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便聽他聲音傳了進來,“都包起來。”
芸娘
走了這一路,她居然沒發現他揣了這麼多金子在身上,幸虧她沒讓那婦人替他脫靴,這要是被發現,指不定人財兩空。
芸娘湊過去,隔著簾子提醒他,“郎君,酒館裡的飯菜還得帶上。”
裴安
實際他就隻有那麼一粒金錠子,出門在外,什麼意外都會發生,靴子裡面縫了一道夾層,放些銀錢,以備不時之需,多了別說硌腳,走路也會沉重,能如此,是因他昨兒趁著夜深人靜,點了一把青煙,早上時,他看到了一枚紫色焰火,明春堂副堂主之一孫良來了。
算時辰,馬上就到。
最先進來的卻不是孫良,是明春堂的一位新人,裴安認識腰牌,腳步迎上去,主動走到了他面前,那人看了他一眼後,目光卻從他身上挪開,望向了剛從簾子後走出來的芸娘。
明春堂的總令牌,隻有一塊,攜令牌者,為堂主本人。
除了最初的一幫子人外,這一年來擴張的新人,都沒見過堂主,並不知道是誰,山內關於堂主的言論倒是有很多。
鍾副堂主就曾同弟子們說過,堂主長得很漂亮
芸娘剛換了一身緋色的襦裙,要說漂亮,那人就沒見過這般漂亮的姑娘。
確定那塊令牌沒錯,那人直接略過了裴安,走到了後面芸娘跟前,悄聲道,“屬下來遲,請堂主贖罪。”
芸娘
裴安
芸娘一愣,沒料到明春堂的人這麼快就找了上來,看了一眼立在門口的裴安,及時提醒他,“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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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人一臉疑惑。
“我是堂主夫人,你們堂主在那。”芸娘朝門外一揚頭,孫良已經到了,對裴安拱手行了一禮,神色著急,滿臉擔憂,“堂主可算是讓屬下找到了,春明堂何老,險些要以死謝罪”
人在他船上跌入江河,這要是有個好歹,自己不謝罪,回去明春堂一幫子人也不會繞過他。
裴安回頭,看了一眼芸娘和一臉懵的新人,同孫良交代,“送信出去,平安。”
“是。”
裴安往外走了一步,低聲問他,“來了多少人。”
“算上屬下,五十人。”孫良稟報道,“屬下接到堂主消息後,立馬下山趕往江陵,沒想到途中見到何老發出的急救信號,找上去後才知道堂主出了事,情況緊急,屬下將人手都派了出去,沿江尋堂主的消息,昨晚有人看到山裡的青煙,今早才傳到屬下這兒,屬下先帶了十人過來,餘下的人還在渡口。”說完,孫良問他,“堂主是要調動人手”
裴安沒多言,直接吩咐道,“發赤色信號,通知所有副堂主回山。”
孫良一愣,怕自己會錯意,“堂主的意思是”
“攻打臨安。”他一刻都等不了,就算隻有五成的把握,他也要拼死一試,將趙濤的腦袋擰下來,多等一日,他都覺得憋得慌,“江陵不必再去,你親自回山傳令,備戰。”
“是”孫良神色肅然,雙目發亮,堂中多少兄弟都在等著這一日,“那堂主何時回山”
“我先去一趟江陵,半月後到。”,,
第71章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歷了這麼一回劫難, 真要到閻王那裡報了道,他便也認了,可他大難不死, 活了下來,那樣的大仇大恨燒得他心窩子發疼,一日不報, 他都難以入眠,便也不能按照以前的節奏來了。
什麼旗號,什麼把柄, 他也不肖得打了, 反就是反, 他要明目張膽地反了他趙濤。
此事一旦決定下來,便沒有了任何退路, 到那時,他不僅是奸臣,還是逆賊。
往後一段日子,他都將會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如同踩在深淵上的麻繩, 正是中間最危險的那一段,結果如何, 他自己也不能保證。
王荊應該已經到了江陵, 他得親自將她送過去, 交到王荊手上。
她父親留下來的兩千名兵馬,再加上顧震這些年所謀劃的大業,她在他們手裡,比跟著自己安全。
倘若他成功了,風風光光地把她接回臨安, 從此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不成功,起碼也能同他趙濤拼個兩敗俱傷,到時候顧震得一個漁翁之利,於她而言,也是好事。
她的出路他想好了,心底不覺已松了大半,接下來便是國公府。
上回王恩被鍾清嚇唬了一回,心裡生了芥蒂,臨行前同自己提了一嘴剿匪,當不是玩笑,明春堂的人一旦動手,趙濤必定會有所動作,說不定還會來一招殺雞儆猴,一個江湖門派,朝廷隻要派出兵馬鎮壓,不出半月便能剿清,剿不清,就有問題了。
旁的本事沒有,趙濤的疑心比誰都重,遲早會懷疑到他頭上,與其被動,他不如先出手,“給鍾清遞信,讓他想辦法將老夫人接出臨安。”
孫良聽出來了,這是要動真格的了,神色肅然地領命道,“是。”
“還有”
孫良見他神色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開口,以為他還有什麼緊要之事,忙上前湊近了耳朵,“堂主請吩咐。”
裴安看向他,“帶銀子了嗎。”
適才芸娘換好衣裳,見他立在門口看了自己一眼後,並沒進來,而是跟著明春堂的人去了一邊說起了話,雖聽不到兩人說了什麼,但看他立在屋檐下的陰影裡,神色突然沉重了起來,目光也變得冷冽,想來應該是正事。
堂堂明春堂的大主子,險些喪了命,是該緊張一下。
芸娘先付了衣裳的錢,隻買了身上的一套。
店家剛找回零錢,裴安便拿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不是還要一套嗎,我去挑。”
那荷包是從哪兒來的,芸娘能猜到。
上回在林子裡,她還聽過鍾副堂主同他訴苦,說自個兒的花銷太少了,人家能存這麼些銀子下來,也不容易。
怕他再亂來,芸娘匆匆將零錢裝進了荷包,挽住他胳膊,硬拽著他出了鋪子,到了外面,才抬頭迎向他疑惑的神色,小聲地道,“郎君不知道,這鋪子裡的東西,不咋地”
這個他早就知道,一個破村子而已,能有什麼好東西。她先將就一下,到了江陵,她想要什麼樣的,他都給她買。
“咱們成親那日,府上的方嬤嬤進來,打開了好幾個櫥櫃,裡面全都是替我置辦的新衣,聽嬤嬤說,那些都是祖母親自挑的緞子,請的臨安城內最好的裁縫,照著時下最新的款式縫制的,這好東西看入了眼後,再讓我從這些俗物裡選個拔尖的,不是為難我嗎,橫豎我一件也挑不出來了”她又道,“虧得我機智,出門時知道郎君入了秋才回臨安,夏季的新衣,幾乎都裝上了,等咱到了江陵,找到青玉,我還瞧得上他這些個粗俗之物”
她說完,故意皺了一下眉頭,表情頗有些像平時裡的張揚模樣。
她臉上的狡黠之意明顯,明擺著就是在故意揶揄他,裴安卻沒有半點介意,隻覺得跟前的這張臉越看越可愛,越看越離不開,看久了,似乎連心頭的仇恨也跟著淡化了不少,怕自己沉迷下去,當真失了鬥志,裴安及時偏開目光,牽著她的手往前,也不說話,輕嘆了一聲。
芸娘忙問,“郎君怎麼了”
他眉目隨她適才一般輕皺著,忍住嘴角笑意,也不看她,逗她道,“沒什麼,隻覺得人生美滿,有妻如此夫夫復何求,將來要是遭人嫉妒了可如何是好”
芸娘聽他一聲嘆息,道他是又遇上了什麼難事,還緊張了一下,陡然聽到他這麼一聲,且他聲音還大,周圍的人紛紛側目過來,再看明春堂的幾人愣愣發懵的模樣,怕是都不敢認他了,不由臉色一紅,伸手去捂他的嘴。
裴安也不躲,甚至還配合地彎下身,讓她捂。
輕輕柔柔的掌心蓋在他唇上,不再是往日的幽香,而是有一股清淡的藥草味。
她應該剛上過藥。
他心口冷不丁地一縮,疼痛絞得他呼吸都亂了。
盡管她掩飾得再好,他還是察覺到了她身上的傷,他偷偷揭開過她的衣襟,親眼看到了她肩上的勒痕,和腳底的水泡。
他知道是怎麼來了,婦人告訴他,見到他們時,她正用繩子拉著他走在林子裡。
她才十六歲,入秋才到十七。
夜裡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躲在草堆後,往肩頭和腳上抹藥,一聲都沒吭時,那一刻他寧願她就那般將他扔在林子裡。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當初她嫁給了邢風,就不會有今日的劫難。
他那樣爭強好勝,萬事不服輸的一個人,什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在面對她時,卻頭一回沒了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她一個安寧優渥的家。
若他這回真死了,回不來了,也會替她祈禱,往後餘生能有一人陪著她,不再讓她受半點苦楚。
她容顏絕色,性子溫柔體貼,這般好的小娘子,天底下沒有哪個男子不喜歡。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放手,便會立馬失去她,可這樣的念頭一浮現出來,胸口實在太疼,他又不想將她託付給任何人了,無論如何,他也要活下去,親自陪著她走過人生歲月,看著她從小姑娘到為人母,再到白頭,她怎麼樣都好看,即便老了,必定也是光彩奪目。
他艱難地咽下喉嚨,眼圈有了紅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拉下來,絲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走到她前面,蹲下身將她往背上一摟,背著她走向馬匹。
芸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怕他摔了,也不敢掙扎,隻紅著臉拍他肩頭,“郎君,你放我下來,我能走”
“不放。”他咬緊了牙,俊俏的面容一股子堅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圈到底是紅了透。
芸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麼了,又聽他輕聲道,“一輩子都不放。”
他語氣堅定溫柔,如同一道春風,從她心坎上撓過,她一時失語,忘了反應。
兩人是被逼迫才成的親,彼此心裡都明白,並沒有半點感情,芸娘也從未指望過他們能像那些因感情而成親的夫妻,婚後擁在一起,說著甜言蜜語,許著一輩子的海誓山盟。
說句不好聽的,等他哪天膩了,再去接一個新人進來,她又能如何
兩人說不定自此以後連面都很少見,她隻想著做好當妻子的本分,盡量經營好這一段婚姻,至於旁的,她從未去想過。
可那是從前,如今他們一道經歷了生死,為這段平淡的婚姻,增添了血肉,似乎哪裡又不一樣了。
彼此扶持而來,誰都沒有丟下誰,放棄誰,在絕境之中,相依為命,也曾是對方最後的希望。
芸娘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聽了他的話,隻覺心口湧出一股暖流,鼻尖生澀,內心卻暖烘烘的。
她不再攔著他,胳膊環住了他的脖子,將臉輕輕地貼在了他身上,感受著這幅寬闊結實的後背給她帶來的踏實。
他能替她遮風擋雨,能讓她內心安寧,不懼不怕,她也想讓他背著她走一輩子。
母親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當年父親和她也並非青梅竹馬,一見鍾情,後來慢慢地才培養出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