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神呼吸的空氣……
她正在承受神息的洗禮。
可是她的心卻忽然一點點涼了下來。
荒嵐之力無法無天地衝入她體內,一遍遍洗經伐髓,拓煉經骨,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力正在驚人地飛漲。
在陰古魔宮的地底,她浸在藏有金光的陰陽魚井之下,那時的修煉速度就已經快得驚人,短短幾天就從元嬰圓滿跨越到了分神期的內力。
而現在,至高濃度的荒嵐將她徹底包裹,這、這不是什麼好事——!
她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荒嵐之力在飛速地膨脹,她指尖動一動,甚至開始感知到狂霧之中每一道人影的方位、每個人的力量等級,因為……因為她的力量開始迅速地超過他們。
霜凌終於在這種極速的進境中感到害怕。
她明白了……帝君真正的目的。
他引所有人下地底,撬開神像,引動荒息,是為了她!
他知道修行荒嵐道就是修神道!
帝君是困禁神明的凡人,他在等人飛升,他可以借由別人的飛升來達成目的。
所以,在顧寫塵也飛升失敗之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從當年陰儀仍在封禁時,在那場封魔固陣大典上,她被迫握住封陣之劍,以荒嵐力控禁陣點位——那個時候,他就應該已經在關注她了。
隻是那個時候,顧寫塵仍是飛升之前最近的人。
可後來,他轉身墮魔,與飛升徹底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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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帝君蟄伏三年,他的目標換成了她……
他引眾人下乾天地底,引所有人擊毀神像,不在乎其他人發現乾天聖洲的真相,最重要的目的不是為了開闢荒嵐、修補自己。
……他,他在助她荒嵐道,送她飛升。
霜凌的心頭巨震,那種內力膨脹的感覺完全無法控制。
她被按在神的呼吸之中,開始劇烈害怕著進境。
在這樣狂暴的吸納之下,胎仙運轉,經脈發燙,陰陽雙合鼎光芒熾熱,連溫養於鼎中的茅風巨蟒都感受到了恐慌。
九荒息嵐書在心中自發運轉,破荒劍與之嗡鳴共振,混蓮珠鞏固著這些爆衝的荒嵐……
她像是冥冥之中這一切機緣的命定之人。
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幫她進境。
霜凌在旋渦中徹底失去方向和感知,巨量的荒息壓得她無法動彈,隻有極速膨脹的力量。其實那隻是短短一瞬,卻像是過了漫長時光,她終於猛地咬住舌尖,在彌漫的大霧中回過神,開始強行逆轉。
她雙手結成訣,立在下颌之前,閉目反鎮。
以汲春千絲籠住七經八脈,靈臺清明,逆行心訣!
可是荒嵐太洶湧了。
她逆轉的速度甚至已經趕不上它順著毛孔滲透的速度。
隻要在吸納,就在進化。
隻要繼續下去,她真的會以荒嵐道飛升。
她掌心開始有了明明滅滅的青金色光芒,那是完全無法自控的強大荒嵐之力,開始破體而出。
霜凌忍不住張開唇,想要呼叫。
一道黑霧化作細刺,精準地落在她眉心。
霜凌終於從壓制中睜開了眼睛。
黑霧如人形,強行穿過荒嵐的漩渦,以人身為陣,從頭到腳地包住了她。
擋住那無孔不入的荒息。
霜凌的心忽地踏實了下來,顧寫塵沒有被尊魔之劍反噬——
她在狂動的氣霧中無助地攥住他衣襟,眼底恐慌,告訴他:“顧寫塵,我…我不能飛升。”
飛升之後,是下一個陰謀。
熟悉的聲音順著耳骨傳來,“好。我也沒破階。”
他的黑霧用最輕的方式緩緩探入她周身經脈大穴,抗住強心提高的內力修為,魔氣帶來了微微的刺痛感,但這種刺痛感反而讓霜凌真正覺得踏實了下來。
這魔氣浸染了蓮花。
旋渦中他摟住了她。
她把臉藏進了他的衣襟,那種暴漲的、不受控的力量終於被他強行壓了下來。
荒息不再被無窮吸走,四周的渦旋開始停擺。
從沒想過有一天,在無人知曉的九洲地底,她會擔心自己飛升。
霜凌怔怔地抬眼,終於從霧靄中看清他的眉目,她小聲控訴。
“我竟然變得像你一樣討厭了,顧寫塵。”
從前人人修煉苦求進境,隻有你要控制自己,別和我拉開太大差距。
顧寫塵眉梢微微挑起,託著她,整個壓進自己懷裡。被魔氣浸染之後的蓮花,他想從上到下聞遍。
“我那樣很討厭嗎。”他並不自知。
霜凌在他胸口上點點頭,腦袋上下蹭蹭地點頭,蹭亂了頭毛。
“很討厭。”
顧寫塵低頭,在她微紅的鼻尖上輕啄,“沒辦法——”
“那我也願意。”霜凌小聲回答了他上個問題。
顧寫塵一怔。
天地同鳴如心跳。
這種粗細
70
這條路上隻有一個人能與她並肩。
在漸漸安全下來的心跳之中, 霜凌清晰地意識到這件事。
她揪著顧寫塵的衣襟,幽冷霧息擋住了一切滔天洪水,把她籠罩在安全的月影之下。
於是霜凌在“無盡變強”的驚恐中,扒拉住了一個比她更強的浮木。
於是她整個人悄悄地踏實了下來。
顧寫塵的掌心貼在她脊背, 黑霧如細密的木刺, 穿透她的幾個穴位, 鎮住她瘋狂吸收荒嵐的經脈。
有點疼, 霜凌蜷了蜷肩膀, 掐著顧寫塵的臂肌忍了下來。
顧寫塵就任她掐出大大小小的指印。等到強烈衝擊經脈的古老荒息漸漸停止,霜凌動了動指尖,眼睫一動,發現隻是短短一時片刻的爆吸,她體內的荒嵐力竟然就幾乎越過出竅期。
這個速度,快到根本不是人力能達到的,哪怕是顧寫塵這樣的絕世天才都不可能。
霜凌沒有任何喜悅, 她隻覺得憂心忡忡。
她的入道,是跟隨九洲劍尊而來。她爆丹之前的每次進境都歷歷在目、清晰可感, 那是她哭天喊地的修煉、顫顫巍巍地追趕, 一天天一劍劍修煉出來的。
霜凌直到結嬰之時, 她的劍意、劍法,她的心法、身法,都是與內力相匹配的。
換句話說,那樣的修為她能夠自洽。
但現在卻不是, 就像是有人把浩瀚的力量強行塞到了她的身體裡, 比用荒嵐煉化不傷不痛的修行機器還要粗暴。
這是在用荒嵐直接突破她的肉.身。
霜凌抬起指尖, 感覺到青金色的流光浮動,內力已經能夠對戰方才的那些高手。
她甚至有了更遼闊的神識, 更清晰的感知力,比如她現在就更加能感受到,她抱著一個多麼強大的能量體。
遠超這地底空腔中的其他存在,黑霧無邊無盡,魔功深不可測。
霜凌把腦袋往這危險的魔頭衣服裡藏了藏。
…必須要小心了。
變強本來是一種好事,但無止境地變強,強到最後——有人手握鐮刀,等著收割,這實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等始祖帝君得到了飛升之果,他會怎麼做?
過去那些未能成功的失敗品,除了君喚和君不忍,剩下的已經全部淪為帝權之下的強大傀儡。
如果顧寫塵當初真的飛升大道,下場又是什麼?
霜凌心頭始終不安,那樣狂暴的內力瘋漲好像在她的身體裡留下了痕跡,讓她心有餘悸。對方顯然已經為此稠繆數千年,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今日,更像是一個開端……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顧寫塵並沒有被尊魔之劍反噬,也沒有失控破階。
四周的荒嵐漩渦失去了入口,終於緩緩散開,虛空中的巨大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十幾個傀儡高手也隨之消失無蹤。
唯有寂寂古神像,還矗立在九洲靈脈之上。
霜凌仰頭看顧寫塵。
顧寫塵一直沒說話,臂彎內圈著她,神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霜凌說他很討厭——但她願意開始,顧寫塵就在出神。
他的識海漆黑無邊,始終有一朵金色的蓮花。
它現在,開得很燦爛。
那金光照在幽冥般的識海中,像是一輪明日,照得他發燙。
顧寫塵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他所做的一切事,堪稱驚世駭俗,離經叛道。
無論是身為正道劍尊時明知合歡聖女身份還授她一切,亦或是人在飛升之前頭也不回地墮魔滅道,又或是為了尋一人而探殺無數人——
顧寫塵沒有人教,不與人親,獨自強大地長大,沒有作為一個普通人的世俗觀念。
但就在剛才,他竟然開始覺得人世可愛。
他不會讓任何人滅世。無論是頭頂的天,還是他自己。
因為這人世,他決定好好過了。
顧寫塵垂眸,看了看懷中氣息紊亂的少女。
霜凌仍然有點害怕,扒拉著他的胳膊探頭看著四周,“可你剛才是怎麼穿進來的?”
剛才那樣的荒嵐狂暴漩渦,哪怕是她這樣修煉之人都難以突破出去,何況荒嵐足以壓制魔氣與靈氣。
顧寫塵垂眸看了她半晌,才開口,“正因為荒嵐高於魔氣,我也靠它壓制了魔劍的反噬。”
霜凌呆了呆,唇瓣傻傻張開。
不愧是你…絕世天才。
因地制宜,隨時開悟。
霜凌拍了拍他被自己掐皺的衣服,若無其事,悄悄撫平。
顧寫塵看起來似乎還想說點什麼,或是做點什麼。
可惜時機不好。
“都有沒有事?!”
“那老東西跑了?”
“少尊呢?打贏了?——”
底下的聲音傳來,顧寫塵思考了一秒,忍住了。
他現在對整個世界的容忍度都很高。
墨綠色濃稠的荒嵐逐漸散開,方才的十幾個高手與尊魔之劍纏鬥片刻後,也隨著帝君的消失而化於虛無。
餘下眾人皆是狼狽,弟子們的護陣卻一直被牢牢地堅持著,總算保住了絕大多數的靈脈。
顏玥清點著各家人數,好在沒有傷亡,帝君的出現似乎並不是真的為了靈脈,而是為了……那個能與敕令之力的對抗的少女。
葉斂同樣仰頭看向神像之上。
方才濃鬱的氣息狂漲,他能感知到,霜凌體內流淌的“炁”與這神像之中逸散的“炁”歸屬同源,甚至遠遠高於靈氣與魔氣之分。
這是一種高於現有修煉體系的道。
但不論是修煉什麼,急劇升級都是在對經脈生拉硬拽,有很高的風險,更不要說霜凌才託生回來不久。
“我上去看看。”葉斂低聲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葉家最至高的醫法道術負責,還是單純擔心霜凌,葉斂在混亂的空間中感知著蓮息的方位,飛身而去。
霜凌正被顧寫塵攬著。
她身上狂漲的荒息已經消散,卻依稀透出了幾縷魔氣。
葉斂著急地向前了幾步,清俊的臉上帶了點遲疑,但終是憂心地對顧寫塵開口:“……以魔氣入體,對她有很大風險。”
霜凌愣了愣,身後,顧寫塵微微眯起眼睛。
“少尊,她是冥業冰蓮託生的靈體,”葉斂察覺到他的魔氣灌入了哪些穴位,急得白皙面孔微微發紅,“蓮心雖已長好,但時間短暫,託生之術比母體孕育成長加速數倍,需要小心養護。”
葉斂能感受到對方面色越來越不善,可是他卻說得越來越快,“魔氣入體不深,尚能祓除。但萬萬勿觸天泉、天池兩大穴,還有風府穴……”
霜凌知道葉斂是一個有慈悲心的醫修,也知道他為自己擔心,她心裡真的感激,她永遠為他人的溫暖善良而心懷感恩。
所以她向他走了一步,認真地的對葉斂點頭:“我知道的!葉少主,方才實在是情況緊急,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