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日光景,她臉上再也沒了先前的驕縱自傲,沉默地跪在那兒,背後卻像是擔了整座第一峰的重量,沉巍巍的。
她從來都不傻,隻因上面有父親護著,身後有整個清流劍宗做依仗,所以難免驕縱放肆些,卻沒想到這表象讓人產生了她是蠢貨的錯覺,欺她年幼無知,想要將她扶成傀儡操控清流劍宗。
柳絡因亦知道宗門存亡遠比這掌門之位來得重要,若宗門都沒了,要這掌門之位有何用?隻嘆鴻卓長老活了幾百年,還沒她這二十歲的小姑娘活得明白。
柳家祖祖輩輩為宗門,她亦是柳家人。
少女深深一拜,而後背脊挺直,雙手奉上一枚令——
“請葉師祖收下掌門令!”
眼前身後皆無人應。
柳絡因眼底悽楚,嗓音再提,近乎喊道:“請葉師祖收下掌門令!”
朱爾崇這些親傳弟子最先反應過來,先跟著喊了這樣一句,而後第一峰的弟子們面面相覷,最後看著柳絡因的背影,聲音起初錯落,最後還是混入其中,隻化作一道聲音。
“請葉師祖收下掌門令!”
終於,那個冷冽的男子伸出手,接過那張令牌,淡聲道:“起來吧,日後你到元嬰期便還你。”
柳絡因隻覺得肩上重負一松,並不想去辨明葉疏白這話中真假,隻知曉自己這次算是守住清流劍宗了,跪在邊上默淚不語。
鴻卓長老傻眼了,柳絡因這一跪一求,他方才的模樣恰如跳梁小醜,真真可笑至極。
更慘的是,若葉疏白真成了掌門,別說是臺上長老之位了,就連這清流劍宗他都待不下去了!
他心下一慌,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千陣子,然而對方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隻目光隱含殺意地看著葉疏白。
過了好久,千陣子才收斂了情緒,板著臉道:“那便恭喜葉道友接任掌門之位了,即是一派之長,那你恐怕得要為門派考慮了,眼下魔修又興風波,不知葉道友何時與我們商議共抗魔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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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點出魔修之事,又不緊不慢道:“我吹雪島臨近外海,素來便是抗擊魔修的第一線……”
姜傲天聽明白了,他說話不像千陣子這麼繞,直截了當說:“魔修都打過來了,往日的恩怨咱們先放一邊,等打完魔修再議不遲!”
他們人多勢眾,足有五個渡劫大能在場,倒也不怕跟歐陽長老似的慘死。
葉疏白神色自若地面對著這一出鬧劇,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脫模樣,直至此刻才語氣平淡問一句:“所以你們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這一問,千陣子身上的氣勢陰沉下來,冷笑道:“自然是來吊唁的。”
要葉疏白願意低頭將前事抹過,他們這次就是來吊唁柳正虛的。
要是他執意計較前事,那他們就是來吊唁葉疏白的!
“吊唁麼?”葉疏白重復這三字,不緊不慢道:“那不該站著,跪下磕頭上香吧。”
溫雲不可思議地看向葉疏白,怎麼回事?她家的老實劍靈竟然也學得這麼陰陽怪氣了?到底是誰把他教這麼聰明的!
千陣子也沒料到葉疏白嘴裡會說出這番話,面上微怔,旋即高聲道:“竟這般放肆狂妄,果然非我正道之人了,眾道友,今日我們便順應天道,為修真界除這一大患!”
這是拿大義威逼不成改為直接動手了,溫雲暗道。
果然修真界隻是披著凡塵的皮,終究還是要靠修為說話,正如五百年前相差無二,誰活到最後誰書寫歷史。
哪有什麼順應天道,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
“本念你修行不易留你一命,清流劍宗上下皆被處在你淫威之下,葉疏白,受死吧!”
話音響起的同時,千陣子手中甩出數十道符篆,身形好似鬼魅般飄忽而起,手中陣盤飛快撥動,整個第一峰被籠在陣法之下。
而他身邊的姜傲天早就按捺不住,一聽開打立馬面上狂喜,雙手緊持大刀朝著葉疏白砍去。
一套姜家刀法使出,一刀更比一刀強!
吹雪島已將陣道悟到極致,千陣子的殺陣一出,眾修為低下的弟子頓覺身體一沉,仿佛有座大山朝著他們壓來,而姜傲天的刀氣更在大殿中肆虐不止,高柱屋梁被劈砍成尖利的碎片,毫不留情地朝著底下眾人襲來。
不到金丹期的眾多師弟師妹更是嘔出鮮血昏迷不止,眼看就要命喪當場。
柳絡因眼底一痛,勉強支起聲想要救同門,然而眼下她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去管他們。
就在這時,沉默半天的溫雲如鬼魅般往前踏出一步,一手將柳絡因攬入懷中護住,另一隻手中的燒火棍飛快在空中點了幾個位置,數點金光自她棍尖亮起,原本幾乎擠碎肺腑的壓力頓時一消。
溫雲順手將柳絡因推到安全的位置,卻見她還愣在那兒,皺眉:“還不趕緊帶你師弟師妹下山!”
各峰峰主及長老早已作出反應,一人護著一部分弟子朝外逃竄而去。
千陣子冷哼一聲,並不分神去對付這些普通弟子,仍裝模作樣厲聲道:“諸位道友誤傷無辜,隻誅殺葉賊!”
話語間又丟出數道陣法,皆是無情的殺陣。
“你已經傷了!還在立牌坊!”
溫雲清叱一聲,為自己施加了一個加速魔法,手上動作飛快地破解著千陣子丟出去的法陣。
千陣子本想專心對付葉疏白,卻沒想到溫雲將他克死,他每布出一個殺陣,那小女娃便將其輕松化解。
陣道相爭,他竟落了下風,越是纏鬥越覺得這人可怕,天下竟有人陣道強過自己?
“女娃,你的陣道是誰所授!”
溫雲笑容肆意,狂傲道:“自學成才,何須人教?”
果然這丫頭一開口就要嘔死人,千陣子真後悔跟她說話。
眼看此刻自己被溫雲纏住,而姜傲天同葉疏白的爭鬥也落於下風,千陣子怒目對向後面的三人:“諸位此刻還不動手,莫不是引項受戮!”
正在念經的渡遠大師一頓,卻是頭也不抬,低著頭將經文念得更快,木魚敲擊得亦是越發快,隻當是沒聽到千陣子的話。
千陣子臉色一沉,促聲道:“渡遠,你以為不出手他就會放過你嗎!他連同門的歐陽都殺了,下一個被剖腹挖嬰的便是你!”
渡遠大師臉上露出悲憫的笑容,低聲嘆息自省:“善哉,佛說回頭是岸,我昔年罪孽深重,為救師父竟動惡念,分取葉施主玉嬰。然師父寧死不用此物,圓寂千叮萬囑讓貧僧將玉嬰妥善管好,待他回來後完璧歸還。”
他抬起頭,行禮緩聲道:“早在半月前我便來過一趟清流劍宗,將玉嬰歸還原主了。”
說罷,渡遠大師又低下頭,老僧入定般敲著木魚喃念經文,任憑殿中打殺,他自岿然不動。
千陣子頓時覺得腦袋一炸,仿若後背被人插了一刀。
而那邊聽到這話的姜傲天怒罵一聲禿驢,手中的大刀劈得越來越快,不要命地朝著葉疏白砍去,厲聲道:“玉道友,萬道友,趕緊動手啊!”
玉漸離緊了緊手中的折扇,望一眼葉疏白,卻沒加入戰場,反而澀聲問:“聽萬家後輩說清泓被葉道友所救……此言當真?”
葉疏白正同姜傲天鬥法,溫雲倒是還能分神作答:“他的神魂還在我手上!”
姜傲天越來越力不從心,隻恨約好的隊友沒一人上來幫自己,怒罵不止:“玉漸離你這龜孫子!不過一個兒子罷了,沒了再生便是!難不成你成太監不行了?”
玉漸離不答話,隻看向葉疏白那邊,而後緩緩地摸出一塊玉嬰,氣息虛浮道:“我犯下大錯不求苟活,是殺是剐任由道友處置。玉嬰早已取出,現在物歸原主,隻求葉道友救我兒清泓一命。”
姜傲天見狀刀法一亂,怒吼:“難怪你他娘看起來的跟腎虛一樣!原來早備了這手!”
語罷,他將玉嬰朝著葉疏白的方向一拋,而後緊閉著眼,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一步,居然跟渡遠大師一樣選擇束手旁觀了。
那塊飛出的小小的碎片在靠近葉疏白的瞬間頓時光華大作,如同有靈般融入他體內。
葉疏白身上的靈力再升一層!
原本就打得頗為吃力的姜傲天頓覺壓力大增,饒是他這身修為遠勝歐陽長老數倍,但是面對葉疏白也越來越無力了。
千陣子被這番變化激得心神大震,布陣的手法一慢,竟嘔出一口鮮血噴在陣盤上。
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
在他的謀劃下,五個渡劫大能要斬葉疏白定不在話下,豈料大戰之時兩人反水!
他雙目冷得悽寒似冰,嘶吼:“萬道友,莫非你也要投敵!”
“我心赤誠,怎會投敵呢?”萬家老祖聲若洪雷,手中不知何時摸出一把金色算盤,哈哈笑著朝向千陣子飛來。
那把金色算盤是萬家至寶,據說是萬家搜羅了整界法寶煉制千年方才制成,一粒珠可化一座山,用一粒少一粒,萬老頭竟舍得把它拿出來,看樣子是下了殺心了!
千陣子心中一松,眼見萬家老祖拿出壓箱底的寶貝,他也咬牙,將身上所有價值連城的渡劫境符篆拿出,預備拼死一搏!
他促聲尖利道:“我纏著這丫頭,你速去助姜——唔!”
連說完這句話的時間都沒等到。
千陣子的身軀一震,他隻覺得背後似有一座巍峨大山壓下來,將自己的五髒肺腑壓得破碎。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一股重壓襲來,這次他連站立都無法做到了,哀嚎一聲跪倒在地。
千陣子趴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陣盤掉落在地,再看著又一枚金色珠落到眼前,將陣盤砸得粉碎。
他大張著嘴,粗重地喘著氣,像條喪家之犬,雙目流出血淚,不可置信地看著手執金算盤之人。
萬家老祖一連射出三枚算珠才算作罷,他先是衝著溫雲露出個慈和的笑,而後才慢吞吞地轉向千陣子那邊。
“都說了。”萬家老祖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收起來了,冷眼看著千陣子,再重復了那句話——
“我心赤誠,怎會投敵呢?”
千陣子眼前一黑。
而那邊的姜傲天亦在這時被葉疏白一劍擊退,在他的哀嚎聲中,那把木劍自他丹田穿過,將他的玉嬰刺碎,劍尖頂著一枚小小玉嬰而出!
姜傲天的哀嚎聲響徹天寰。
他曾是四洲修為最高的修士,千陣子再對他不屑卻也不敢動手。
而如今,他身上的靈力隨著玉嬰的破碎如潮水般傾瀉而出,任憑他如何掙扎伸手,也抓不住半點靈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消散在這天地間。
姜傲天怒目圓睜,仰頭看著那絲絲白色霧氣升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