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此事,阿迭冥是一刻也不想待在南國,但念在剛被他解圍的份上,寬限了半日,“明日一早出發,還望裴大人準時交出公主。”
客棧鬧了這麼一出,個個都沒了心思再用飯,早早返回了客棧。
一行人上了閣樓,到了門前,裴安正要跟著芸娘進門,前面的明陽回過頭,看向裴安,“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裴安腳尖一轉,跟著明陽,到了客棧底下院子裡的一顆柳樹下。
太陽已經傾斜,明陽站在陽光底下,裴安站在陰影裡,問她,“殿下,有何吩咐。”
明陽一笑,自嘲道,“本宮也就隻能吩咐裴大人這一日了吧。”
裴安沒說話。
和親已成定局,誰都無法左右,她心裡應該清楚。
“裴大人,本宮有一事相求。”明陽轉過身,從陽光處看向他落在陰暗處的一張臉,眸子突然一深,問道,“待他日你反了這天下之時,能否容我回歸故裡”
耳邊瞬間安靜了下來。
裴安愣了愣,一笑,眸色濃如墨,“殿下這罪,臣當真是冤枉。”
“放心,本宮和裴大人一樣,恨不得攪了這天下。”明陽抬頭望了一眼折射在她身上的光線,眸子生了幾分紅,吞下了喉嚨裡的哽塞,咬牙道,“這豔陽實屬太美了,美得讓本宮嫉妒。”
裴安意外地看向她。
“本宮最近常想,如果當初沒有讓本宮看到後來的一切,就讓本宮死在了那一場爭鬥中,本宮一點都不會怨恨,可如今讓本宮享受了一切,知道了生活的美好後,突然又將本宮推出去,讓本宮一人去承受這千瘡百孔的家國命運,本宮不甘。”
“殿下為國犧牲,為陛下分憂,是我南國的英雄。”
明陽回頭看著他,眼圈微紅,“裴大人也是如此認為的在聽到了南國百姓的那些言論,見識過北人的囂張之後,裴大人還覺得本宮嫁去北國是英雄之舉本宮不信本宮不信裴大人就沒看出來,本宮去不去北國,南國遲早都會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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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陽有些激動,緊緊地盯著他。
裴安沒回答她,半晌,輕聲一嗤,“亂不亂,與我何幹。”
明陽一愣,倒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低聲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母親和你姑姑是怎麼死的嗎,本宮可以告訴你,但條件是,將來有一日,接我回故裡。”
裴安眸中翻湧了一陣,緩緩地道,“那恐怕殿下的希望要落空了,你回不了臨安。”所有姓趙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都得滾出臨安。,,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一章
當年他趙濤帶著殘兵傷員逃出天府,若非父親前去接應,如今恐怕早成了一堆白骨,哪裡來的皇位。
父親怕天下大亂,將自己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臨安雙手奉上,讓他穩坐皇位,最後這天下也如父親所願,確實沒亂,但他裴家沒了。
活鮮鮮的五條人命,因引狼入室,活活葬送。
直至今日,他還記得父親騎在馬背上的颯爽英姿,母親的溫柔,姑姑的古靈精怪,兩位叔叔的爽朗笑聲
如今整個裴家隻留下了他和祖母,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誰又該死,他裴家的人就該死了
笑話。
天下如何亂,他管不著,成王敗寇,強者生,赊出去的命債,他會一一討回來,至於是何原因,他也沒有指望從姓趙的人口中得知。
她願意說就說,不說他自己會查。
沒談攏,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片刻的安靜,也讓明陽徹底地冷靜了下來,她是窮途末路,急求與他,沒有任何資格同他談條件。他必定也不怕她將秘密說出去,就算他今日要了她的命,想必也能想到法子回去交差。
當年科考,他高中狀元,她見到他裴安的第一眼起,就看出來了他眸子底下藏著的不凡。
偏生父皇沉迷於玩弄心術,認為與其將裴家的都滅光,不如留下一顆老鼠屎,將裴家在臨安積攢下來的名聲徹底地敗光,那才叫過癮。
殊不知早就被人家將計就計,一步一步地爬了起來。
一個不想法子如何強固自己的家國,卻隻懂得沉迷於同臣子玩心計的皇上,他能幹什麼
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他真應該走下皇位,走出別人拱手相讓的臨安出來看看,看看他千辛萬苦治理的江山,是不是他以為的那般和平美好。
可再想這些也沒用,這一趟北國她不了。
明陽回過神來,沒再強求,臨走了她也不妨同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臨安是你們裴家的,我有自知之明,但今日本宮也想告訴裴大人,本宮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南國的土地上,裴大人不願意接納,那本宮就隻能靠自己了。”
完了,她又問他,“裴大人當真隻想要臨安嗎。”
聽聞此話,裴安抬起了目光,陽光正照在她身上,適才那臉上的慌亂已不見,目光鎮定堅決,比起趙濤倒是個骨頭硬的,可他臉色依舊沒有一絲動容,漠然道,“臣祝殿下,一路順遂。”
翌日一早,裴安便同送親隊伍將明陽送出了城門,芸娘也去了,邢風立在最後面,一看臉色就知道是被逼迫而來,一行人,唯獨不見趙炎。
明陽也沒問,都要走了送不送無所謂。
北國的迎接隊早已整裝待發,在前方等著她,昨兒她該說的都同裴安說了,沒話同他講,轉過身後倒是看了一眼他身邊的芸娘,橫豎都要走了,也不介意掀起一陣風浪,直言道,“三娘子嫁給裴大人比嫁給邢大人好。”
邢風那人太幹淨,腦袋一根筋,很容易吃虧,她若是跟了他,將來的日子,未必有裴安給她的安穩。
她的聲音很小,身後邢風也能聽到。
芸娘同公主並沒什麼交情,今日她就要離開南國了,她身為南國臣婦,理應過來送她一程,沒料到她來了這麼一句,讓她該如何回應。
正愣著明陽仰起頭,對後邊的邢風道,“邢大人,借一步說話。”
邢風離了幾人十來步,一人站在那,頓了幾息才抬起腳步,面色不耐地跟著她走到了一邊。
早晨的太陽不烈,還有微風。
公主站在他跟前,看了他一眼後,從袖筒內取出了一道明黃的聖旨,遞給了他,“拿去吧。”
邢風抬眸沒接,眼裡明顯帶著防備。
明陽一笑,“本宮有那麼可怕嗎,我都要走了,有何可算計你的。”說完,將聖旨塞到了他懷裡,輕聲道,“你自由了。”
她雖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但還是能還給他一份自由。
“聖旨是我在父皇那求來的,赦免了你的罪行,回去後你便能官復原職。”明陽看著他臉上露出來的一絲意外,輕輕一笑,“隻可惜,三娘子本宮還不了了,你還是忘了吧,人家挺幸福的。”
說完她沒再去看他,轉過身,留了一句,“好好過,我走了。”
邢風緩緩抬頭。
明陽的腳步再也沒有任何猶豫,大步地朝著北國的送親隊伍而去,晨風裹住了她身上衣裙,背影透出了幾分孤高。
趙炎趕來時,便見到了她的一道背影,趕緊衝出幾步,揮手喚她,“阿姐。”
明陽聞聲回頭。
趙炎神色激動地指向身後他帶過來一群百姓,對她高聲道,“阿姐,你看,百姓都來送你了。”
趙炎從旁邊一位婦人的手裡,接過一個竹籃,跑過去站到她跟前,喘著粗氣道,“阿姐,我們都是你的娘家人,你一定會回來的。”
明陽低頭,那竹籃,已經有些陳舊,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平安符。
明陽看向城門前,都是一些淳樸的百姓,還有不少婦孺,哪裡又懂得上位者的權術,純粹隻是將她當成了護國英雄,前來相送,真心希望她能平安。
明陽心口驀然一悸,突然覺得,或許當個英雄,也不差。
她從趙炎手裡接過了籃子,“多謝炎弟,今日送別之情,阿姐記住了。”趙家那麼多人,她沒想到最後前來送她的,會是瑞王府的一個庶子。
昨日趙炎見過北人的囂張,知道他們不會尊重她,此時隻恨自己無能為力,“阿姐一定要保重,我等阿姐回來。”
“好。”
裴安立在那,平靜地看著明陽上了馬車,三百侍衛也跟著她一並上了北國,待馬車駛出視線,裴安轉身便往城門內走去。
身後百姓的激動還未褪去,一人憤怒地道,“自古以來,沒有喂得飽的狼,金銀財寶還不夠,這回要公主了,下回呢,要我南國什麼莫非是玉璽嗎不戰而降,天大的笑話”
“北國人昨兒的囂張,大伙兒可是見識過了,這是欺上我國門,明著罵咱們是一堆懦夫,此等奇恥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不斷地躁動了起來,裴安一言不發,也沒去鎮壓,轉過身,牽住了芸娘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一動,芸娘透過簾縫,往外看了一眼,想起了之前的建康之亂。
陛下派邢風前來給裴安送旨,血洗了一群叛逆賊子,為此將秦閣老都牽扯了出來,扔到了江河裡,如今看這些百姓,秦閣老多半是冤枉的。
秦閣老冤枉,那這一行替秦閣老求情的那幾人,也是無辜的了。
適才明陽找邢風,芸娘都看到了,按理說,公主走後沒了依仗,邢風作為欽犯,裴安必定回將他押回去,但他沒有。
想必兩人已經談妥了,公主赦免了他的罪。
芸娘松了一口氣。
能活著就好。
外面的哄鬧聲越來越大,風頭漸漸地轉了方向,人群突然有人道,“南國能到今日,我看都是拜奸臣所賜,貪吏害民無所忌,奸臣蔽君無所畏。奸臣一日不除,我南國便一日挺不起腰,任人欺負。”
“說得沒錯,這兩年,南國多少忠臣死於冤屈,連一代大儒秦閣老都無力抵抗,遭受謀害,待明日災難降臨到我等頭上時,誰又有反抗之力,豈不是遞上腦袋讓人割”
“奸臣不死,難平民怨。”
“奸臣不死,難平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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