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親當日,邢夫人便同邢風道,“水性楊花之人,你還念著她幹什麼,盡早斷個幹淨,找個真正配得上你的姑娘”
邢風聲音突然一厲,“母親請慎言。”
長了這麼大,邢風還是頭一回用那樣的神色看著她,像看個陌生人一樣,眼裡沒有半點感情,邢夫人一愣,氣得當場摔了茶盞。
邢風一句話沒說,轉身便走了。自此之後,母子倆人的關系便起了隔閡。
如今四個月過去,邢風對她是能避就避,依舊無法釋懷。
邢夫人心頭縱然對芸娘恨極了,也不敢再當著他的面說上半句不是,這回人不在府上,聽著旁邊傳來的熱鬧聲,沒有忍住,語氣泛酸,諷刺地道,“做夢都沒有的高攀,是應該高興,好好操辦一回。”
王家熱鬧的那陣,是因府上來了遠客人,江陵知州夫人姜夫人,還有果州二夫人的娘家,顧老爺子,顧家舅舅和嬸子,表哥,一共十來人,進門前點了一串炮竹,一行人熱熱鬧鬧地進了府。
成親前一日,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夜色一落到明兒出嫁,幾個姑娘幹坐在屋子裡,也沒什麼事。
聽說外祖父,舅舅舅母,還有表哥都來了,芸娘忙去了二爺和二夫人的院子。
顧老爺子見到芸娘,一臉歡喜,上下打探了一圈,笑著道,“當初剛生下來,你外祖母抱在懷裡便誇過,說王家屋裡要出個美人了,果不其然,芸姐兒是越長越標志”
芸娘的外祖母很早便過世了,顧老爺子一直守在邊關,如今年歲已高,皇帝身邊又有裴國公在輔佐,三年前便辭了官。
如今手底下的人大多都在王戎遷麾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顧家舅舅在果州任職知州,一年還會來一回臨安,每回都歇在王家,看二夫人和芸娘,但姑娘變化大,一年一個樣,跟著附和道,“臨安水土養人。”
舅母不贊同,“水土再好,也得有苗子,這分明就是根子好。”
一人輪著誇了一番,芸娘臊紅了臉,被二夫人又叫回了院子,“去歇一會兒吧,夜裡可沒功夫讓你睡覺。”
明兒就要出嫁了,芸娘心口砰砰直跳,哪裡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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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將她扶在床上躺著,“主子睡不著也得眯一會兒,到了晚上,您怕是更睡不著,明兒正午姑爺才來接人,白日拜堂成親,定是有您忙的,夜裡還得洞房,也不知道會鬧到什麼時候,這一算下來,您得熬上一天一夜”
青玉噼裡啪啦說了一長串,芸娘就隻聽到了洞房兩字,又想起那夜他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留著洞房吧。隻覺面紅耳燥,心跳更快了,無奈翻個個身將自個兒的臉捂在枕頭上,聲音迷糊不清,哀嘆一聲,“總算是體會到了大姐姐當初的感受了。”
這哪裡睡得著。
青玉見她這幅模樣,勸解道,“主子自個兒掂量吧,別到時候姑爺一揭開蓋頭,先看到主子一雙熊貓眼。”
芸娘
沒有那個姑娘不想做個好看的新娘子,芸娘隻得甩掉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閉上眼睛,強迫自個兒入睡。
翻來覆去一陣,還真睡著了,再睜開眼睛,天色已經黑透,屋內燈火一片通明,外面的人忙忙碌碌,來回走動,如同白晝。
青玉正清點著屋裡的東西,回頭見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忙走過去攙扶,“嬤嬤來了兩回了,奴婢沒忍心叫您,想讓您睡個痛快,這會子醒了,咱們得開始換嫁衣,梳妝”
睡了一覺,芸娘精神好了許多,坐在梳妝臺前,聽著旁邊丫鬟婆子忙碌的聲音,那股子緊張又蹿了上來。
折騰到後半夜,才收拾妥當,梳妝的嬤嬤是王夫人託人從宮裡請來的,一雙手甚是靈巧,發絲整整齊齊,挽著復雜又好看的發髻,一根都沒亂。
妝容剛描完,大娘子,二娘子四娘子,也都過來了。
大娘子已梳上了婦人鬢,到了她跟前,湊上去定眼瞅她,逗趣道,“今兒新娘子真好看。”
芸娘正打算笑,嬤嬤將一張胭脂花片,送到了她唇上,“三娘子張嘴。”
芸娘乖乖地張了嘴。
通紅的胭脂花片,被她含在了唇瓣上,微微一抿,模樣又嬌又媚,大娘子一時看痴了,嘆息道,“之前吧,我總想著這世上到底得要什麼樣的小娘子,才能配得上裴家那位狀元郎,後來證明他眼光也不差,一眼就相中了個絕色美人兒,如今這番再一看,還真合了外面傳得那般,上天注定,你倆就活該呆在一個被窩,看著彼此的一張臉,誰也不吃虧,誰也別出去禍害誰”
芸娘
芸娘想還嘴,奈何婆子沒讓松,繼續含著,由著大娘子和幾個姑娘端詳。
外面一聲雞鳴傳來,快要天亮了。
婆子伸手抽走她唇上的胭脂花片,見色澤都印在了唇上,滿意地道,“好了,三娘子就等著姑爺來接吧。”,,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兩月前, 芸娘瞧著大姐姐坐在喜床上,如今換上自個兒了,位置不同, 心緒也完全不一樣。
心口提起來, 懸在半空,活像是找不著地兒往下落, 有人前來找她說話,她也平靜不下來, 應付著說笑幾聲, 一直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能前來她跟前看她,都是些同王家走得較近的世家, 個個一進來便先是打探她一眼, 隨後一頓好誇。
誇多了,芸娘耳朵都麻了, 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好在有大娘子和二娘子和四娘子, 替她周旋著客人, 說說笑笑,房裡吵吵鬧鬧,一刻都沒安靜過。
巳時的時候,邢家大娘子來了。
邢風的親生妹妹, 隻長了芸娘一歲,兩年前便嫁去了建康, 這回特意趕回來, 替芸娘送嫁。
邢王兩家雖退了親,暗裡也有些不對付,但也不至於明面上撕破臉, 今兒王家辦喜事,邢家還是得去人。
邢夫人是萬萬不想去的,正打算差邢大人走一趟,大娘子便回了邢家,邢夫人正好省了心,讓她帶著才十來歲的二娘子去王家,“我最近犯了頭疼,同二夫人打聲招呼,隔斷日子,我再登門賀喜。”
之前因邢風和芸娘婚約,兩人經常一塊兒玩,關系如同親姐妹。
聽到那些流言時,邢家大娘子還曾詫異過,罵那些傳話的人不積德,亂點鴛鴦譜。後來得知兩家定了親,邢家大娘子才知道出了問題,暗裡曾寫信問過自己的兄長,得來的話是,“緣分盡了。”
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到頭來不過一句緣分盡了,怎不讓人唏噓,前幾日邢風到了建康後,邢家大娘子便好好問了他一番,可說的越多,越是讓人心頭揪得慌。
婚姻大事,牽扯著家族,確實有很多自不由己,可她還是認為是自己的兄長不夠利索。娶了就娶了,還能如何日子是人過的,總有辦法想,如今好了,人被搶了,這輩子徹底沒他什麼份兒。
邢家大娘子坐在她旁邊,兩人也有好久沒見了,笑著端詳了一陣,由心誇了一聲,“芸姐兒真好看。”
芸娘沒想到她會回來,“梅姐姐怎麼回來了”
“你出嫁,我能不回來”
本是姑嫂的關系,突然成了陌路,難免有些心酸,屋裡還有旁人在,邢家大娘子不好多說,趁著握手的功夫,悄悄附耳,“嫁去裴家,比嫁給我哥好。”
芸娘微微一愣,大娘子又匆匆地道,“他讓我稍一句話,祝福芸娘新婚美滿。”
大娘子話速很快,完了便回頭同身後的二姑娘繼續說笑。
芸娘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十幾年的情分,不可能沒有半點留戀,有遺憾,不多,可要說難受,又談不上。
兩人那點微妙清淡的關系,還未開花結果,芽苗一拔,也就什麼都不剩了。
為何沒能走到一起,誰也斷不清楚,兩人似乎都沒有錯,他爭取過,她也努力過,要非說出個由頭,便是緣分盡了。
他說祝福她,她接受,她會好好做裴安的妻子,包括愛上他,同他相濡以沫一輩子。
也望邢風之後的日子能順遂。
整個一上午,芸娘的屋裡就沒停過人,太陽很快爬上了屋前的圓柱,不久後,婆子過來知會屋裡的人,“開席了,還請各位夫人,姑娘們移步”
宴席一開始,裴家的迎親隊伍很快便要到了。
旁的人都走了,屋裡隻餘了王家的幾個姑娘繼續陪著她,丫鬟將飯菜送到了屋子裡,芸娘一口都沒動,大娘子算是過來人了,知道她緊張,禮尚往來,也從荷包裡掏出了一顆糖遞給了她,“這東西含在嘴裡,還挺管用。”
芸娘接過,還未來得及剝開糖紙,外面突然一陣炮竹聲響了起來。
心口突然“咚咚”跳了起來,芸娘忙將糖果捏在了掌心,屋外的婆子也走了進來,“娘子,姑爺來了”
青玉趕緊替她搭上了蓋頭。
之前芸娘見過大姐姐罩著蓋頭的模樣,不過是從外面看,如今從裡面往外瞧,眼前隻看到了一團婚紅和隱隱綽綽的人群。
熱鬧的聲音不斷入耳
“門口擠滿了人,聽說裴家來了一百多號人”
“守門的公子爺門,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姑娘們趕緊出去,沒得便宜了姑爺”
姑娘被大娘子和青玉一左一右攙扶著往外走。
今日王家安排送親的人,仍是大公子,可出了門檻後,來的卻是府上的二公子。
迎親的人一到門口,王家的位公子外加大姑爺,還有顧家的幾個表哥,齊齊去堵門,本想怎麼也會為難一番那位狀元爺,不能讓他輕易將人接走,結果卻被反殺,詩詞歌賦,輸得片甲不留,大公子被迎親的人擠到了身後,出不來,二公子見慣了這樣的場合,張牙舞爪從裡掙脫開,趕緊去了芸娘的院子。
扶住芸娘的手了,二公子才喘回一口氣來,服氣地道,“妹妹今後還是自己放機靈點,這位妹夫實在是太厲害,你要想盼著二哥替你出頭,恐怕二哥有心也沒那本事,幹不過啊。”
別說吟詩作詞了,連自己最擅長的喝酒都幹不過,上回同他喝了那麼一場,自己愣是在床上躺了一日。
芸娘倒不擔心這個,她又不得罪他,他再厲害,也犯不到自己身上。
可有二公子這麼一句話,還是不一樣,甭管是輸了贏了,門口去攔著的那些人,都是她的娘家人,今後他當真欺負了自己,他們都會在背後替她撐腰。
芸娘一笑,“多謝二哥哥。”
“放心。”二公子看著對面走來的英俊新郎官,及時偏頭同芸娘道,“他真要敢欺負你,二哥絕不饒了他。”
話音剛落,耳邊便是一陣歡呼聲。
蓋著蓋頭,芸娘瞧不清前面,隻感覺到二公子將她的手託了起來,同時一道赤色的袍擺闖進了蓋頭下的視線內。
心口再次繃了起來,二公子手松開了她的手,接著便落入了另一個掌心內,溫度比二公子的要涼一些。
五指輕輕一攏,拇指的指腹捏在她手背上,不輕不重,沒再動。
二公子正兒八經地交代了一句,“妹妹就交給裴公子了,還望裴公子今後好生相待,多包涵。”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