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一幹不明是非,瞎了眼的臣子,簡直是厭惡之極,可再厭惡痛恨,總不能當真將他們都殺光了。
僵持了一陣,最後皇帝無力地一揚手,“退朝。”扶著王恩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寢宮。
躺在了軟榻上,皇帝才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待呼吸順暢了,才咬牙道,“裴安,必須得死。”
王恩彎腰點頭,“是,陛下,奴才這就讓人去捉拿。”
這個時候,他裴安是人人稱贊的英雄,所有人都敬仰他,誰會願意去殺他
皇帝自嘲的一笑,想不明白,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眼睛一閉,慢慢地開始去捋,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這一捋,突然想到了一人。
“蕭侯爺”皇帝瞬間睜開了眼睛,雙目一亮,如同看到了希望,“對,蕭家,快將蕭侯爺和蕭大公子都帶過來。”
王恩領命,“是。”
可等王恩讓人去地牢提人,蕭侯爺和蕭家大公子早就沒了氣兒,王恩趕緊回來稟報道,“聽說是昨兒夜裡得知裴安立了功,一時害怕,頭撞牆,都死了。”
皇帝一愣,神色露出了失望。
一群沒用的東西,死也死得這麼窩囊。
過了先前的那陣激動,皇帝冷靜了不少,思路慢慢地清晰。
“立刻派人去國公府,將那一老一小帶進宮。”他裴安再威風,臨安還在自己手裡,他就不信,他能不顧自己的老祖宗和妻兒。
他要打仗就讓
他打吧,打贏了這天下依然姓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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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想把自己拽下皇位,便是謀反,他裴家世世代代都將名不正言不順,背負一個逆賊的罪名,成為旁人討伐的箭靶子。
王恩忙道,“陛下定是忙忘了,裴家的老祖宗,上回跟著王老夫人去安國寺禮拂,當夜一把火,靈石燒毀,那裴老夫人被困在屋子裡,待人進去,早成了一堆灰。”
安國寺事發第二日,王老夫人便讓人將傷亡名單送到了皇帝手裡。
上面就有裴老夫人的名字。
當時逢太子失蹤,皇帝也沒心思看,不由捏了一把眉心,死了就死了,“將少夫人請進宮,就說宮裡的太醫多,替她好好把把脈。”
老東西死了,還有妻兒,抓來同樣湊效。
落雨天,人被困在屋子裡出不去,前回的珊瑚珠子挑完了,統共一百零八顆,今兒芸娘挑燈坐在桌前拿絲綿一顆一顆地串了起來。
紅彤彤的珠子,堆在一起,像極了紅豆。
相思苦,幾人愁,往日從不知是何滋味,如今嘗到了,牽著人心腸,一闲下來,眼前腦子裡都是那麼個人。
有時候人恍惚,總覺得還是在江陵府,他就站在自己身後,她回頭想和他說話,空蕩蕩的,什麼也沒見著,才回過神都是自個兒的錯覺。
襄州的消息已經傳了回來,外面的天徹底亂了,今兒早上起,便有不少百姓到國公府門前,又是送雞蛋,又是送菜的,跪在門前,感謝裴家保住了他們的平安。
芸娘讓童義去了門口應付,東西沒有收,但話說得漂亮,“承蒙各位父老鄉親的厚愛,少夫人說了,讓大伙兒不用擔心,裴家世代都是勇猛善戰的英雄,當初裴國公能帶著大伙兒安居在臨安,不受戰火侵蝕,如今世子爺也一樣,隻要國公府在一日,臨安便在一日。”
什麼功高震主,芸娘也不怕了。
這臨安本就不是他姓趙的,半道上逃竄而來的喪家之犬,他算哪門子的主。
她就是要讓臨安的百姓知道,沒有裴家,不會安寧,南國也不會安寧,先前白白送上幾十年的功勞,替他人做嫁衣,這樣的糊塗事兒有過一回,斷然不會有第二回。
這會子百姓都上門來了,皇帝必然也知道了消息。
怕是恨不得將裴安和國公府挫骨揚灰。
可已容不得他了,他奈不了裴安何,手裡能拿出的籌碼,也就隻有自個兒一人,芸娘知道很快宮裡就會來人,抓緊時辰,將珊瑚串好。
日昳後,外面似乎有了動靜聲。
時辰倒是掐得好,手串剛做成,芸娘起身,將紅彤彤的珊瑚珠子戴在手上,繞了幾圈,回頭叫童義,遞上了手中令牌,“你主子的仇能不能報,全靠這一回了。”
童義接過,始終放心不下,咬牙道,“少夫人此一去怕是兇多吉少,奴才看倒不如直接反了,明春堂縱然隻有兩千餘人,可如今昏君失了民心,要是反起來,不一定就會輸”
芸娘搖頭,這法子便是當初裴安同她商議的結果,造反就造反,一切豁出去,什麼都不怕,可如今,眼前已經有了更好的出路。
“裴家世代忠烈,如今好不容易正了名,我怎能再往自己身上潑墨,去讓世人詬病”
今日百姓覺得裴家好,是他們需要裴家,明兒呢,形勢一變,保不準便會見風使舵,拿今日的短板,罵國公府一句逆賊。那籃子裡的雞蛋,就該往府門上扔了。
這段日子芸娘為了裴家,日夜合不上眼,童義都看在眼裡,眼眶一紅,“奴才答應過少夫人,寸步不離”
“
宮中還有皇後娘娘,你不用擔心,外面的事要重要萬倍,城中火油務必要收集來,盯緊了渡口,等我消息。”
說話間,宮中太監已進了院子。
王恩親自出來接的人,進門同芸娘問了個安,笑容可掬地道,“陛下體恤裴大人在邊關殺敵,家裡少夫人懷有身孕,無人照顧,特意讓奴才帶少夫人進宮,宮中太醫多,也好方便照料。”
芸娘一笑,蹲了個禮物,爽快地應了下來,“臣婦叩謝陛下,那便叨擾了。”
近幾日落雨,天氣陡然轉涼,芸娘出來時,連穎替她披了一件淺粉的披風,映照著她臉上瑩白的膚色,容顏賽過了桃李。
一行人剛從裡頭出來,百姓立馬揚起了脖子,一眼便落在她身上。
幾年前,王將軍的屍骨被送回臨安,她去城門迎接,一現身便被驚為天人。
後來也有人在茶樓一睹過她的芳容,臨安第一美人的名聲愈發坐實了。
今兒再見,除了那副美人骨外,身上多了一股淡然和清冷,甚至有幾分傲氣,嘴角的笑容讓人觸手可及,可眸子底下冷冷冰冰,又將人拒人於前之外。
這番氣勢,愈發像極了不可褻瀆的神女。
天底下也隻有裴家這樣的忠烈英雄,與其相配。
百姓見來的人是太監,知道是宮裡的人,想起昏君幹的那些齷齪事,齊齊堵住了王恩,高聲質問,“你們要將少夫人帶去哪兒”
“裴大人如今人在襄州殺敵,昏君又要做什麼幺蛾子,是要將裴家再變成第二個張家嗎”
一聽張家,便想起了當今的皇後,百姓情緒一下激動了起來,不斷圍上來。
“裴世子還在前線替咱們守住家門,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兒被昏君捉去,不知該如何寒心,大伙兒可不能讓保衛家國的英雄失了家人,今日就算拼上這條命,也不能讓昏君帶走裴家的人。”
“昏君霸臣妻,搶民婦,保護少夫人”
“保護少夫人”
囔囔間,有人開始去推馬車,有人上前來拉拽王恩,王恩的袖口被一隻手拽住,嚇得臉色一白,忙讓人上前,“刁民一群刁民,是要造反了快,快給咱家拉開。”
今兒來的百姓少說也有上百人,宮裡來的太監能有幾個,哪裡能拉得開,芸娘看著王恩被拽入人群,也不發話。
王恩的帽子掉了,頭發散出去,被薅了好幾把,痛得直叫,忙喊道,“少夫人,您得說句話啊,陛下一片好心,不過是請您去宮中,替您把脈”
芸娘這才開口,“大伙兒都停下來。”
童義接著一嗓子,“各位臨安的父老鄉親們,先冷靜”
人群這才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芸娘立在府門前,看著跟前滿臉怒容的百姓,不免有些動容,目光微紅,真誠地道,“各位都是有家有室之人,朝廷命官,咱們不能碰,頭上三尺有清明,律法治不了的,天理自也饒不了他。”她一笑,信心滿滿,“裴家軍會大勝而歸,我也會平安回來。”
說完,芸娘抬步,自個兒走去了宮中的馬車前,登上了馬車。
簾子落了下來,王恩才反應過來,慌張地撿起地上的帽子蓋在頭上,趕緊讓馬夫趕車,“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些接少夫人進宮。”
馬車輪子一動,終究向宮中駛去。
寧願自己踏入那龍潭虎穴,也不願百姓沾上罪孽,將心比心,百姓豈能不明白,不少人開始抹淚,眼巴巴地目送著馬車走出了巷子,心頭對皇帝的昏庸更加痛恨,有人跪在地上,仰頭接著天上的雨花兒,悲切地道,
“天神開開眼吧,賜給這世道一個明君,忠良能得以回報,將士亡靈能得以安寧,百姓不再擔驚受怕”
兩萬援軍剛渡過建康,裴安便接到了消息。
能讓皇帝吐出這些兵馬,等同於虎口拔牙,再聽春明堂的探子將臨安發生的事情說完後,裴安便知道,她暗裡使了不少的力。
她一回臨安,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心頭卻還在惦記著他。
天降鳳凰靈石,她這招倒是出乎意料的管用,可就像是築起來的河堤,保住了周邊百姓,讓他們有了逃命的機會,一旦洪水暴堤,她自個兒便被淹沒在了裡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直到被衝毀,影兒都見不著。
兩萬兵馬一到,襄州的局勢便會傳到臨安,到那時,她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趙濤那條喪家之犬,什麼事做不出來。她身在龍潭虎穴,比他的處境還要兇險,他得盡快趕回去。
等不到北人先攻,也等不了邢風的消息,想到她可能要經歷的苦難,裴安一刻也坐不住,拿起桌上的長劍,打算召集兵馬,直接攻入北國,拼他個你死我活,待走出門口後,抬頭看到城門上掛著的那面黑色旗幟,一個大大的燙金裴字,迎風飄著,又生生卡住了腳步。
越是著急,越要冷靜,自己的這條命折了便折了,她還在等著她,若是自己出了事,她才是真正的沒了退路。
裴安緊緊捏著手裡的劍,拳頭泛青,心火和擔憂無處發,去了一趟地牢,讓人將阿迭瞑帶到跟前審問北人的兵力。
先前的耐心都用完了,怎麼狠怎麼來,在建康的那兩年裡,落到他手上的人沒一個不哭,如今他親自操刀,縱然是蠻橫的北人阿迭瞑也吃不消,初時驚嘆他這樣的玉面小生,怎會如此陰毒的招數,之後隻剩下了痛哭流涕,甚至後悔當初就應該死在建康,也不會受這場罪。
審了一天,阿迭瞑周身已沒一塊好肉,想死又成不了,吊著一口氣,實在受不了痛,便也招了。
北國的兵力,連北國皇城的布防圖都畫了下來。
等朝廷的兩萬將士一到,裴安親自掛帥,從北國兵力最弱的一座城池開始攻,連攻了兩座城後,北國皇帝坐不住了。
一個做了十來年懦夫的南國,不僅守住了城門,竟還敢公然挑釁,反拿了北國的城池。
一群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