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古怪的男人在他這兒站了很久了,他當時熱著心招呼了好久,對方卻是毫無反應,最後攤主也不耐煩了,在對方指著某件衣服說要的時候,隨口就報了個天價。
哪知道這怪人連價也不還,還當真了,這不是傻子是什麼?就連個小孩兒也知道衣服該是什麼價吧?
在雲海城擺攤的人都機靈,當即改口:“我嘴瓢說錯了,隻要一百!”
然而男人依然沒有要掏芥子囊的意思。
在場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算是看明白了,這人真窮,連一百塊源晶都沒有!
小姑娘扯了扯溫雲的衣袖,將聲音壓到最低:“姑娘,我怎麼感覺這個人腦子不太聰明?”
她說話的聲音其實極低,對方卻緩緩朝這邊望了一眼,顯然已經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他似乎完全沒有要生氣的樣子,依然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完全不為所動。
溫雲心道,這人怕不是不聰明,而是從未自己出來買過東西,所以連價格都不清楚。
光是他身上那身衣服,她掃一眼就看出上面布滿了各種精妙絕倫的防御陣法,仙境高手有多強她不知曉,但是飛升境的攻擊,怕是會被這件衣服給盡數化解。
而那把劍鞘的材質,連她也從未見過,但是以溫雲的毒辣眼光卻看得出……這玩意兒很貴,貴到現在的她都買不起。
要知道她可是隨身揣了幾十萬源晶的富婆!
溫雲素來大方,不過她從不做冤大頭,她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塊價值一百的源晶遞過去,好似無意道:“借你的。”
所以記得要還。
小姑娘看得傻了眼,扯了扯溫雲的衣袖悄聲提醒:“姑娘,他怕是還不上的。”
且不說這人看著不太正常,就是他這個樣子……那也不像是有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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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男子也聽到了這句話,他墨眸淡淡一掃,隨意地從身上寥寥無幾的攜帶物中取出一樣,將其中的神魂烙印抹除後遞給溫雲。
“此物抵給你。”
這塊菱形的透明石頭落到溫雲手中,小姑娘偏過頭望一眼,待看清這石頭是何物後,不由得捂著嘴輕呼一聲:“投影石!”
一塊就價值百萬的投影石!
溫雲雖然愛財,但倒也不至於坑騙別人,她接了投影石掂了掂,真誠發問:“你知道這石頭很貴重嗎?”
然而男子卻半點也不心疼,薄唇上下張合反問一句:“為何要知?”
溫雲頭一次見到做冤大頭還做得這麼理直氣壯的,這人遠比當年免費送她十萬靈玉的墨幽還要來得闊綽。
對方並沒有要追回投影石的意思,拿著那身廉價的新衣轉身離去,很快便隱沒在人群中。
待他走後,攤主傻眼了,憤怒嘀咕:“你早拿投影石來換,我他娘的整個攤都給你啊!”
最煩你們這些有錢人,沒事調戲我們這些沒錢的是想做什麼!
小姑娘則是結結巴巴地問:“姑娘,劍……劍修都這麼闊綽的嗎?”
溫雲:“不是,闊綽的不是劍修這個職業,而是其中一小部分人。”
先前她還不能確定,但是對方將投影石拿出來後,她立馬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這人,定然就是傳說中的商無央。
比如某些大派嬌養了數千年都不肯放出來的寶貝疙瘩,也隻有東玄派那樣的條件,以及那人的身份,才會做出這種讓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了。畢竟這樣的天才,東玄派怎會讓他操心世俗雜事,怕是自小就隻需要心無旁騖地修行吧。
小姑娘還在納悶:“隨隨便便就拿價值百萬的投影石換一百塊源晶,這個人果真有點痴。”
雖然背後說人壞話不好,但是溫雲這會兒也不得不贊同小姑娘的想法。
一開始她以為那商無央是個城府極深,殺戮極重的陰沉之人,結果萬萬沒想到會痴成這樣,若不是對方身上縈繞著的那股濃厚血腥味,她根本無法將方才那人與那個殺人如麻的商無央聯系在一起。
這東玄派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就真的隻教了商無央如何修行,都不教教他一些人情世故的嗎?
*
商無央換去那一身積滿血汙的髒衣後,隨手一拍,那身價值連城的衣服便化成了灰燼,雲海界的寒風吹過,那一捧灰簌簌揚走。
他對旁的事都不太在意,唯獨有些厭煩血的顏色,偏偏他已經在雲海塔中待了足有整月,哪怕手中的劍再快,遇上些難纏的對手時也難免會沾上血,當然,那都是對手的血。
所以這次他挑了件黑衣,便是被鮮血浸透也看不出來的顏色。
他木然地望著雲海界的人來人往,看似魂不守舍,視線卻精準地落到每個人身上的破綻處,所幸手中的劍沒有出鞘,否則此處定然又是一片血腥。
等了許久,護法長老跟其他兩個弟子才匆匆忙忙地奔回來。
張長老斂了斂衣袍快步上前,尷尬地笑著解釋:“商師弟,我們先前去探查青染他們的事了,暫時離了兩日……”
在一字眉跟眯眼面前向來架勢十足的張長老這會兒卻微微躬著腰,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商無央的神情,發現對方並沒有要責問的意思後總算微微松了口氣。
說來可笑,這還是商無央頭一次離開東玄派,也是張長老他們頭一次同這位宗門的天才相處。
過去的兩千多年裡,商無央似乎一直都在山門深處的絕峰上苦修,隻有在宗門各類重大祭典時方才露面。
若是比旁人強三分,像宿垣真人那樣的,那就會引得旁人嫉妒;但要是像商無央這樣讓旁人望塵莫及,那就隻能讓旁人仰望了。
東玄派的弟子們都仰慕這位聲名遠揚的天才,幾乎是在他飛升時撐過一百零一道雷後,商無央三個字就成了整個東玄界的榮光。
大家便默認他該享受最好的資源,享受最尊崇的地位,也覺得這樣的天才就該在門內的洞天福地裡專心修行才是。
而這次商無央之所以出來,也是因為他素來平坦的修行之道終於遇到了瓶頸,想要雲遊各界尋覓突破的機緣,恰好宗門要派人來雲海界探查弟子隕落之事,他便跟著來了。
然而從東玄界到雲海界這一路,他說過的話沒超過十句,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抱著自己的劍默默冥想,而進入雲海界以後,更是立馬就進了雲海塔殺人。
便是張長老,雖然仗著年紀大輩分高能夠喚對方一聲師弟,然而也有些畏懼他。
這邊小心地講明了一行人的去處後,見商無央全然不關心,一點回應也不給後,為緩解尷尬,掩著嘴幹咳兩聲問道:“商師弟,莫非是修行有所獲所以出來了?”
“不是。”提到修行,商無央終於有反應了,他冷漠地回答:“是毫無所獲,所以出來了。”
張長老笑著提議道:“那不妨先歇息一陣,待時機到了再慢慢修煉如何?”
商無央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機緣不會自己找上門的。”
“這……”張長老老臉一僵,被噎得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愣了下幹笑道:“師弟說得是,那不知你打算如何呢?”
商無央微微抬起頭,看著遠處高聳的雲海塔,幽黑的那雙眼空洞得尋不著焦點。
就在張長老都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時,他平靜地開口了。
“我在等一個人。”
終於等到回應的張長老精神一振,忙殷切地追問下去:“不知道商師弟在等誰?我們幾人現在就去將那人為你尋來!”
然而商無央這次沒有說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誰。
他不到百歲就飛升,然而困在飛升境已有兩千年了,人人都覺得他隨時都能破境晉升為仙境大能,然而隻有商無央自己清楚,這看似單薄的一層屏障,他衝擊了兩千年也沒能掙脫。
師尊說過,萬界中升仙之人,人人都掌握著一類法則大道。
想要飛升至仙境,唯有將法則之力修至圓滿才行。
然而商無央雖在師尊的指點之下領悟了法則之力,卻無法將其修至圓滿。
他修煉的是死亡法則,換個說法,又可稱之為殺戮法則。
在殺戮之中領悟死亡的真諦,逐漸修至掌緣生死的地步,是世間最玄奧的至上法則之一。
宗門其他人都以為商無央在絕峰上閉關苦修,其實不然,他曾經被師尊帶著去過無數下界,隻是為的不是學習如何同人相處,而是學著如何殺人,起初他也會猶豫,但是當殺戮成為日復一日的修行後,好像所有屬於正常人的感情都變得模糊而淡去,隻剩下修煉這一件事重要了。
商無央所踏足過的地方,都成了死亡煉獄。
在他眼中,那些無法反抗他的下界賤民,就跟東玄派內供年輕弟子練習的木人一樣,隻是修行路上的工具罷了。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的法則之力依然進展滯緩,這幾百年內更是毫無所得。
自來到雲海界以後,商無央猛然間察覺到了一股極其熟悉的氣息,就像是同源之水在遙遙呼應,親切而又陌生。
也不知為什麼,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那便是他的殺戮法則修至圓滿的機緣!
可惜他一直都未能尋到那個機緣,直到方才在雲海塔內那股氣息才又變得明顯了一些,商無央立刻停止了在雲海塔內的殺戮,出來尋找那人。
身著黑衣的男子提著劍沉默地看著雲海塔,裡面的那股熟悉氣息在一點一點地增強,顯然,他的機緣就在其中。
這時候,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異樣,皆是看向雲海塔。
有眼尖的先一步喊出來:“我淦!我沒看錯吧?這是劫雲啊!”
“天啊,居然有人在雲海塔裡渡飛升劫嗎?!這是哪個狠人啊!”
倒也不是沒人在雲海塔裡挨過飛升雷劈,但是渡飛升劫的時候幾乎都在全身心地抵御陣陣天雷,最怕的就是有人在旁邊暗算,要是後面有人來挑戰,那不是倒霉了嗎?
更要命的是這朵劫雲未免太大了吧!光是它投下的可怕陰影,就已經籠住整座雲海塔了,這玩意兒劈下來的雷肯定也很粗長!
死在飛升劫雷下的人不少,有的人是硬撐著想多熬過兩道雷好將肉體淬煉得更強,而更多的人是壓根撐不住劫雷,還沒來得及飛升入虛空避雷,直接被劈死了。
就很慘。
有人背著手對著那道劫雲長籲短嘆:“這麼可怕的雷,想來又有一位道友要身隕了。”
“你他娘的還站這兒嘆什麼氣啊,還不快逃!”
原先在雲海塔邊上擺攤的修士早已飛快地收拾了東西往別處跑,劫雲這玩意兒誰想倒霉白挨一頓啊?又不是他們的飛升雷,被劈了也得不到好處啊。
溫雲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沒有往後退一步,反倒是朝著雲海塔堅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