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愣怔,抬眸道,“父皇?”
昭康帝道,“既然你七皇叔他們家活膩了,那朕便送他們一程。”
明明說著抄家滅族的事,卻像是在討論今日的天氣怎樣,語氣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
裴延皺眉,還想再勸,昭康帝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說。
轉臉,昭康帝又看向陶緹,一向冷淡的目光竟多了幾分罕見的溫和,“太子妃,你不錯。”
雖然隻是簡單六個字,但其中包含的肯定,讓陶緹忐忑的心一下子放松下來。
她謙遜道,“多謝父皇誇獎。”
一頓飯吃到這裡也差不多了。
昭康帝吩咐李貴準備了一大堆珍貴的禮物,大部分賞給裴延,小部分賞給了陶緹。當然,裴延得到賞賜後,一件沒留,全讓人送到了瑤光殿去,入了陶緹的私庫。
席面散開,五皇子跑到陶緹和裴延跟前,真心實意關心了兩人一番,又對陶緹道,“太子妃嫂嫂,你好生歇息兩日,等你歇息好了,我再帶著小六去找你玩。我、我……唔,是小六,小六她可惦念你呢。”
陶緹彎唇,溫溫柔柔的笑,“好,歡迎你們來。”
另一邊,周皇後母子三人到宮門也散了,裴長洲幾年前就建了府邸,搬出宮住了。
華麗的宮燈在前頭引路,裴靈碧親昵的挽著周皇後的手,並肩走在悠長幽暗的宮巷之中。
周遭靜的很,裴靈碧憋了一晚上,終是沒憋住,小聲的問周皇後,“母後,父皇他那話的意思,是要殺了七皇叔全家麼?”
周皇後面色一凜,沉聲道,“閉嘴。”
她沒有否認,便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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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靈碧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手都有些抖,“怎麼說七皇叔也是父皇的親兄弟啊,父皇他……他怎麼忍心?”
周皇後冷冷瞥了她一眼,“什麼兄弟不兄弟的,又不是一母所出。便是一母所出,自古皇室兄弟阋牆、父子相殘的事,還少麼?說來說去,也是你七皇叔自己造孽,管不好他的兒子,又管不住他的王妃……自己作的孽,能怪得了誰?”
這話說的,裴靈碧心頭一陣發冷,遲疑片刻,又問,“母後,那、那父皇要是知道我和皇兄給穆王寫信的事,他會不會也殺了我們呀?剛用膳的時候,父皇好像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那眼神好冷,看得我頭皮都麻了。”
周皇後感受到裴靈碧那直發抖的手,冷哼道,“做蠢事的時候不知道動動腦子,現在才知道怕了?”
見裴靈碧都快哭了,周皇後才慢悠悠道,“放心,我與你舅父會處理好的。”
就算昭康帝心中懷疑她們,沒有證據,他也不好發作。
第72章
東宮,裴延陪著陶緹一起回了瑤光殿。
趕了這麼些天的路,夜裡又飲過兩杯酒,所以腦袋一沾上枕頭,陶緹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窗戶半開著,微風吹得燭火忽明忽暗,透過煙粉色幔帳,映在她安睡的臉上。
裴延彎下腰,給她掖好被角,盯著她看了半晌。
想到她在父皇跟前為他打抱不平的模樣,裴延俊美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極其溫柔的笑來,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
他呢喃著,“阿緹真好。”
不多時,裴延放下幔帳,腳步輕緩的離開了寢殿,去了側殿。
側殿的門緊閉著,窗戶卻是大剌剌的敞開著,有風呼呼灌入。
一襲黑袍的顧風,早早抱著劍在桌前等著了。
見到裴延來,他起身行禮,又帶著幾分戲謔道,“殿下,將太子妃哄睡著了?”
裴延溫雅一笑,“小姑娘很乖,一躺下就睡著了,都不用哄。”
顧風,“……”
這副炫耀的口吻,是怎麼回事?
顧風搖頭感嘆道,“沒想到太子妃瞧著嬌嬌柔柔的,膽子倒挺大,上次那一瓶子砸過來,我心裡都咯噔了一下。”
後來見他們雙雙落水,他心頭緊張萬分,但礙於情況,也不好出手相救,隻得先行一步。
“的確是很突然,連孤都嚇了一跳。”裴延無奈的攤開手,彎眸笑道,“不過她這次誤打誤撞,倒讓父皇更加相信此次刺殺是穆王那邊搞的鬼。父皇已經決心要除了穆王……”
顧風道,“這是好事,穆王在洛陽為非作歹這些年,早就該被收拾了。”
裴延道,“若孤沒猜錯,明日發落穆王的聖旨便會發至洛陽。屆時穆王一家會被押回長安……穆王與周家狼狽為奸,穆王出事,周家肯定也坐立難安。今日晚宴上,父皇直接當著周氏的面,說要殺了穆王,一來是敲打,二來是警告。周氏很有可能會在穆王押送進京的途中,殺人滅口。”
顧風斂眉道,“那屬下派人暗中護送穆王一家?”
裴延低低的“嗯”了一聲,“起碼得讓他們狗咬狗,鬧一場。”
顧風應下,想起什麼似的,道,“鄭泫接任洛陽府尹的旨意今早已經發了出去,至於接任穆王府牧位置的,據我們打探的消息,很有可能是裕王世子。”
裴延眯起黑眸,“裕王世子啊。”
顧風道,“雖說裕王爺一直偏疼殿下你,但這位裕王世子,近來與三皇子來往頻繁……”
裴延沉吟片刻,“嗯,孤會尋個合適的機會,去探望四叔公,與他下兩局棋。”
知道殿下心裡有了盤算,顧風也不再多說,轉而關心起裴延的傷勢來。
見裴延那春光滿面的模樣,顧風輕笑,“看來此次遇險,殿下與太子妃的感情增進不少。”
裴延揚唇,清雋的眉眼間笑意融融,“嗯,目前一切都好。”
顧風點了點頭,“等主子一家回到長安,見殿下你與太子妃夫妻恩愛,肯定也會為你們高興的。”
說到這裡,他補充道,“主子一家已經到金城了,老夫人年紀大了,再加上天氣熱了起來,主子怕著急趕路,老夫人身體吃不消,所以一路都是慢行,起碼還得在路上走一個月。”
裴延頷首,低聲道,“也好。顧府舊宅荒廢了這麼多年,孤也好趁著這段時間,重新修繕一番。”
兩人又聊了會兒,便散了。
夜更深了。
裴延動作輕緩的躺上床,不一會兒,身旁的小姑娘就跟自動感應熱源般,手腳並用的纏了過來。
她閉著眼睡得香,小嘴卻咕哝著什麼,柔軟的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雖是初夏,但天氣也悶熱起來,她身上的寢衣也不像之前那般捂得嚴嚴實實,衣料絲滑輕薄,衣領還半敞開著,露出一截茜紅色兜衣來。
雪白的脖頸下,是精致明顯的鎖骨,再往下,初熟的曲線起伏有致……
不經意掃過一眼,就足以讓人心煩意亂。
裴延抱著她綿軟的身子,有幾分無奈的想著,如今才是初夏,就這般難熬。
若是再過些日子,天氣更熱,熱到連絲綢中衣都穿不住了,她再這樣毫不設防的往他懷裡鑽,叫他如何忍得住?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揉捏著她的耳垂,他看著她安靜甜美的睡顏,滿腦子都在想著怎樣欺負她,把她欺負哭,欺負到求饒……
可惜,現在也隻能想想。
小姑娘才剛接受他的愛意,他怕進展太快,會嚇著她,又讓她縮回去。
裴延閉上眼,心想著,來日方長,如今忍下的,以後再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陶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某隻大尾巴狼安排的明明白白,她無憂無慮的睡了個好覺,第二日醒來時,天光大明,日上三竿。
用完午膳後,她懶洋洋的趴在榻上翻話本,一邊尋思著晚膳吃什麼。
就在這時,玲瓏走了過來,恭敬稟報道,“太子妃,勇威候夫人求見。”
張氏來了?
陶緹一怔,忙將豔情話本往軟墊下一塞,坐起身來,“玲瓏,我這副打扮還好吧?頭發沒亂吧?”
玲瓏覺得還好,又安慰道,“侯夫人是太子妃您的生母,便是太子妃打扮隨性些,她也不會往心裡去的。”
陶緹心道,雖是這麼個道理,但張氏一向重規矩,保不準會挑刺。
但現在再打扮也來不及,她照了照鏡子,確定還算齊整後,便讓玲瓏將張氏請了進來。
張氏一身石青色裙衫,梳著圓髻,打扮的不算華貴。幾月不見,她消瘦了一大圈,臉上的憔悴傅粉都遮不住。
陶緹心頭詫異,張氏怎麼這樣了?難道是知道洛陽遇險的事,擔心成這樣的?
她思忖著,張氏要朝她行禮,她連忙上前扶住了,“母親不必多禮。”
張氏這才起身,往後退了一步,一雙美眸抬起,仔仔細細打量著陶緹,眸中有淚光閃爍。
這副神情,與昨日昭康帝打量裴延時一模一樣。
陶緹心頭嘆息,可憐天下父母心,張氏雖不善於表達愛意,但心底還是關心女兒的。
想了想,陶緹走到張氏面前,伸手抱住了眼前韶華不再的中年女人,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道,“母親別擔心,女兒沒事了。”
這突然的溫暖擁抱,讓張氏渾身一抖。
隨後,她也忍不住抬手,抱住了跟前的女兒,哽噎道,“好…好……你沒事就好。阿緹,之前都是為娘的錯,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那般苛待你的……是我糊塗了……”
這些日子,張氏想了許多。
她覺得她簡直失敗透了,婚姻一塌糊塗,與女兒的關系也一塌糊塗。
她自以為是的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女兒,卻忘了女兒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
所幸她現在醒悟還不算晚,起碼女兒還在,她還能彌補,盡力去修復。
張氏抱著陶緹,緊緊抱了許久。
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抱著女兒是什麼時候了,好像是很多年前,女兒還是個孩童。
一想到她們母女之間生分了那麼多年,張氏一顆心滿是愧疚與自責,沉甸甸的,難受的厲害。
擁抱結束後,陶緹與張氏一起坐在榻上。
陶緹遞了塊幹淨的帕子給哭紅眼眶的張氏,輕聲道,“讓母親擔憂了。”
張氏擦了擦淚,等情緒平穩了,才開口道,“你盧姨來的信中,報喜不報憂,隻簡單提了一嘴,說是你腳崴到了,你如今覺得怎樣,沒大礙吧?”
陶緹訕訕的笑,“沒事,就簡單崴了一下,早就好了。”
說著,她還起身,輕松自如的在張氏面前轉了一圈。
張氏這才放心,一疊聲道好,又迫不及待的問起裴延的傷勢,以及那日遇刺的情況來。
陶緹邊吃著糕點果脯牛肉幹,邊將事情又說了一遍。她自己說的時候,卻像昨日裴延一般,並沒有細說,而是簡單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