陸昀低頭,目光慢慢落到她扯自己衣袖的手上。他眸中神色微晃,星光搖落,唇動了動,竟仍然半晌未說話。
羅令妤擰眉,心中疑惑:隻是一起去盂蘭盆節而已,他為何不答應?是不喜歡自己麼?可是他與自己一起過七夕,手上還系了她的五彩縷,這種意味,可比盂蘭盆節要深多了吧?他連七夕都和她過,卻不去盂蘭盆節?莫非陸昀不喜佛教?
哦,也有可能。畢竟陸三郎所學甚深的,乃是玄學。
兀自將陸昀的沉默歸結於他比她更不信佛,羅令妤就放開了這個話題。到此時,已經沒有別的話題可讓她東拉西扯了。女郎面容紅到極致,扭過身肩來,與陸昀面對面。她望他一眼,他也俯眼看她。羅令妤鼓起勇氣,迎上去,在陸昀不反對的情況下,顫顫地伸出手,將自己拿了一路的荷包,系向他腰間。
從大師那裡出來,鄭重地將所求的符放到荷包中,現今再裝作不在意地給他戴上……羅令妤手心全是汗。
她低著頭給他系荷包,從斜邊對角、貼著牆壁看他二人的陳娘子陳繡方向,就好像看到那女郎全身擁入郎君懷中,並伸手摟抱住郎君的腰。郎君一動不動,那女子主動至此……家學淵博的陳娘子嫉妒又心酸,啐一口:不要臉面!
羅令妤給陸昀系荷包,視線不可避免望到郎君的腰際。名士風流,闲雅雍容,陸昀的衣容,一貫寬松瀟灑,看不出多少身形。她低頭給他系荷包時,手無意識地碰到他的腰,才覺得勁實瘦削,隱藏巍峨力度。
平時根本隻覺得他是清俊玉郎而已。
陸昀輕笑:“摸出什麼沒?”
羅令妤:“……”
臉滾燙,手連忙離開,她嚷道:“哼,哪有什麼……”
她手要撤離,卻被陸昀抬手握住。陸昀握住她一手的汗,挑了下眉,桃花眼飛揚,意味深長地看向她。羅令妤惱得無比,想解釋自己隻是緊張自己的荷包,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意思……她使勁掙扎,陸昀卻抓著她細長的手,將她的手放到唇下,輕輕親了一下。
他眼睛仍看著她。
眼神清正,行為卻一點都不端正!這就是世人眼中的清高名士!
羅令妤轟一下,臉紅心熱,但她強撐著裝鎮定,暗示自己不能輸給陸昀。陸三郎舉止間那股子浪蕩輕浮的味道,絲絲縷縷,浸透羅令妤周身。他的氣息包圍著她,吞噬著她,纏成絲線,將她扯入他懷中,再將她吃幹抹淨。陸昀俯身貼耳,唇碰了下她頰畔的發絲,成功讓她更加僵硬:“沒摸出什麼來啊,妤兒妹妹莫非暗示我,我該脫了衣讓你摸個夠?”
羅令妤一把推開他,義正言辭、一身正氣地指責他:“佛門清修地,陸昀,請你注意言行,做個善人!莫褻瀆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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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彎唇一笑。他並不是那般信佛,但如今身在佛門,這種話自然不能亂說了。
他還要再說話,忽聽到山寺中鍾聲敲響。鍾聲嘹亮而悠長,在山中響起,如水波般一重重卷向四周。開善寺中停留的善男信女,在這一刻都心懷虔誠,駐足聆聽鍾聲。
羅令妤也望向鍾聲敲響的方向,閉眼聆聽。
陸昀便站在她側身後看她,見她朱唇赭頰,眉目清婉。豔豔風情流動在眉眼間,然因年紀尚小,並不甚清晰。若她再大一些,再大幾歲……整個建業城的郎君們,都會為她瘋魔吧。
美色惑人,自古如是。更何況羅令妤這樣的美人,還不放松自我的修行——他幾乎沒見過她有懈怠的時候。
她怎能就這般精力滿滿呢?
陸昀漸看出羅令妤身上有別於其他女性的地方,他漸漸明白自己每次盯著羅令妤時,自己到底在看什麼,在奢望看到什麼。奢望她是精彩的畫卷,奢望她的每一面都濃墨重彩,與眾不同。他不愛清秀小佳人,他就欣賞這般顏色鮮妍濃鬱的女郎……
鍾聲落了,羅令妤睜開了眼。陸昀淡定地移開目光,當做自己並沒有在她閉目時一直盯著她看。羅令妤看他時,隻看到陸三郎在淡然地看風景。羅令妤的目光再低下落到他腰際、自己方才為他系上的荷包上,女郎歡欣道:“我方才求了佛祖,佛祖答應了啊。我說這個符讓你一直戴著,保佑雪臣哥哥在邊關平安康順。”
陸昀目中一跳,捕捉到重點。他聲音繃起,慢慢的:“誰告訴你我要去邊關?我不是與二哥說過,我不會去麼?”
羅令妤悵然道:“你是騙他的啊。”
陸昀語氣怪異:“……他都不知道我是騙他的,你卻知道?”
羅令妤踱了兩步,憂鬱地嘆了口氣:“那是二表哥純良,不知你是如此花花腸子之人。”
陸昀其實並沒有刻意掩飾,他該做什麼便做什麼。隻是陸顯傻,他三弟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可是羅令妤本來就不輕易信人,陸昀我行我素的風格,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在他書房看到那麼多有關於北國和南國邊關的書,羅令妤心中就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那一刻,心中的駭然,難以言說。
羅令妤仰目:“你怎麼從來不跟我說你想去邊關呢?你是怕我和二表哥一樣阻攔你,和你吵架麼?”
陸昀向前一步,欲解釋:“令妤……”
羅令妤示意他不必多說,她面上噙笑,努力做出大度懂事模樣來。羅令妤笑盈盈:“我和二表哥不一樣的。二表哥不喜歡你去苦寒之地,怕你受苦。可是我雖然在其他地方不一定支持你,但是去邊關打仗,為國為家,這樣的事,我是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啊。”
畢竟她的親人就死在戰亂中。
汝陽就在南國和北國的交界線上。
她縱是再多的毛病,在這一點上,也和陸昀同站線。
羅令妤一眼又一眼地將他打量,柔聲:“我知道陸三郎是陸家二房的獨苗,陸家都不願意你上戰場。但我也聽說陸三郎的父親就是大將軍,以前也是在邊關保家衛國的。雪臣哥哥,說不定你父親,和我的父母,就曾見過呢。說不定你幼時曾經跟你父母來過我們汝陽呢。”
陸昀定定看著她,啞聲:“……我不記得……”
羅令妤的意思當然不是要努力和他攀上關系了,她隻是要扮出為他著想、賢惠乖巧的樣子來:“……總之,我站在你這邊。我送你符,送你荷包,你要好好收著啊。以後到了邊關,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保護自己。你是貴族郎君,沒有僕從侍女相隨,當不適應那邊生活。但也無妨,待久了,總會適應的。你別擔心陸老夫人他們,他們自然也不同意你走,但我會幫你勸說他們的。”
“雪臣哥哥,好男兒志在四方,志在天下。我心裡懂你!”
她林林總總說了許多話,心裡已經泛酸,已經難受得不行,偏面上要作出這樣理解陸昀的樣子來。其實羅令妤也真的理解,她也確實支持陸昀去邊關。然同一時刻,她也如陸老夫人、陸二郎那般,不希望陸昀走。她想嫁他,想成親……他若是走了,若是回不來……她也如他的親人一般,希望他留下。
可是如果她也和他吵……那陸昀身邊,就沒有一個支持他的人了。
羅令妤忍著別扭,強擰心事,要自己在陸昀面前與眾不同,要做他身邊的唯一支持者——況且,她也不算說謊。
隻再給她些時間,讓他在去邊關前,起碼解除了她的婚約,起碼與她定了親……她寄人籬下,常年不知何往,隻有一紙婚書能讓她定下來。她想要家人,想要嫁人。
羅令妤目中噙笑,目光熱烈地仰望陸昀。
陸昀沉默著,默默看她。
他眸子清而黑,在他凝視她的時候,瞳孔越來越暗。像是吸食一切的深淵般。
可他不說話。
他這種不迎合不拒絕的態度,沉靜著看她的樣子,讓羅令妤擺出的笑容慢慢僵硬了。疑心他再一次看出她的言不由衷,覺得她虛偽……羅令妤別過臉,咬唇,一時覺得難堪。她就算心中不那麼想,她表面上也作出支持他的樣子了,他還要她怎樣?
真要她全心全意地品德高尚麼?
可她品德從來沒有高尚過!
眼中水霧彌漫,心中委屈浮起,卻又不願讓陸昀看笑話。恰時,廊頭鐵馬輕撞,一陣疾風吹過。哗啦啦,水池邊堆著的荷花燈轟然倒下,許多燈飄到了水上,在風中遙遙飄遠。羅令妤轉身就踩過石階,下水池去撈燈,嘴上著急說話好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燈落了,我幫他們挑回來……”
幾乎是狼狽地提著裙裾從陸昀身邊跑開。
羅令妤到水池邊,一咬牙下了水,水不過膝蓋,她挽起袖子,探身去撈那被吹入水池中央的花燈。撈了好幾個,越走越往水池中央走去,水也漸漸漫上。羅令妤刻意不讓自己回頭看身後的陸昀,刻意全身心地投入撈燈。燈燭模糊地照在水面上,許是她撈燈撈得太專注,當一個轉身,黑影立在她面前,冷不丁嚇了她一跳。
女郎手裡抱著的燈再次落水,同時趔趄後退,差點摔坐在水中。
陸昀伸手,將她摟抱到了懷裡。
他面上無情緒,在她仰頭時,黑影卻壓下,陸昀俯身親上她的唇。
羅令妤一徑後退,終平衡不了,跌坐在地。陸昀竟跟著她一起倒下,他跪在她面前,手臂仍攬抱著這個坐在水裡的女郎。伸手拂去她面頰上濺落的水珠,他閉眼親她,親得格外熱烈。
熱烈而動情。
那種壓迫性的、帶著幾分強悍的,不容她拒絕的。她肩頭瑟縮後退,他唇齒與她纏綿的力道更重了。羅令妤掙扎,陸三郎卻根本不攔她。他手沒有壓她,他隻是閉著眼親她。羅令妤滿心惱恨,要猛力推開這個羞辱自己的登徒子時,廊口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著,光撒了過來。
羅令妤屈膝坐在水中泥地上,在火光下,看到陸昀玉白的面,黑長的睫,挺直的鼻。許是少見他動情的樣子,當他閉著眼、情深義重時,握著她手時,水珠落在他睫毛上顫抖時,她的心就軟了。
羅令妤發怔,在這一刻,在望到他放大的面孔時,心裡砰一下,好似煙花綻放一般。
她聽到了自己心動得無以復加的聲音……她天生愛這樣的郎君。
而羅令妤手一松,腰上虛摟著自己的郎君手臂就收緊,陸昀抱緊了她。他撩目,望了她一眼。陸三郎每次都給她躲避機會,她不躲,就換他強勢了。這一次比以往每次都更甚……他往常總是親得纏綿而溫柔,這一次卻熾烈而放浪。
攻城略地!
舌尖掃過她口腔中的每一寸。
唾液交換,呼吸急促,舌根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