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這位周姨心思巧,還是程浪的交代,一桌子海鮮幾乎是用不著她動手費勁的懶人做法,蝦已經挑了蝦線去了殼,蟹肉也剔成了堆,連那魚都是一筷子拎起來,肉就簌簌剝落了。
前陣子在米蘭大多吃外食快餐,難免有些不習慣,這會兒吃到正宗的中餐,還全是她的心頭好,徐翹在家裡出事以來,第一次真正產生食欲。
隻是剛想到米蘭,好巧不巧,鬱金的來電就打斷了這頓晚飯。
徐翹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心情有點復雜。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心裡那種空蕩蕩的感覺。
就像她爸爸臨走時,主動把對她最重要的東西託付給了程浪,好像每個人都能很輕易地被程浪“搞定”。
程浪這個人,不要她的時候拒她於千裡,想要她的時候又手段用盡。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何去何從仿佛全在他一念之間。
等電話快斷了,徐翹才接起來:“喂。”
“翹,他跟你攤牌了?”
徐翹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翹,對不起。不管他說服我的過程怎樣動人,我都要為我的決定跟你道歉。”
“沒關系。”徐翹的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塗塗畫畫著什麼,“他那麼厲害,大家都招架不住。”
“翹,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不舒服,你可以對我發火。”
“不用啦,我的火都對他發完了。”徐翹聳聳肩。
鬱金默了默說:“那你聽我說一個提議,我在跟他談判的過程中留了點心眼,和他均分了工作室的股份,我是想,如果你覺得他欺負你,我可以把我手裡的一半股份全都轉讓給你……”
徐翹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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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你和他平起平坐,都是工作室的老板……”
“不行,”徐翹打斷她,“這樣工作室就跟你毫無瓜葛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經濟能力承擔你手裡的股份。”
鬱金笑起來:“沒有程浪和你,這間工作室本來也不會重新運作起來,對我來說隻是闲置物而已。至於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先把股份轉讓給你,等你創收以後一並還我就行。”
徐翹搖頭:“你把一間廢棄的工作室保留至今,就說明它對你來說不是闲置物,而是你進入珠寶行業的初心。我也是珠寶設計出身,雖然當初學得挺兒戲,但也知道初心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有多重要,我不會拿走這間工作室。而且對我來說,既然決定要重新開始,就不能負債上路。”
“但你和程浪……”
“沒關系啦,”徐翹低哼一聲,又恢復了元氣,“我不會給他欺負的。”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了嗎?”
老實說,在鬱金這通電話之前,她並沒有作好決定。從在工作室看到程浪的那刻起,她就被迷茫和憤怒繞暈了頭。
但在律所獲知合同真相,又在此刻聽到鬱金關於股份的提議後,她發現,事情也許沒有她一開始想得那麼糟糕。
程浪是多精明的商人啊,如果他不想,鬱金絕不可能有機會在背後擺他一道。
所以這五五入股,是程浪默認她留的心眼。
那說明,他至少沒打算在職場上束縛她。
既然這樣,她要是隻因為他手裡握著一半股份就掉頭走人,放棄鬱金提供給她的發展機會,豈不是很小孩子脾氣,很吃虧?
更何況程浪說了,他一禮拜待在工作室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小時。
七天加起來才三小時,他能對她做什麼?
沉默片刻,徐翹點點頭:“我決定好了,我會在伯格好好工作的,你就等著我的處女作吧!”
——
徐翹撂下電話時,自信滿滿地想,明天一定起個讓人刮目相看的大早,把合同籤了,然後化身勤勞的小蜜蜂,到畫室裡去嗡嗡嗡。
結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十七八個鬧鍾也沒把她鬧起來,等她自然醒,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這也不能怪徐翹懈怠。實在是中國比米蘭快了七個鍾頭,她一整晚都攥著手絹,沉浸在“睡不著啊一點也不困啊”的清醒裡翻來覆去,直到清早六點才勉強有了一絲睡意。
徐翹從床上睡眼朦朧地坐起來,拿起手機一看,零條新短信,零個未接來電——居然也沒人催她?她這個新興人才是不是太沒存在感了。
她給林白打了個電話,讓她安排車輛,然後起床洗漱化妝,等到工作室,進門第一件事問前臺小妹:“老板在嗎?”
小妹答:“老板不在,但老板聽說您決定來籤合同,派了名助理過來,前腳剛到呢。”
徐翹點點頭,走上三樓。
林白特意在樓梯口等她,叮囑她說:“老板助理姓高。”
徐翹心說她知道,高瑞嘛,她再熟悉不過了,隻是她又不好明說。
昨天她跟鬱金詳細了解了一下工作室成員的情況,得知這些人並不是程浪安排的“手下”,而是正正經經的員工,有幾位是原本跟著鬱金幹事的,有幾位是前陣子新招的。
所以她現在跟微服私訪似的,不好透露自己跟某位“大人物”的關系。
啊呸,他們也沒什麼關系!
徐翹給林白比了個安心的手勢,讓她下樓吧,然後走進辦公室。
老板椅是空著的,高瑞沒敢坐,一見她就歡歡喜喜地從一旁沙發椅起身,讓她坐老板椅上籤合同。
徐翹嫌棄地看了那虎虎生威的老板椅一眼:“不要,臭。”昨天貼了程浪一下,感覺洗完澡後,身上都還有那種陰魂不散的木質調香水味。
“……”高瑞不強求她,等她填起合同信息,在一旁跟她嘮嗑,“小程總是想親自過來跟您籤合同的,但實在事多走不開,今天忙了一上午,這會兒飯都沒吃上呢。”
徐翹覷他一眼:“我也沒吃上呢。”
“哎呀,”高瑞一臉罪過罪過的表情,“您沒讓周姨給您做午飯嗎?周姨是不知道您的習慣,怕打擾您,所以沒擅自上門。那我現在給您叫個餐吧。”
“工作室其他人平常吃什麼啊?”
“也是叫餐,就二三十塊錢一份的盒飯,這邊地方偏,附近餐飲少,一般都是集體提前預訂。”
“那今天你破例給我叫個餐,明天開始把我這份也訂上。”
“那盒飯……您吃得慣嗎?”
徐翹撇撇嘴。
當然吃不慣。但今時不同往日,總不能打腫臉充胖子,沒錢還天天裝闊吧。那她欠鬱金的,都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清了。
昨天晚上那頓海鮮大餐,就成為她接下來每頓盒飯的精神慰藉吧。
她用力點點頭:“我行!”
高瑞替她抹了一把心酸淚,心說讓人成熟的真不是歲月,而是經歷啊,轉頭跟程浪匯報去了。
徐翹籤完合同,在二樓自己那間獨立小辦公室草草吃了幾口飯就鑽進了畫室,在落地窗邊選了一處樹景畫素描。
今天是晴天,這屋子採光又好,條件比起米蘭那邊更舒適,她都沒開始覺得累,外邊就已經夕陽西下了。
然後畫著畫著,樹景裡就多了一輛賓利——如果她沒記錯,程浪除了那輛過分高調的齊柏林外,好像還有一輛稍微不惹眼點的賓利。
與此同時,林白敲響了畫室的門:“羽小姐,今天提早下班吧。”
“有事?”她停下筆,邊問邊預感到什麼。
“老板說今天迎新,帶咱們全工作室進城聚餐!”
“……”真是好接地氣的說法,也隻有這些不知道程浪真實背景的人,才能給他冠上這麼煙火氣的詞。
徐翹蘋果肌一抽,偏頭望向落地窗外,那個從賓利後座下來的男人。
程浪一眼看到二樓的她,仰起頭來。
她起身給他比手勢,一手比個七,一手比個三——說好的一周七天隻出現三小時呢?
程浪似乎笑了笑,回給她一道手勢,一手是個七,一手是個一,意思是——昨天禮拜天,今天禮拜一,新的一周又開始了呢。
第32章
程浪這個像是在說“小姑娘你還是嫩了點”的變態笑容,讓徐翹有點想拒絕出席。
但工作室其餘五人已然集結完畢,歡歡喜喜坐上商務車,說著“託羽小姐福”之類的話,作為今晚迎新的主角,徐翹又很難開口掃眾人的興,最後隻能收拾起畫具下樓。
不過程浪變態歸變態,一小時車程後,當徐翹走進一家深藏在北城胡同裡,滿場無人的法式餐廳時,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不愧有一海塘好妹妹,審美品位真是不賴。
穿梭在幽深古樸的東方巷弄,目之所及卻是西方濃墨重彩的中世紀壁畫和銀燭刀叉,飄窗邊乳白色的歐式窗幔被弄堂風吹得如夢似幻,整個餐廳都充斥著一股時空顛倒的不真實感。
而女孩子們通常把這種不真實感稱為:浪漫。
隻不過,真有職場聚餐會來這種約會聖地包場嗎?
她沒上過班,別诓她。
那輛商務車上三位女士下車後的反應,給了徐翹答案——
林白張著嘴愣在原地。
前臺小妹蘇杉直接母語失能,一嘴韓劇腔:“哦莫,哦莫……”
工藝師羅莎推了推蘇杉,讓她別沒見過世面似的丟人,說完後,自己卻情不自禁挺胸收腹,擺出迎接大場面的端莊姿態。
等走進餐廳,看見廳堂中央那張圓桌上燃成一片的高塔燭臺,另外兩位男士也忍不住交頭接耳:“真沒走錯地方?”
員工聚餐不該是火鍋燒烤大排檔,K歌打牌來一套嗎?怎麼搞起了燭光晚餐?
“沒走錯。”一道男聲在眾人身後響起。
服務生立刻拉開尊位的座椅。
程浪走上前來,松開西裝紐扣,坐下來抬抬手:“都坐吧。”
眾人被這奇怪的氛圍和老板的架勢震到窒息,一動沒有動——主要是沒人敢坐程浪旁邊。
隻有徐翹抽了抽嘴角,正要往離程浪遠的位子走,卻見他拿食指點了點自己右手邊:“羽小姐今天是主賓。”
主賓位的座椅被服務生拉開。
眾人全都看向徐翹。
徐翹一臉“ok,fine”地坐了過去,其他人這才陸續落座。
程浪微笑:“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程,是這間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
“程總好!”眾人腰背筆挺,齊刷刷點頭。
程浪笑著比個手勢示意大家隨意點。
徐翹因為不合群的沉默,掩嘴咳嗽一聲,對這無聊的開場白環節打了個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