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卓大長老仰天哀哭道:“家醜不可外揚,然而清流劍宗出了這等魔修般狠辣之人,豈能再瞞著諸位?今日他殺我宗門太上長老和長老,明日怕就要殺我們這些對他不滿之人了!”
“此人是……”
“此人便是第十峰的葉疏白!”
鴻卓長老狠叩地面,他是歐陽太上長老眾多嫡系徒弟之一,眼見自家師父死了沒了依仗,又憂心葉疏白將他鏟除,竟私下投向了吹雪島的籠絡。千陣子說接下來隻要將事情好生做一番謀劃,將柳家那不曉事的小女娃扶上掌門之位,便許他一個太上長老之位!
這是何等尊崇!
與其下輩子都在第十峰的陰影下夾著尾巴做人,倒不如搏一把!
鴻卓長老聲淚俱下,將葉疏白殺歐陽長老的事渲染成奪權報私仇的同門相殘,又將柳掌門之死盡數推到他身上。
整個第一峰大殿內外跪滿了清流劍宗的弟子,長老,親傳弟子,幾乎全都在這兒了,再加上第一峰的幾百個弟子,跪得滿滿當當,然而此刻他們都抬了頭,茫然地看著靈位前的那番表演。
唯獨柳絡因背對著眾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動作麻木地燒著紙。
“可憐我絡因侄女不過二十出頭,自幼喪母,現在父親又被奸人所害,我是看著她長大的,便是豁出老命也要替她出頭!”
姜傲天至此終於入戲,怒目圓睜接問:“呔!難不成是葉疏白為了奪權殺了柳掌門!”
鴻卓長老語氣沉重:“正是!”
朱爾崇跟跪地的另外幾位親傳弟子一怔,下意識地抬頭辯駁:“不是!那日我們皆在第十峰,當時聽柳師姐說了,是掌門渡劫失敗……”
“你們年幼,不懂人心險惡。”鴻卓長老跪在靈位前哭得老淚縱橫,悽悽慘慘道:“掌門走那日,我親眼見到那葉疏白跟他的徒弟從第一峰離開!絡因侄女,你先前迫於葉賊淫威一直不曾開口,現在眾位前輩都來了,你可以將你父親的冤屈盡數道來了!”
千陣子亦是長嘆一聲,上前一步立在柳絡因背後:“絡因,我同你父親有數百年的交情了,你且說來,若真有冤屈,我們現在便去第十峰要個交代!”
柳絡因緩緩抬起頭,眾人這才發現她短短七日就已瘦得脫形,原先豐潤的面龐瘦削慘白,行屍走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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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鴻卓長老身上,後者正哭著替她父親喊冤,說得言之鑿鑿,好似真看到父親被親手殺死一般;
再看向千陣子,同為三大派掌門,對方的確曾和父親喝過茶論過道,此刻他亦是長輩般憂心慈和地看著自己;
再看向拎著刀入靈堂的姜傲天,看那些神遊天外的大派掌門家主。
最後將目光落到第一峰那些修為不高,哭得眼睛通紅的弟子。
她動了動唇,在父親死後第七日終於開口,卻沒看向千陣子或鴻卓,而是面向第一峰的某個小弟子:“葉師祖,來了嗎?”
那小弟子一慌,低聲道:“柳師叔,我也不知……”
這句話好似耗費了柳絡因的全身力氣,她身形搖晃著就要倒下,還是跪在不遠處的夢然師姐飛快起身,上前一步將她扶住。
她緊拽著夢然師姐的袖口,仰著蒼白的臉,低聲苦求:“求師姐去請葉師祖。”
夢然師姐凝眉一嘆,低聲道:“你難不成這要聽信這些外人的話……”
“師姐!”柳絡因哀求,那雙唯一還帶點生氣的眼眸溢出淚盯著她:“求你了!”
夢然師姐隻好起身,看一眼這來意不善的眾人,嘆聲,朝著第十峰的方向而去。
千陣子不露聲色地往自己這群人中遞眼色,原本同他吵嚷了一路的姜傲天這會兒眼中已露出躍躍欲試的戰意,半點都沉不住氣。
玉家家主玉漸離目光虛無地盯著前方,分明是深秋時分,卻依然拿著玉骨扇緩緩地扇著風,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天音寺的渡遠大師早就跪坐在地,滿目憐憫地瞧著木魚念起了往生經。
這幾人的表現讓千陣子極為不滿,分明說好了一起來解決葉疏白,眼下正義站在他們這邊,不但抓到了光明正大攜手殺他的機會,還找到了操控清流劍宗的良機,這群人卻一點都不靠譜,形如散沙!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同最後面站著萬家老祖對上,對方回望著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那模樣似是做足了萬全的準備,躊躇滿懷。
千陣子頓時安心下來。
這次並未候多久。
在燭光映照下,一道被拉得極長的身影不急不緩地自外步向正殿,他手中那柄木劍的影子斜長,微微晃動著,慢慢地落到了千陣子的腳下。
就這般,他心中竟也生出一絲膽寒之意,直到摸向自己的芥子囊,知曉裡面那塊白玉還在後方才安心。
葉疏白現在隻不過殘玉在手,歐陽那老廢物壽元本就快要枯竭,又是靠著白玉才突破的渡劫期,被殺並不奇怪,今天他們幾人攜手,難道還怕一個玉嬰破碎的葉疏白?
千陣子不知何時已摸出陣盤,數百道強勢殺陣暗暗布下。
姜傲天眯著眼,眼中又是驚疑又是興奮,雙手握刀,身子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原本神遊的玉漸離緩緩抬頭,目光復雜地看向葉疏白,握著扇子的手越來越緊,玉質的扇骨上逐漸裂出破碎痕跡。
原本一直都有的木魚聲不知何時悄聲消失,天音寺的渡遠大師默不作聲地起身,雙手適合十,低垂著眼眸。
站在最後方的萬家老祖身子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無人能發現的狂喜與欣慰,他膝蓋不由自主地一屈,險些沒忍住直接跪下,然而終於按捺下激動,隻雙目隱含淚光地看著那人。
是他。
真是他,他又回來了!
那影子在逐漸靠近,直到那個冷清孤傲的人步入店內後,眾人才發現那人跟記憶中一模一樣,半點變化都無。
千陣子的神情驟然恍惚,長吸一口氣才算回神,義正辭嚴呵斥——
“葉疏白!你殘殺同門,今日若不能給清流劍宗一個交代,這正道恐怕容不得你了!”
葉疏白並不說話,隻不過另一道隱在他身後的纖巧身影出現。
一樣清傲的眉眼,溫雲手裡拎著根漆黑的木棍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她語氣冷淡地反刺一句:“正道容不容得下誰原來需要你說了算?清流劍宗的家事要你管?千島主,您不愧是住海邊的啊!”
第69章 我怎會投敵呢?
自溫雲送上親切的問候後, 千陣子的白眉一抖,頗為復雜地盯了她看。
他對這丫頭印象極深,畢竟是毀了千陣塔數十個陣法的罪魁禍首,她在陣道上的驚才絕豔可真讓人又愛又恨, 這張利嘴的威力比之陣法造詣也是不逞多讓, 很合老人家心意。
可惜了, 是葉疏白的徒弟。
千陣子的心思同目光一道收回, 好整以暇,開口:“這並非清流劍宗一家之事,乃是整個正道的大事,而這番也非我一家之言, 正道諸位道友皆至此地,隻為了存留我四洲的浩然正氣,滅殺殘殺同門的不正之風。”
語罷, 同幾位隊友對視一眼,然而那幾人仍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唯獨萬家老祖給了他一個堅定的支持眼神, 讓千陣子倍感欣慰。
溫雲聽他說得花裡胡哨,隻覺得瞌睡。
這理論真是太奇怪了, 她覺得千陣子這幫人思想出了些問題。
要知道大家都是修士, 這裡是修真界,修真界不是該挽起袖子靠實力說話嗎?為什麼要搞這些彎彎繞繞的借口, 為自己幹壞事扯大旗找借口?
就連朱爾崇他們這些小輩都知道有仇別嗶嗶,直接拔劍幹,為什麼千陣子他們還總想著用俗世那套規矩來束縛?
隻不過溫雲再瞧一眼地上眼睛已經開始泛淚花的第一峰諸弟子, 發現他們就差抱著千陣子的腿大誇“高風亮節仁義俠士”了, 立馬陷入了自省。
原來大家雖已踏上修行路, 但思想境界還停在凡人階段,難怪先前萬家編個故事就能風靡修真界大小茶館。
姜傲天刀一橫,闊步走到柳絡因身邊,粗聲喚道:“絡因侄女,你父親是不是被葉疏白害死的?我老姜最愛拔刀相助,你隻要點個頭,今兒就要給你尋個公道!”
柳絡因低頭站在邊上,緊捏著袖口,眼中略有迷茫。
鴻卓長老悄悄推了推她,見她沒反應,心中大急,手腳並用爬到人前,幹嚎著哭:“我昨日便聽見他們在謀劃讓葉疏白當掌門,顯而易見,我劍宗上下已經他們被收買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原來同門比魔修更毒!”
幾位峰主滿面怒容,他們何曾被收買過?隻不過鴻卓並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仍在眾弟子面前混淆黑白:“柳家分明還有絡因在,他們就暗地謀劃奪權了,可憐柳家祖祖輩輩為劍宗,卻為奸人所害……”
“柳家……祖祖輩輩為劍宗。”柳絡因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喃喃地跟著念出這一句。
這是她父親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言語尚未完整吐出,熱淚已然滾落。
見柳絡因終於又回了神,她身邊的那群人個個都化成了最慈愛親和的長輩,催著她指認葉疏白,而第一峰的眾弟子亦是眼巴巴地望著她這個大師姐,等著她的答案。
溫雲微微昂起下巴,漠然看著這可笑的一幕。
她早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柳絡因若真的顛倒黑白,在同門面前潑葉疏白的髒水,那她並不介意將他們口中所說的的惡事真做一遍。
誰敢往她跟葉疏白腦袋上扣黑鍋,她就要把那人的腦袋打爛。
隻是沒想到,柳絡因再抬起頭後,卻直直地朝著她跟葉疏白的方向走來。
眼見她過去,千陣子同鴻卓都以為這是要控訴葉疏白了,精神一振,鴻卓長老更是不斷慫恿:“好侄女,快跟大家說說他都做了什麼惡事,是如何殺害你父親的!”
然而下一刻,他的話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了。
柳絡因停在葉疏白面前,沒有以往那般肆意怒罵,也不似先前那樣衝動動手。
而是……
膝蓋一屈,緩緩跪了下去。
她眼中的黯淡不知何時已化作堅定,略沙啞的嗓音響徹殿內外——
“我父親之死與葉師祖毫無關系。”
短暫的啞然後,有人氣急敗壞:“絡因侄女!你好糊塗啊!他是想奪你柳家掌門之位……”
聽見身後鴻卓長老怒斥,柳絡因單薄的肩膀卻逐漸挺直,她一字一句道:“是我請諸位峰主出面,求葉師祖接任掌門之位。”
滿座皆寂,且不論千陣子諸人,便是第一峰的弟子也聽得錯愕。
有人不服,低聲道:“柳師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們隻認師姐!”
柳絡因回頭凝望第一峰的同門,再轉過來後神色肅穆,俯身長拜不起:“晚輩無能,自知護不住宗門,隻求葉師祖接任掌門衛我清流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