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太疼,邢風的眼眸慢慢地渡了一層紅,唇角卻彎了起來,衝著她溫和一笑,道,“挺好,若是有機會上果州也好,去給你外祖父上一回墳,了了你這些年的心願。”
芸娘不知道他和明陽之間到底是什麼糾葛,可此時瞧他這樣,心頭也有些不好受。
要說沒在意過,也就是她拿來騙那小心眼的。
兩人一道長大,她頭一個接觸的男人便是他邢風,兩個多月前,她心裡確實也將他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夫君,滿心滿眼的都是他。但造化弄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娶她,她也有替自己未來打算的權力。
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在那日他將玉佩還給自己時,她就知道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們雖彼此認識了十六年,但人這一輩子,還有好幾個十六年,他們還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她如今有了裴安,他也會遇到他陪著他一道走下去的人,等到時光過去,再回頭來看,他們彼此也隻不過是童年裡的一道回憶。
比起局勢、命運、緣分,感情實在是太渺小。
感情能培養,但命運不好掌控。
她信命。
他們都應該往前看,芸娘沒再糾結他們之前的過去,那些曾經有過的她也無法抹去,抬頭看向他,大大方方地同他一笑,“嗯,邢哥哥以後也要好好生活。”
即便忘不了,也該放下了。
裴安轉過去的一張臉,眼皮子猛然一跳。
行,她挺能。
此時恐怕底下那院子裡的一片草,都沒他綠。
芸娘心中卻是一片坦蕩,她從記事起,就叫邢風為邢哥哥,倒是後來長大,知道了婚約的意義後,她才改了口叫他邢公子,此時她一聲邢哥哥也是暗示邢風,他們之間已沒了男女之情,氼之情更不可。
兩人退婚以來,頭一次這般正視著彼此,邢風卻未從她的那道笑容裡,體會到半點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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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該是他的
裴安忍不了了,沒等邢風再醞釀出撬牆角的戲碼,轉過頭,目光涼涼地落在他臉上,“說完了嗎,邢大人既已官復原職,還是早早上路,回臨安替陛下分憂。”
說完裴安抓住了芸娘的手腕,拖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頓腳,芸娘沒穩住腳一頭撞在他身上。
裴安將她往身上一拉,也沒去看她,盯著邢風的背影,道,“邢大人下回見到我夫人,還請收回你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本官知道她好看,不用你告訴我。”
沒管邢風此時是什麼心情,裴安拉著芸娘下了樓梯,走到馬車前,手突然一松,一言不發,自己先鑽了進去。
芸娘
芸娘踩著板凳上去,撩起簾子時,裴安已經捧著一本書,臉轉過了半邊,看也沒看她一眼。
就這樣,還敢說自己氣量大。
今兒既然她能當著他的面,同邢風坦坦蕩蕩地敘舊,芸娘便已經想到了後果。
兩人同乘了三日的馬車,芸娘第一次主動靠過去,挨著他輕聲道,“郎君,我待會兒打算去買些書,郎君有什麼提議沒。”
裴安手中書頁快速一翻,聲音聽不出情緒,“隨你高興。”
“哦。”芸娘看了一下他臉色,“那我就看著買吧。”又問他,“郎君,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正風院。”
“郎君之前呆過的地方嗎。”
“嗯。”
“適才我聽童義說,郎君在建康的兩年,百姓的日子過得挺好,郎君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裴安抬起頭,芸娘立馬彎唇,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裴安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陣,直接戳破了她這一套拍人馬屁的把戲,“別搜腸刮肚了,滿口虛言,無一句實話,說了我也不會再信,省點口舌。”
他算是看出來了,要想從她嘴裡,套出她對邢風的感情,不容易。
新婚夜一出檸檬水,讓他瞎忙了一番,事後兩人又吵了一架,她衝他蹬鼻子上臉,比他還厲害,再次避了過去。
她跟邢風還能如何,莫不成她還敢紅杏出牆他還真是闲得慌,管上她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情史了。
芸娘
兩人繼上次之後,一直都相處融洽,甚至稱得上是琴瑟和鳴,尤其是前兒兩人在各自清醒的狀態下,瘋狂了那麼一把之後,身子慢慢地熟了起來。
身子一熟,裡子明顯也沒了之前那般見外了,芸娘被他諷刺了一通,也沒氣,知道他心眼有多大,上前微微歪著頭看著他的臉,壯著膽柔聲問他,“郎君,你介意了”他不是心胸寬廣嗎。
裴安覺得跟前這小娘子,白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完全不長眼色。
是個男人,能不介意自己的媳婦兒當著自己的面,叫昔日舊情人一聲哥哥。
邢哥哥,多親密。
芸娘被他這番定眼瞧著不放,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一時失了神,原本覺得沒什麼好解釋的,她一片坦蕩完全不虛,此時卻鬼使神差地道,“郎君,在遇上你之前,我隻認識他一人,今日一別,日後恐再難相見,不過是同他臨行辭別,當真沒什麼”
“對,沒什麼。”裴安也衝她一展唇,笑得風華霽月,“一句哥哥而已,如此說來,蕭娘子倒也曾這般喚過我,我也從未介意過。”
芸娘,,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裴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脫口說出這麼一句有失冷靜的話,但見她臉上神色明顯凝注,心頭莫名冒出了一股快意。
然而還未等他琢磨那股快意從何而來,又見對面那雙失了魂的眼珠子悠然一轉,似乎終於醒過神來,悟然點了下頭,“哦。”
之後她輕松地轉過目光,臉色毫無波動,甚至還有幾分得到了理解的輕松之態。
裴安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從她那一聲“哦”之中,遲遲沒反應過來。
她什麼意思
本也無心,如今看到她這副態度,心頭的氣血突然翻滾了起來,額角兩邊突突直跳。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回情緒失控是什麼時候了,試問他情緒一向很穩,每回與朝中臣子對峙,失去理智的人,永遠都是對方。
可如今他看著她這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竟然有了火冒三丈的趨勢。
往日他怎麼沒看出來,她還有這等氣人的本事。
對於自己的本事,芸娘完全不知情,不過確實是松了一口氣,本擔心他真會介意,聽他自爆出了蕭娘子,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瞬間放了心。
橫豎不過一句稱呼而已,既然蕭娘子有喚過他哥哥,那就更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且“哥哥”“妹妹”那是兄妹,又不能結親。
芸娘適才被他那道笑容裡的風採,勾迷了眼睛,心口還在跳著,轉過頭去不敢再去看他,完全沒留意到,身旁的人已經被氣得不想說話。
耳邊一陣沉默。
芸娘拉開了旁邊的車簾,放了一點風進來,待心口的砰砰聲緩下來,才回頭,看到的便是一堵脊梁。
芸娘偏頭探過去看了一眼,沒打擾他繼續看書。
馬車到了正風院,車剛停穩,裴安合上書,身體是轉過來了,目光卻沒在她臉上,“童義會帶你去後院,你要上哪兒交代一聲便是,我還有事要忙。”
芸娘點頭,體貼地道,“好的,郎君去忙吧。”
裴安
裴安抬眸,看著她一臉善解人意的溫柔笑意,一股無力感頓時襲上腦子,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能被一個小娘子氣到這份上,簡直是笑話。
裴安起身,拂起車簾,跳下了馬車。
“帶她到後院安頓。”吩咐完童義,裴安頭也不回地跨進了正風院大門。
童義一愣,這兩天都是一口一個夫人,怎麼又成了她了。
芸娘沒什麼事,不急不慢地跟著童義進了正風院,心中好奇裴安之前在這兒都是怎麼生活的,走一路問一路。
童義一一解釋給她說聽。
經過前院長廊,芸娘看到了一個院子裡,撐著幾排架起來的竹竿兒,曬被子的又不像太高綁得也密實,轉頭問童義,“這是用來作甚的。”
童義神色一閃,欲言又止,“夫人,這個就莫要問了,奴才怕夫人夜裡睡不著。”
芸娘不解,“幾個竿子,有什麼睡不著的,還能是什麼要人命的機關不成”
童義見她執意要問,也沒再瞞著,“機關倒不是,不過是用來曬人皮的。”
果然,芸娘的臉色瞬間變了,大白天的豔陽高照在頭上,身上卻起了一層寒慄。
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幹這等剝人皮的活兒,完全不襯。
童義見她嚇著了,解釋道,“夫人不用怕,被剝皮的這些人,都是手上癱了好幾條人命的土匪賊人,生平傷天害理,死後拿這兒來晾幹,一為殺雞儆猴,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人盡早打退彈鼓,二來,也是讓主子在內部樹立威信。”
主子剛來建康上任那會兒,侵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不隻是被外面那幫子文人墨士排齊,更大的阻礙是在府衙內部。
知道主子是被皇上派來,專門查取他們這些當官的有沒有異心,知州聯合起通判,明面上虛與委蛇,暗裡地四處給主子使絆子。
最初可沒有什麼正風院,主子都是寄住在知州府上,所遭受的排齊,數不勝數。
上面不得恩寵,底下不受待見,主子夾在中間,兩面都不是人,手中無一兵一卒,隻有去外面拉攏一些行走在街頭上的流民,倒貼了錢財,買消息,買人,慢慢地才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
上任一個月後,主子親自帶著一隊魚龍混雜的人馬,將騷擾了建康百姓多年的惡霸土匪斬首,並將屍體拉回這院子裡來剝了皮,曬成了第一具人皮。
有了第一具人皮,就有了第二具,第三具搶劫的,聚眾蓄意鬧事的,販私鹽的,哄抬米價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