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還能是誰,芸娘心頭一跳,轉頭看向裴安。
昨兒他又半夜才回來,早上醒來見他躺在自己身邊,一隻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她睜開眼他還沒醒,光線透進幔帳照在他臉上,將他的輪廓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分明是個眉眼明朗的少年郎。
誰不想做個好人呢,形勢逼迫至此,他謀一條生路,忍辱負重又怎麼了。
裴安感受到她目光,轉眸看了過來,當她是害怕,寬慰道,“不用怕,起不了事。”
重文輕武的風氣,從朝廷一路蔓延,腐朽到了整個南國,一群吃飽了沒事幹的闲人,整日憂國憂民,軍營徵兵,沒見去幾個,動嘴皮子罵人個個都行。
北國人說的沒錯,多數文人,隻知耍嘴皮子,罵人能將人罵死的話,南國怕是已經稱霸天下。
沒人牽頭這些人斷然沒這個膽子出來鬧,公主前腳才剛走,朝廷那幫子人便坐不住了。
外面罵他的聲音還在繼續,芸娘有些不好受。
誰願意挨罵,出嫁前大夫人說了她幾句,她都受不了,更不用說這麼多百姓一口一個奸臣,芸娘嗫嚅了一陣,看著跟前的人,真誠地道,“郎君,我知道你是好人。”
她一直都不相信,她當真是一名奸臣。
裴安剛要伸手掀開簾子,聞得此話一頓,看著她臉上那抹努力說服自己的堅決,哧地一笑,語氣輕佻,“是好是壞,不都是你的。”
芸娘
前夜他抱著自己,顛得她魂兒都快飛了,她下意識去抱住他,他也是這話,“人是你的,不急。”
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芸娘轉過頭,臉色辣紅。
裴安也沒再逗她,掀開簾子探出頭,趙炎正被圍在了中間,今兒他請了幾十個百姓過來,本是為了讓公主在北人面前有面子,讓北人看看南人對公主的尊敬,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發酵,此時正以一人之力,舌戰群雄,大聲反駁道,“不對,裴大人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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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好人秦閣老呢,被他殺死的那麼多忠臣呢”
趙炎慌了,“那是他們該死,我中知道裴大人是好人,他從未真正地害過人”
“滑天下之大稽誰該死了,他裴安要是好人,天狼都能算是咱們友邦你又是誰為何向著裴賊說話,你不是是裴賊的走狗”
“他就是,昨兒我看到他跟著裴賊上了茶樓”
“裴賊的走狗,必定也害死了不少人,今日咱先逮住一個是一個,殺人償命,咱不能饒了他。”
“不能饒了他。”
“打死他打死他”
“”
“你們簡直是不分黑白,不講道理”趙炎憤怒地斥責,聲音都啞了,可沒人聽他的,周圍的人群轟然圍了上來,有人扯他的衣衫,有人抓他的頭發,發冠被扯歪,胸口、後背,腿,不斷地遭受著不知從哪兒襲擊過來的拳頭和腳尖。
疼痛傳遍全身,他掙脫不了,無力地被人群架起來不斷地攻擊,臉色已是一片慘白,目光一團茫然。
他想不明白,這天下到底是怎麼了。
他雖在瑞安王府不受待見,可他活了這麼多年,跟著公子爺們沒日沒夜的逛著酒樓,從來不擔心,有人會造反。
他本以為隻要是在南國,處處都同臨安一樣,是太平的。
在偷溜出瑞王府時,他懷著滿腔憧憬,以為自己自由了,想著一定要將南國遊歷一圈再回去,這才到建康,才趕了三日的馬車他就被群毆了。
甚至他都搞不清楚這些人心中的怨憤是從何而來,裴安他那兩年,到底是怎麼在這生存下來的。
再這麼打下去,他會死的,趙炎捂住頭朝前方的馬車扯了一嗓子,“裴兄,救命”
裴安也看到了他的慘狀,吩咐童義,“人帶上來,傳令下去,造次者,抽筋剝皮,祭城門。”
“是。”
裴安說得極為平靜,身後芸娘的眼皮卻是重重一跳。,,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兩年前, 童義剛跟著裴安到建康時,也吃過不少虧,挨過不少的打, 他記得主子上任的第一日,夜裡出來逛個街,被人罩了麻布袋, 拖到暗巷子裡, 一頓拳打腳踢, 揚言讓他滾出建康,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回到正風院後,主子鼻青臉腫, 一身的傷, 從來沒有那般狼狽過。
自己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從小跟著主子長大,主子能背下論語、春秋之時, 這些人恐怕還在捧著書嚼字咬文呢,要不是國公府遭遇不測,他主子就是臨安的貴族公子爺,一身光芒,誰不敬仰,他何曾見主子受過這樣的窩囊,紅著眼睛勸他, “主子,咱還是回臨安吧。”
不圖其他,圖一份安寧。
主子一臉鎮定,絲毫沒有退卻,自個兒擦完身上的傷, 告訴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童義,我已經不是之前的裴少爺了,還有什麼苦,是我不能承受的。”
兩年裡主子一路摸爬滾打,到了今日,能有這一番成就,不是旁人給的,是他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攢下來的。
誰奸誰忠
文人墨者滿口大義,還不是幹出了拿麻袋罩人,殺人滅口之事
這世道不過是強肉弱食,主子要是不心狠手辣,使出厲害的手段,他們怕是早就騎到了他頭上,要了他的命。
這樣的鬧事,童義見過無數,有的是經驗。
事情一起來,暗裡便盯住了頭一個挑事之人,此時聽裴安發完話,立馬帶著御史臺的人,先將那人揪住,拉到了馬車上站著,手裡的刀對著他的脖子,看著底下還在不斷哄鬧的百姓,高聲道,“都給我停下來,再敢有鬧事者,此人就是下場。”
說完手裡的刀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抹,血滴子飛濺出去,濺在了跟前一堆人臉上,人群這才終於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童義手一松,那人倒地,動也不動。
童義掃了一眼人群,正聲道,“裴大人一心為民,在此鎮守兩年,建康的油鹽柴米從未短缺過,你們可得想清楚了,這些都是誰的功勞,此人今日妖言惑眾,煽動民心,小的就地正法,是為民除害,待會兒便抽筋剝皮,掛上城門,讓大伙兒以示警醒,另自今日起,但凡有此等亂賊,你們大可前來舉報,一旦得以證實,每人都能領到五兩銀子”
人群徹底安靜了。
旁的不說,裴安在的這兩年,建康的米鹽確實比之前要充足。
建康的商販,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很少再遇到往年那些成群結隊的土匪,裴安的手段不僅是用在他們身上,也用在了侵犯建康的賊人身上,人人心裡都有一杆秤,隻不過跟隨趨勢去詆毀一個人容易,要逆水而上與大多數人作對,替他說上一句公道話,付出的代價,便遠沒那麼容易了。
明哲保身,並沒有錯。
但隨意來踩一腳,就不應該,今日無冤無仇,前來隻為鬧事的人不在少數,見了血之後瞬間失了士氣。
太平年間,最值錢的便是人命,同以往一樣,人群漸漸地往外散開,沒了氣性。
鎮壓的動靜從馬車外傳來,芸娘沒敢往外看,見平息了下來才拉開簾子,還沒瞧清外面是什麼樣兒了,突見趙炎一張大花臉,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掀開簾子鑽進來,一屁股坐在了裴安的身旁,眼睛一閉人攤在了那,大有逃出生天的慶幸感。
芸娘愕然,沒成想堂堂郡王,還真被百姓打了。
“郡王,沒,沒事吧。”
芸娘剛問完,趙炎一下睜開眼睛,轉過身一把抱住了裴安,哭得驚天動地,“裴兄,我被人打了,在王府被我爹打、被下人打,出來了,還被這些不認識的人打,我招惹誰了我。”
芸娘看得目瞪口呆。
不成想,瑞安王府的小郡王,走的是這麼個調調。
裴安脖子往邊上一躲,皺著眉頭,用胳膊肘將他頂開,“要麼坐好,要麼滾下去。”
趙炎被他推開也不氣餒,又粘了過去,如同一塊狗皮膏藥,抓住了自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裴兄,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天下已沒了我容身之地,王府我是斷然不能回去,我爹兒子多的是,個個出身比我好,又比我有出息,要是知道我偷跑出來,他一定會打死我的,如今能護我周全的,隻有裴兄一人,我決定了,你走哪兒,我跟哪兒,無論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裴安
趙炎想了起來,又轉過頭,滿臉誠意地看著芸娘,“嫂子,你放心,我吃得很少,一口飯就行了,將來等你們有了孩子,我還能幫你們帶娃呢,絕對不會讓你們吃虧。”
芸娘
芸娘脊背一僵,孩子,可能還早。
無論是新婚夜,還是前兒晚上,他都沒弄在裡面,關鍵時候,抽出來全灑到了她的小腹上。
這一路上估計不會太平,她不宜有孕,兩人心裡都知道,也算是達成了共識,前夜那回見他臨界忍不住時,她也主動去推開他提醒。
趙炎說得真誠,裴安卻沒買他的賬,平靜地道,“今日養一日傷,明日一早我會讓人送你回去,以你的本事,去陛下面前哭幾聲,王爺不會要你的命。”
“裴兄,留一口氣有什麼用,我還是會挨打,不過隻是換了個死法,慢慢被折磨死罷了,看在咱們當年一同掏過鳥窩的份上,裴兄你就帶上我吧”
芸娘沒想到趙炎身在王府也會如此悽慘,被他糾纏了一路,馬車到了客棧,耳根子才總算清淨了下來。
公主已經走了,沒必要再住在客棧,芸娘跟著裴安上樓收拾東西,剛走出房門,便見到了從樓下上來的邢風。
一身素衣站在了長廊盡頭,面容比起之前精神了許多,全然不顧一旁的裴安,目光隻緊緊地看向芸娘,低聲道,“可否說幾句話。”
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面,辭別一番當是應該,芸娘看向裴安,還未開口,裴安的臉先轉向了一邊,“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
芸娘
當著面說也挺好。
之前邢風避著芸娘,是因為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想給她添麻煩,此時既已恢復清譽,便不再顧及,男人骨子裡的那點爭強好勝,無論是誰都有,就算當初是自己主動拱手相讓,此時要讓他對裴安有半點感激和好感,他做不到。
他要聽就聽吧。
邢風權當他不存在,目光看向芸娘,溫聲道,“打算去哪兒。”
芸娘知道哪些不該說,哪些該說,應道,“跟郎君一同南下。”
一聲郎君,血淋淋地割在他心口,他能為了她的安危,狠心地同她退婚,心裡對她的愛,又怎會少。
那日她走後,他一人淋在雨中,回想著他們那些年的一幕幕,心口猶如一把刀子在絞著,痛得沒了知覺。
他看著她長大,從嬰孩到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以為終於能將她娶回來,同他面對面地講述天下的新奇事物,從此相伴一生,可沒想到,卻被外人作梗,將他們拆散。單憑這一點,他永遠也無法原諒明陽,即便她被送去了北國和親,隻要當他看到芸娘站在裴安身邊,他對明陽的恨,便隻會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