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地強調了“一家子”這三個字。
陶緹呆了一呆,旋即眼睛也亮了起來,她剛才太緊張了,都沒仔細注意這措辭。
現在這麼一想,她心裡也輕松多了,但還是忍不住小小感慨一句,“還好殿下你的性子隨了先皇後,你若是像陛下這樣……唔,那你長得再好看,我也不敢靠近的。”
聽到這話,裴延垂下眼,纖濃的睫毛遮住眼底暗湧的情緒。
性情隨了母後麼?不,他更像父皇的。
隻是她喜歡的,是他溫潤如玉的一面,而不是內裡那個陰鬱冷漠的他……
那他就掩飾好,隻表現出她喜歡的樣子,不要把她嚇跑。
“殿下,殿下?”陶緹喚了兩聲,水靈靈的眼眸疑惑的凝視著他,“你在想什麼呢?”
裴延回過神,淡淡一笑,“父皇在母後面前,從不是這副樣子。他對母後很好,極盡寵愛,恨不得將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的面前。”
陶緹眼波流轉,想到那潔淨華美的鳳儀宮,再想到昭康帝對裴延的愛護,點了點頭,也沒多說。
馬車辚辚,穩穩駛進東宮。
裴延先回紫霄殿,陶緹則是回她的瑤光殿。
打從七天前聽說太子他們從洛陽出發了,瑤光殿的留守宮人們便歡喜起來,細致的將瑤光殿上上下下清掃了一遍,就連地板磚都擦得锃亮。
這會子一瞧見太子妃的馬車過來,宮人們整整齊齊排成兩隊,等馬車一停,忙彎腰行禮。
看著宮人們那一張張笑容滿面的臉,陶緹莫名有種領導人閱兵的榮譽感。她和氣的與他們打了聲招呼,便由玲瓏扶著,進屋歇息了。
簡單梳洗一番,陶緹躺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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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很是安穩。
等再次睜開眼,卻發現身旁多了個人——
看到側身睡在一旁的裴延,陶緹大腦遲鈍了片刻,他怎麼睡在這?
似是感受到她的疑惑,裴延緩緩地睜開眼,黑眸泛著一層朦朧水汽,嗓音有點啞,“醒了?”
剛醒來的樣子也這麼好看,真是絕了。
陶緹臉頰微紅,“嗯……”
她看了眼外頭,淺淺的暗光透過幔帳,意味著還沒天黑。
“殿下,你什麼時候來的?”
裴延的手一直搭在她纖細的腰上,這會兒,又將她往他懷中拉了拉,像是隻懶洋洋的雄獅,牢牢擒住他的獵物。
他的下巴親昵的抵著她的發,慵懶道,“在紫霄殿收拾好就過來了。見你睡得這般香,便也躺下一起睡了。”
陶緹輕輕揪著他的衣襟,小聲道,“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該起了?夜裡還要去和陛下一起用膳呢。”
裴延閉著眼睛,下巴蹭了蹭她,“乖,再讓孤抱一會兒,嗯?”
這不經意的、撒嬌般的倦懶語氣,聽得陶緹心跳漏了一拍,真的無力抵抗。
她也安安靜靜的閉上眼,在他懷中窩著。
還是玲瓏在門外算著時間差不多,怕耽誤事,硬著頭皮喚了一聲起,床上倆人才慢悠悠的起了床。
裴延換了身竹青色長袍,修長挺拔,面如冠玉,若是再配上一把折扇,妥妥一氣質斐然的濁世翩翩佳公子。
陶緹也選了一套淺青色的衣裙,梳著同心髻,因著今夜是家宴,也沒打扮的太華麗盛重,隻選了一套翡翠頭面戴,溫婉又不失矜貴。
待收拾停當,兩人站在一起,宮人們皆露出一副驚嘆之色:太子與太子妃真是越瞧越般配了!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前往紫宸宮的路上,陶緹還有點小緊張,“殿下,晚上就我們還有陛下三人嗎?”
裴延道,“皇後他們應當也會在。”
陶緹一聽,大概是覺得人多熱鬧,可以分散一些昭康帝的注意力,反倒沒那麼緊張了。
說話間,兩人到了紫宸宮。
第71章
紫宸宮側殿內,盞盞燈火將殿內照得亮堂堂的,越發顯得金碧輝煌。
梨花木長桌前,上座的主位空著,右手邊坐著周皇後,再往下是裴長洲與裴靈碧,還有徐貴妃五皇子母子倆、淑妃四皇子母子倆,滿滿坐了一桌。
裴延與陶緹緩步上前,依次問好後,也入座。
陶緹左手邊坐著裴延,右手邊則是五皇子。
五皇子一見到她就格外的興奮,眉飛色舞的,若不是礙於場合,這小霸王怕是早就蹦了起來。
陶緹見他那副想說話卻強憋著的模樣,忍俊不禁道,“小五,一個月沒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些。”
五皇子一聽,小臉驀得一紅,低低道,“我每天都有聽你的話,一天一杯牛乳。”
陶緹笑著說了聲“那就好”,轉臉又與徐貴妃聊了起來。
不多時,昭康帝走了進來,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他換了身藤黃色團龍紋常服,沒白日那麼重的氣勢,但周身的威嚴依舊讓人不敢直視。
眾人紛紛起身,畢恭畢敬的朝昭康帝行禮。
昭康帝大步走到上座,朗聲道,“今日是家宴,都不必多禮,坐下吧。”
他落座後,眾人才坐下。
李貴拂塵一揮,宮人們立刻魚貫而入,一道道精致菜餚一一端上桌,還有果子、糕點和酒水。也就片刻功夫,桌子擺的滿滿的,珍馐佳餚,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昭康帝拿起酒杯,正想舉杯說兩句,忽的想到什麼,轉臉看向裴延,“延兒,你的傷口,能沾酒麼?”
裴延溫聲道,“回父皇,兒臣身上的傷養了大半個月,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御醫說不能多飲,但淺酌兩杯還是沒問題的。”
昭康帝頷首,“行,那今日你隻喝三杯。”
說著,他示意宮人將眾人杯中酒滿上,舉杯道,“此次太子前去洛陽巡視,一路辛勞,又落入險境,好在有我大淵祖宗庇佑,護得我兒平安歸來……來,都舉杯,恭賀太子平安回朝。”
“恭賀太子平安回朝。”桌上眾人齊齊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陶緹也喝光了,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抿了抿唇,這真不愧是皇帝珍藏的御酒,滋味極好,香醇清冽,半點不辣,還有種格外的清香,很是適口。就是杯子太小,她喝一口就沒了。
飲過開頭一杯酒,就算開席了。
雖說是家宴,但因著皇帝的存在,眾人都不敢多言,大都默默埋頭吃著,偶爾有人出聲,也是皇後與兩位妃嫔勸菜勸酒。
等吃得差不多了,昭康帝放下筷子,自顧自倒了杯酒。喝完後,那雙深眸直直的看向裴延,沉聲道,“延兒,你與父皇說說,那日畫舫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延不緊不慢的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從容迎上昭康帝的目光,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就在那刺客拔劍,要刺兒臣第二劍的時候,是太子妃砸了個花瓶過來,才讓刺客失了手,沒能得逞。那刺客還想動作,也是太子妃不顧一切衝了過來,撞開了刺客。兒臣那時已經體力不支,一個不慎,掉入河中。太子妃為救兒臣,也跟著跳了下來……”
說到這裡,裴延眸光溫和的看了一眼陶緹。
陶緹拿著筷子,詫異的回望他。
怎麼還編起故事來了?不過聽他句句都在為她邀功,替她說好話,她這心裡一陣暖意,還甜絲絲的。
“後來我們漂到一處村落,有幸遇到一家好心的藥農,收留了我們倆。在那藥農家歇息了幾日,展平他們便尋來了。”
裴延沒有添油加醋,隻這般簡單的描述了兩句,可其中的兇險,隻要仔細琢磨一下,便知非同一般。
昭康帝的臉色不太好看,唇角直直的繃著,又喝了一杯酒。
“御醫與朕說,你身上重傷三處,輕傷二十五處,其中胸口那一劍,隻差這麼一點兒……”昭康帝伸手比了比,眸光愈發陰暗,“隻差一點,就刺中你的心口。延兒,朕差點就見不著你了。”
裴延抿唇,垂下眼,選擇沉默。
陶緹心裡替他委屈,她覺得裴延小天使就是太懂事了、太溫柔了。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他若不說出心中委屈,昭康帝怎麼會更重視這回事呢?
咬了咬唇,陶緹端起跟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再次放下,她鼓起勇氣看向昭康帝,“父皇,兒媳有些話想說。”
在座之人,包括昭康帝在內,都有些詫異。
昭康帝幽深的眸子瞥了她一眼,低低的“嗯”了聲。
“遇刺的情況,殿下說的清楚。可落水獲救的過程,卻不像殿下說的那麼簡單。”
陶緹語氣沉鬱,“殿下身上多處受傷,落水之後,失血過多,洛河水又湍急,我也沒辦法帶他遊回岸邊,隻好用繩子將我倆的手捆在一起,至少不讓我們漂散。就這樣,我們倆在洛河足足漂了一個夜裡,漂到了洛陽城四十裡外。”
聽到這較為具體的路程,徐貴妃驚詫掩唇,“天爺吶,竟漂了這麼遠。”
一旁的淑妃也感慨的附和道,“太子與太子妃這真是被上天保佑了啊,阿彌陀佛。”
等她們說完,陶緹又繼續道,“上岸後,殿下高燒不止,渾身燙得要命,意識也不清了。我第一回 出去尋人幫忙,還遇到個想要謀財害命的歹人,幸虧殿下及時醒來,才躲開了那場危險。”
昭康帝一怔,濃眉蹙起,看向裴延,“鄭泫呈上的書信中,怎麼沒提過此事。”
裴延道,“小事而已,說了也隻是徒增父皇的擔憂……”
“才不是小事,就差那麼一點,若是真讓那獵戶得逞了,我們倆都要交代在的那。”陶緹急急說著,一臉後怕。
裴延不語。
陶緹又道,“好在後來得到藥農的相助,但殿下的傷口在水裡泡久了,為了避免感染,生生拿剪刀剜掉好些腐肉,他痛得流了一身的汗,愣是沒哼一聲。等傷口處理好後,他又反反復復燒了好幾回……若不是老藥農的醫術不錯,殿下怕是……”
她沒繼續往下說,桌上眾人也都沉默了。
徐貴妃、淑妃母子,眉頭皺著,一臉沉重。
裴靈碧垂著腦袋,百無聊賴的玩著手指,心道,遇到這麼多危險,這病秧子和這小賤人竟然還能活著回來,真是老天瞎了眼!怎麼不讓他們死在外頭呢。
裴長洲想的也差不多,隻覺得裴延的命真硬。但聽到他吃了這麼多苦,遭了這麼多罪,心底還是很爽快的。
昭康帝緊握著拳頭,神色不定的思考著什麼。
等他再次抬頭,目光陡然變得狐疑,陰惻惻的掃過在場之人,除了裴延和陶緹——
半晌,他幽幽的收回視線,怒極反笑,“穆王,好一個穆王;教了個好兒子,娶了個好毒婦!竟敢傷害朕的太子,看來他們是活膩了!”
此話一出,桌上眾人紛紛低下頭,氣氛也變得無比壓抑。
昭康帝抬手拍了拍裴延的肩膀,神色嚴肅道,“放心,父皇會給你討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