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向來善解女人意的總裁,偶遇買不起漂亮裙子,滿臉歆羨望著櫥窗的灰姑娘,劇情的走向顯而易見——當時,正在二樓露臺巡視分店的程浪努了努下巴,叫他去給那位小姐安排安排。
卻沒想到,灰姑娘拿的是《流星花園》裡視金錢如糞土的杉菜劇本。
拼死拼活打工一年也賺不到的裙子,就這麼義正辭嚴地拒了,連總裁的面都不肯見上一見。
高瑞回到大廈頂層辦公室時,程浪的視察已近尾聲。
蘭臣百貨的副總經理李年達站在程浪身後,正點頭哈腰地問著什麼,得到回應,就對站在面前的幾位分店職員揮了揮手:“沒你們事了,下去吧。”
——前後態度,那叫一個雲泥之別。
反倒程浪笑著對眾人道了句“辛苦”,甚至在一個年輕姑娘戰戰兢兢轉身時,提醒了句“鞋帶開了,小心些”。
小姑娘紅著臉訥訥道謝。
高瑞站在門邊暗暗嘆息。
剛進入職場時,他以為像程浪這樣的人物,應該也和李年達那類人一樣慣常對下疾言厲色。後來才發現,其實越是手中權勢不夠的人,越會仗勢欺人,真正身居高位者,反而從不彰顯自己的身家。
但這時候,要是跟這個臉紅的姑娘一樣,把他們在人前的平易近人或一時興起的撩撥當作某種訊號,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世上最難接近的,不是外冷內熱的人,而是程浪這類看似離你咫尺,實則可能距你十萬八千裡的人。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哦,處處留情者,最是無情。
等人散了,高瑞走到程浪身邊:“小程總,車已經備好。”
程浪點點頭,起身之前,見李年達欲言又止,問:“李副經理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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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年達咬咬牙,臉上肥肉跟著心一橫:“小程總,這事我原本不該說,可我實在瞧不過眼……您不知道,其實王經理今兒個壓根沒病。”
程浪饒有興致地點點頭,知道他是在說蘭臣百貨的總經理:“那怎麼告假?”
“是上頭交代的,說不讓接待您,要給您……給您個下馬威!先頭我也得了指示,可我想這哪成啊,您為集團嘔心瀝血,大老遠勞神勞力,纡尊降貴地……”
高瑞輕咳一聲,李年達一個懸崖勒馬打住馬屁。
程浪抬了抬眼:“聽李副經理的意思,好像對‘上頭’頗有微詞。”
李年達嘆息一聲:“這事吧,說來話長。”
“那讓高特助安排,改天你和他詳說。”
李年達忙不迭應好,屁顛屁顛地送人出了大廈。
進到車裡,高瑞才轉頭問程浪:“這李副經理高枝攀得這麼明顯,您當真給他面子?”
“他手裡有支持他賣主求榮的‘料’,”程浪隨手翻著後座一份財經報,“否則不敢這麼講。”
“那拿到‘料’之後……”
“事成後,把他‘棄暗投明’的消息放給我們程總,等程總把人開了,替我跟李副經理表達一下無法共事的遺憾。”
賣主求榮的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高瑞明白這忌諱,隻是偶爾,還是會對程浪這樣無視所謂“君子禮法”和“道德倫常”的手段感到膽寒。
不過,跟著這樣的老板,他真該改名叫“高枕無憂”。
他正思忖接下來跟李年達周旋的事,忽然聽見程浪發問:“那小姑娘呢?”
“哦,是這樣……”高瑞把櫃員的轉述講了一遍。
程浪眉梢微挑,笑了一聲。
高瑞琢磨不好他的態度,總覺得他心情不差,於是順著他的氣天花亂墜地誇:“在這位小姐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貪慕虛榮的拜金主義,身在浮華的大都市,能夠這樣出淤泥而不染,是奪(多)墨(麼)難能可貴!這樣清純不做作的姑娘,多找您那五十塊錢肯定是巧合,絕不會是像李副經理一樣耍心機攀高枝!”
程浪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指尖似有意似無意地在報紙邊角摩挲著:“今天還有什麼行程?”
“下午有個黎頓酒店的剪彩儀式,朱家在半個月前向蘭臣送了邀請函,您看,您要賞臉參加嗎?”
第05章
黎頓是朱氏旗下第一家高端酒店品牌,從規劃、落成到運營均是朱黎一人獨挑大梁。極致歐式古典風的內裝和拜佔庭式穹窿頂的外飾,令它自建造之初就備受業界關注,剪彩這天,自然賓客盈門。
下午兩點,朱黎一身酒紅色禮服裙,站在酒店金碧輝煌的拱形門廊下,親自接待著光臨開業慶典的貴客。
助理在她與一撥撥賓客握手的間隙,附到她耳邊說:“一直聯系不上徐小姐,您派去的司機已經吃了半小時閉門羹。”
“電話接著打。”
助理又打了幾通電話,還是無人接聽:“徐小姐要是趕不到,剪彩的人少了一個,恐怕不太吉利……”
今天剪彩的人,連帶朱黎這東家一共五個。徐翹作為金祿珠寶的千金兼朱黎的閨中密友,也是其中之一。
隻是現在距離儀式開始隻剩半個小時,她人卻失蹤了。
“準備替補,”朱黎原地掃視一圈,目光在通身騷氣電光紫的程燁身上劃過,“就剛走過去那個四線女明星,程小公子的女伴。”
朱黎大概猜到了徐翹那邊的狀況。
徐翹這個人,對穿戴的要求幾乎嚴苛到變態。這種招搖的場合,隨處能買到的衣服,她不願意穿,從家偷出來的高定又被咖啡潑毀了。
雖然朱黎拿了一套自己的小定制給她,可兩人身材實在相差太遠——朱黎是幹柴白骨精,徐翹卻是前凸後翹的蛇精。
她的裙子,的確有點委屈徐小姐無處安放的重點部位。
按徐小姐的脾氣,如果不能豔光四射地出場,一定寧願不出場。
——
一刻鍾後,助理跟朱黎說替補已經到位:“吉時不好耽誤,等不了徐小姐了。”
“那就讓那女明星上吧。”朱黎摁摁太陽穴,走進高朋滿座的會場。
茶餐桌旁聚了幾位還沒入座的年輕女賓客,正人手一支高腳杯,你來我往地說笑。
有人帶起了一個新話頭:“今天怎麼沒看見葫蘆娃?”
立刻有人接:“是哦,前幾天蘇富比那拍賣會她也沒到吧,她跟朱黎不是很要好嗎,這種日子居然都不現身?”
外圍有個年紀小的女孩懵懵懂懂地問:“姐姐,你們在說誰啊?”
“金祿的徐翹啊,你不認識?”
“哦,我知道,很漂亮的一個姐姐,可是為什麼要叫她葫蘆娃?”
幾位知情人士笑得花枝亂顫,笑夠了才有人解釋:“小可愛,你不知道,‘金祿珠寶’最開始叫‘福祿珠寶’。徐千金小學時候剛轉來北城念書,自我介紹說家裡公司叫葫蘆珠寶,我們都奇怪,沒聽說過呀,一打聽才知道,哦,原來是福祿珠寶。人家徐千金是南城人,FH不分的呢!”
說著又是集體掩嘴一陣笑。
朱黎走進會場時,剛好聽見這句地圖炮,視線冷冷掃過去。
眾人打住了話頭。
被眾星拱月在當中,一直沉默著的溫玥舉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朝朱黎遙遙一敬。
助理在朱黎身後小聲勸:“小朱總,喜日子別動氣,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貴人……”
朱黎冷著臉朝溫玥點了點頭,算作招呼,收回目光。
如果不知道徐翹的過去,朱黎或許會對她今天這樣的完美主義罵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她理解徐翹為什麼活得這麼用力。
朱黎走過後,幾人繼續高談闊論。
“欸,你們說,葫蘆娃消失這麼久,徐家會不會出事了?她那個爹不是好賭嗎,金祿該不是要破產了吧?”
“那倒不至於……”
“難說,我聽我爸講,金祿這幾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而且賭場可比商場瞬息萬變多了,徐康榮要真在賭桌上出點什麼事,剩下一個草包女兒,一個未成年的兒子,還真沒人救得了金祿,到時候……”
“到時候,”一個含笑的女聲打斷了幾人的竊竊私語,“聯系聯系瑞典文學院,看你這個精彩的故事夠不夠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眾人一僵,朝雙扇門外望去,就見徐翹一襲曲線畢露的丁香紫高開叉刺繡裙,搭一雙滿鑽水晶鞋,站在那裡笑盈盈望著她們。
都是嗜包如命的女人,一眼就認出,徐翹手裡的金屬色鱷魚皮晚宴包是有價無市的古董款,那條裙子也是同一品牌年初的高級定制。
隻不過徐翹這裙子,比起復古保守風的原款添了不少剪裁,開叉接近腿根,側腰也多了一片花形鏤空。
似乎正因如此,她才在鏤空處的皮膚畫了一朵淡金色玫瑰以作中和,又另搭了一條腰帶——腰帶側扣下緣的金屬流蘇恰好順垂在腿側,欲露還休到叫人神魂顛倒。
這麼望過去,所有人眼前一眩,心底劃過一個由來已久的疑問:在場比徐家富裕的大有人在,可為什麼她們砸錢,就隻能讓人感覺“好有錢哦”,徐翹砸錢,卻會讓人感覺“這他媽也太驚豔了吧”?
要知道,她們曾經親眼見證了徐翹有多鄉巴佬。
但現在醜小鴨卻揚著秀颀白皙的天鵝頸,對怔住的眾人笑:“怎麼,不愛拿諾貝爾文學獎,隻喜歡在人後悄悄編排故事嗎,溫小姐?”
溫玥揚起眉,看向身邊的趙寶星。
剛才編排徐家的話,不是她講的,而是趙寶星。這種嚼舌根的場合,她向來負責高貴冷豔沉默是金,動嘴的事,都留給拱著她的那些“星”。
“咦,我聽錯了?”徐翹跟著看向趙寶星,“我在門外聽著是溫小姐的聲音啊,難道講故事的人,是趙小姐?”
趙寶星白著臉不吭聲。
她跟徐翹早八百年前就撕破了臉,私下沒什麼不好承認。
可不知是不是巧合,徐翹進門的那剎,會場的伴樂忽然停了。她這幾句話輕易穿透了半個場子,導致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這裡。
趙寶星今天是跟著父親來的。父親一向不喜歡她在外招惹是非,要是她當眾承認,丟了趙家臉面,指不定被怎麼收拾。
“沒,我沒……”趙寶星硬著頭皮甩鍋給溫玥。
溫玥沉下臉,冷冷瞥了趙寶星一眼,擱下酒杯離開了會場。
徐翹一副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自言自語:“兩位不是好姐妹嗎?一個星一個月的,這是怎麼了?”
伴樂重新響起,這女孩家的插曲就那麼過了,除了溫趙兩家人臉色不太好看,其餘賓客都若無其事地繼續說笑起來。
徐翹朝朱黎走去:“音控師配合不錯哦。”
朱黎打量她幾眼:“哪來的禮服?不是我那套啊。”
“被咖啡潑了的那身。你打我電話那會兒,我正追垃圾車呢。”
“……”這能屈能伸的精神,絕對是成大事的人,誰再罵徐翹公主病,她朱黎第一個跳腳。
朱黎湊近禮服裙聞了聞,倒是沒酸臭味,咖啡味有一些,不過徐翹很聰明,噴了同調子的香水遮蓋。
“可是怎麼沒看見咖啡漬?”朱黎問完反應過來,這開叉,這鏤空,徐翹分明是一個神來之筆,把染髒的部分直接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