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這一股狠勁兒,主子終於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半年後,建康通判被主子查出了同土匪常年勾結的證據,一旨告回了臨安,皇上最忌諱的便是這等私下建立自己勢力的官吏,當下派了百名侍衛增添給了主子,並下了一道如同護身符的聖旨,“凡有阻礙督察史清剿逆賊者,斬,誅九族。”
從那之後,主子的地位徹底地變了。
這兒原本並非正風院,是知州一處新建的衙門,知州本打算要搬過來,但為了討好主子,主動讓出了位置,讓人掛上了正風院三個大字的牌匾,以此向朝廷證明自個兒永遠站在了正風一方。
芸娘沒再問了,生怕又問出個什麼曬心肝的東西出來,快到後院,經過一處層層疊疊的假山時,童義卻主動介紹了起來,“夫人,這兒就是主子平時練功的地方。”
童義指著假山後的那些小孔,道,“為了鍛煉自己的反應能力,主子讓人躲在這假山後面,朝著他射箭,雖不是鐵箭頭,可竹尖子扎進肉裡,同樣會射成血窟窿,還有,那些沙袋,主子綁在腳上,每日早上讓侍衛拿刀圍攻他一個時辰才肯罷休,跟前那些磨光的石板和假山,可全是主子一人的功勞”
那話很管用,芸娘聽進耳朵,心一揪一揪的,適才臉上的恐懼也消了大半,到了房間,還在走著神。
童義滿意了,替她和青玉指了後院逛園子的路線。
主子離開建康,回臨安任職後,知州已經搬了進來。
如今主子回來,也隻是在此暫住一兩日,沒讓知州挪地兒,後院裡住著的,還有知州的一眾家眷。
倒也無妨,童義道,“知州的家屬就在旁邊的院子,都是些女眷,夫人要是悶得慌,可以找她們說說話,有什麼事,隨時來找主子,主子就在咱們剛才經過的前院辦差,您順著長廊過來便是。”
芸娘一個闲人,哪裡敢去打擾他辦差,在屋裡歇了一會兒,便帶上青玉去了隔壁。
登門是客,前來打擾,怎麼說也該去打個招呼。
芸娘讓青玉提了幾盒臨安的胭脂,雖不貴重,也是她的一片心意,誰知兩人剛穿過垂花門,上了院子前的長廊,便聽到了一道摔杯子的聲音,接著一位姑娘怒斥道,“憑什麼要讓我騰出院子,那麼多地方他不住,一來,就要我騰出來,他是青天老爺,還是皇子老子,如此鋪排人”
芸娘不確定,她這罵的是誰。
隨後又聽見一道聲音,“你要死啊,人就在隔壁,囔囔幹什麼,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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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說錯了嗎,父親一個知州當得好好的,他裴安一來,就欺壓到父親頭上,這府邸是父親一筆一畫親手作圖,親自監工完成,臨了自己沒住上,讓他霸佔了兩年,如今人已都回臨安任職了,不過是路過一次,就得讓咱們給他騰地兒,客棧那麼多還能委屈了他那寶貝夫人不成,非得在這兒擺譜,不就是想耍一把威風嗎。”
芸娘這回聽明白了,罵的就是她和裴安。
“他聽到了又如何,還能殺了我不成趨炎附勢的走狗罷了,得意什麼”
青玉眼皮子猛跳了一下,“這等混賬東西,還真是走哪兒都有”
話還沒說完,便見前面的芸娘,雙手提起裙擺,兩腳生了風一般,順著廊下,快步地衝了過去。
到了屋前,丫頭一臉驚恐,還未反應過來,芸娘一把將她推開,伸腿,朝著跟前的房門重重一踢,門扇“啪”一聲打開,芸娘掃了一圈屋內幾張驚愕的面孔後,目光落在了跟前手抱著茶壺要摔不摔,正一臉梨花帶雨的姑娘臉上,涼涼地問她,“你罵誰呢。”
裴安坐在前院,聽知州匯報他這兩個月以來的政績,無外乎就是向他證明,他有多清白,有多辛苦。
衛銘去辦事今早就走了,王荊此時在地牢裡同老熟人敘舊,他其實沒什麼事,坐了一陣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在這兒聽他瞎扯。
正不耐煩,童義突然從門外走了進來,“主子,夫人和知州大人的千金吵起來了。”
誰
裴安抬頭。
邊上的知州也是一愣,反應過來臉色都白了,罵了一句,“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面,朝著他射箭,雖不是鐵箭頭,可竹尖子扎進肉裡,同樣會射成血窟窿,還有,那些沙袋,主子綁在腳上,每日早上讓侍衛拿刀圍攻他一個時辰才肯罷休,跟前那些磨光的石板和假山,可全是主子一人的功勞”
那話很管用,芸娘聽進耳朵,心一揪一揪的,適才臉上的恐懼也消了大半,到了房間,還在走著神。
童義滿意了,替她和青玉指了後院逛園子的路線。
主子離開建康,回臨安任職後,知州已經搬了進來。
如今主子回來,也隻是在此暫住一兩日,沒讓知州挪地兒,後院裡住著的,還有知州的一眾家眷。
倒也無妨,童義道,“知州的家屬就在旁邊的院子,都是些女眷,夫人要是悶得慌,可以找她們說說話,有什麼事,隨時來找主子,主子就在咱們剛才經過的前院辦差,您順著長廊請贖罪,小女不懂”
“我問你了嗎。”芸娘正在氣頭上,突然生了脾氣,目光掃向她,沒有半點溫度,知州夫人被她這一瞪,心頭一跳,生了恐懼,“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要真不怕被人聽到,也不會關著門背地裡來罵,二娘子不過是料定了人不會來才敢說出此言,如今被正主兒這番撞見,心頭也慌,可到底是被養出了一身嬌氣,山高皇帝遠,猴子稱霸,從未同跪過,愣是繃著最後一口硬著杵著,閉口不談。
她不說,芸娘先說,問她,“小娘子說我和裴安佔了你院子,敢問,這府邸是你的”
二娘子神色一變,啞口無言
“我倒還是頭一回聽說,隻要畫個圖,設計一番,這辦差的衙門,就能變成自個兒私府了,或是我漏了什麼了不得的大消息,知州大人何時被封了親王”
“夫人說的沒錯,這府邸都是公家的,咱們隻是暫住,這瘋丫頭說胡話,您別當真”知州夫人臉色發白,滿額頭的汗,一把扯住二娘子衣袖,將她往下拽,“你個孽障,你給我跪下,快給夫人賠禮”
二娘子猶猶豫豫,心頭確實有些怕了,可又要面子,膝蓋彎了去又直了起來。
芸娘一笑,“小娘子一身骨氣,父親是知州大人,是個體面人兒,不必跪,跪了豈不是折了自個兒的身段”她梗著脖子又問她,“小娘子說我夫君佔了你父親的位,他是耽擱了你父親高升,還是耽擱了他謀劃自己的前程要照小娘子這麼個說法,在朝為官的,隻要比你父親官大的,都壓在了你父親頭上,你怎就記恨上了他一人了”
“我夫君能有如今的地位,不是爾等讓出來的,那是他靠自己的本事爭取而來,你們不過是眼紅了,便來如此編排我夫君你倒是說說,他怎麼趨炎附勢了,他殺了你家誰了”
二娘子終於被知州夫人拽到了地上跪著。
芸娘越說越氣,“你們一張婦人嘴,不過是仗著他一個爺們兒身後沒人,不能還嘴說話,仗著他名聲在外,行欲加之罪,不管有的沒的隻要將罪栽他身上,那就是合理的對不對,就他合該一身泥,你們一個個都光鮮”
她雙手還提著裙擺,臉紅脖子粗,“我原本想著知州大人,好歹也是讀過聖賢書,中過金榜之人,父傳身授,家中子女必定也不會差,想來登門拜訪一二,如今一看,不過如此,以往便罷了,如今他也娶了夫人,有了自己的家,他不在乎這些虛假的名聲,我在乎。往後爾等再敢口出惡言,汙蔑我夫君,休怪我拔了你們的舌頭。”
就是因為他們這些做官的家眷,帶頭造謠,外面的百姓才會肆無忌憚,隨意玷汙他的名聲。
她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與平時裡的和氣安靜之態,完全不一樣。
裴安遠遠地看著,聲音入耳,字字清晰,他還有什麼可計較的
熱浪撲在臉上,方才那絲遊走在心口的悶氣兒,蕩然無存,心坎完全被捂暖了,腳步極輕地走過去,立在她身後,替她擋住了那道烈日。
身後的知州大人,早就跪在了院子裡,人抖成了篩子。
察覺到後脖子上沒了灼熱之感,芸娘才回過頭,看見裴安站在她身後,幹幹淨淨的一張臉,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臉上,陽光折射進他的瞳仁,蒙了一層明朗的光暈,清澈透亮,漂亮得如同琥珀琉璃。
分明這麼俊朗的人
她鼻尖驀然一酸,回頭伸出手指,往屋子裡幾人身上一指,直接告狀,“他們罵你。”
青玉說同人吵架,一般分為兩種人,一種是當時糊塗,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事後諸葛亮,恨不得追上去再罵一回。
還有一種是當時頭腦清醒,妙語如珠,事後想起來才覺得委屈,哭起鼻子來。
芸娘一直以為自己嘴笨,屬於第一種,這會子才發覺,她可能隱藏了某種以前從未觸發到的天賦。
她是第二種。
她借著他的名頭,噼裡啪啦地耍完了威風,完了,突然想哭了。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這莫名冒出來的委屈,從何而來。
她告完狀,又轉頭看向裴安,等著他的反應,本以為自己能忍住,可眼眶周圍還是越來越紅,蓄滿了的淚珠子掛不住了,落下來的瞬間,她慌忙避開,剛轉過頭去,對面裴安胳膊一伸,一把攬住了她的肩頭,將她按在了自己胸膛上,抬頭看向屋裡的幾人,聲音涼得沁人,“誰罵的,滾出來,給本官看看。”,,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裴安第一次見她哭, 是在渡口,她將人砸死後嚇哭了,淚眼婆娑, 甚是可憐, 但與此時給他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她是為了替他出氣,被人氣哭的。
上回被人相護, 還是在十幾年前,裴家所有人都還活著之時, 這麼多年過去, 今兒再次體會了一把, 心頭還挺熨帖。
他一隻胳膊抱著她,手掌按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地安撫著,動作溫柔至極,與他臉上的冷意,形成了兩個極端。
他話音一落, 身後跪著的知州大人, 被日頭烤得滿頭是油,拿袖口抹了一把汗,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又跪在了他面前, “裴大人, 夫人, 都怪下官沒有管教好,才教出了這等以下犯上的孽子來,還請大人夫人恕罪,小官一定好好教育”
裴安一笑, “意思是你們說的都是實話,是我夫人拿名頭壓人,胡攪難纏”
知州大人心頭一跳,嚇得連連磕頭,盡撿了好聽的說,“裴大人光明磊落,替陛下分憂,一心為民,千萬別將這孽子的胡言亂語記在心上。”知州說完,衝著裡頭的二娘子,厲聲一斥,“還不給我滾出來,給夫人道歉。”
二娘子見到自己的父親跪在了裴安身後時,就已經被嚇到了,又耐不住心頭憋屈,眼淚花兒沾在臉上,從屋裡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筆直地跪在兩人跟前,卻是沒有看倆人,也沒道歉。
想當年裴安一人來到建康,寄住在她的知州府時,什麼都沒有,冬天屋裡沒有炭火,冷得像冰窖,日子過得連個下人都不如。
她本覺得他長得好看,氣度也不凡,不嫌棄他落魄,主動示好,來了他院子,故意以一枚風箏引他出來,想著隻要他能將風箏從假山上給她取下來,她就從下人那分幾籃子炭火送給他。
她特意讓丫鬟敲了他的門,報了自己的名字,沒成想,他連門都沒開,隻說了一句,“請姑娘下回認清院門,別再走錯了。”
她回去氣了好幾天,連著他的饅頭也給減了份量。
後來他得了聖寵,父親想攀上他,有意撮合他們,在壽宴上同他提了一句,“說起來,我家二娘子頭一回見到大人便誇了一句,說裴大人氣度不凡,將來必成大器。”
他目光從自己身上平淡的掃過,“哪位是二娘子。”
在一個府上,同住了半年,單是路過碰到也不下十來回,他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憑什麼他就那麼清高,看不起人。
自己曾親眼目睹他低谷時的境遇,即便他是國公府世子爺,已身居三品,可在二娘子心頭,他依舊還是當初那個寄人籬下,寒冬沒有炭火啃著冷硬饅頭,連個下人都不如的卑微落魄之人。
可如今看到他新娶的夫人,突然想起自家妹妹背著笑話她的那句,“裴大人能看上她做夢吧”心頭愈發憋屈,覺得自個兒是被侮辱了。
裴安跟前這張臉倒有些印象,但並不知道她叫什麼,問道,“罵什麼了,再罵一次。”
知州大人一抖,“裴大人”
“我問你了嗎”裴安冷聲打斷,一記冷眼,倒是同適才芸娘瞪知州夫人時一模一樣。
知州大人瞬間閉了聲,跟前的二娘子十分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心狠手辣起來無人能及,連父親都跪在了地上對他個頭,更何況是她,心頭恐懼漸漸升起來,倒是張嘴想說了,可那話,又怎麼能說得出來,猶猶豫豫一陣,半個字都沒說出來。
太陽曬起來,確實不好受,裴安護著懷裡的人,神色有了不耐煩,“問你話,聽不見”
知州大人見二娘子還梗著脖子杵在那兒,急慌了神,趕緊上前,一巴掌扇在她臉上,“你,你這個孽畜,還不趕緊給裴大人,夫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