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寫塵黑眸微微眯起,眼尾鋒銳如鉤,寒光掠過一瞬,在他倆之間轉了幾個來回,就酸了幾個來回。
比他更早養花是吧。
比他會養。
顧寫塵的指腹摩挲了幾下,暴力壓制過的內府悶窒不爽,想碾爆幾個人。
…但還能忍。
畢竟她都答應他了。
顧寫塵現在可以放過全世界。
葉斂一邊說著,一邊大致看過霜凌的情況,好在魔氣入體之後的確有利於她經脈穩定,心中淺淺松了口氣。
再一抬頭,卻驚道:“少尊,你……”
顧寫塵唇角竟然滲出了一絲血跡。
但他神色平靜。
“無妨。”顧寫塵指尖搭在胳膊上,輕輕一抬,深色的血跡就消失了。
霜凌愣了愣,轉身忙問:“你還是被反噬了是不是?”
動用尊魔之劍,風險本就極高。外有強敵,群狼環伺,劍中的十世魔主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即便冰息重劍的威壓抑制著他們,無窮魔音仍然貫穿他的識海,無限滔天催生他的魔功。
所以顧寫塵看似是在外鬥,實則是一邊殺外人一邊殺自己,既要對抗深不可測的帝君敕令,又要自毀識海中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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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天才,也很難。
這就是站在最高點滅道入魔的代價。
無論是道法還是魔功,他都太強,所以才如此為難。
霜凌看著他藏去血跡的唇角,有點著急了。
你……你疼也要說啊。
葉斂緩緩垂下眼。
霜凌轉頭看向葉斂,帶著一點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顧寫塵也沒有體會到的急切,問他:“葉少主,魔功內傷,有沒有辦法?”
“——不用。”顧寫塵打斷她,眉目淡漠地把她圈了過來,“死不了。”
他不需要誰治。
特別是葉斂。
葉斂微微張了口,然後又咽了去,最後無奈道,“少尊,葉家的凝息丸無關靈魔體系,對人體經脈都有益……”
“對對,謝謝!”霜凌連忙道謝,雙手拱成一隻碗,眸光亮閃閃,認真地伸手來接。
顧寫塵眉眼更加不爽。
霜凌才不管——生而為天才,便從不需要向誰求助,那怎麼行呢?
可葉斂垂下的眼睫一顫,看著霜凌柔軟的掌心。
他生來腼腆,卻很能理解人心與情緒。他知道反而是這樣的反應,才說明在她心中,顧寫塵真的越來越重要了。
為強者低頭,是她的溫柔。
葉斂心底嘆息,將藥盒輕輕放在了霜凌手裡。
…
“少、少尊打贏了?”
底下,君不忍狼狽地扒拉著神像之足,半天後才探出腦袋,“它走、走了?”
幾洲弟子陸陸續續地檢查著傷勢,頭頂的墨綠色巨手已經徹底消失不見,神像也停止了輝光,君不忍終於敢站起身。
他對帝君的恐懼簡直是深入骨髓,實在沒有想到在外邊混了好幾年之後,一回來不僅帝君沒死,少尊也沒飛升。
要是少尊都沒飛升,他以後還怎麼飛升?他還想和他一起位列仙班呢。
顏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實在想不明白,問道,“帝君當時怎麼會選中你?”
其他人仿照顧寫塵煉化飛升,好歹還有幾分可能,君不忍哪有半點可能?
君不忍頓時從石頭後邊跳了出來,“小姨母,怎麼能這麼說?我天資的確不錯啊,而且他一直說還不夠……還不夠……什麼的。”
顏玥眉心一跳,是什麼還不夠?
始祖帝君除了需要這神像之中的“炁”,以保代代傳遞命火,達到長生……那為了成神,他還需要什麼?
顏玥轉頭看向四周,問旁邊的弟子,“龍少主呢?”
經此一遭他們已經清楚,不是神像在截斷九洲靈脈,而是帝君在操控它——這神像之上一定有什麼端倪。
坤地顏家坐擁九洲最古老的坤侖群山,她對這種古老造物有種直覺,神像,他們要保下來。
坎水的弟子也格外著急,小心地避著靈脈,四處搜尋。
“少——主——”
“少主你在哪——”
“你們看到龍成珏了嗎?”
半晌後,神像背後傳來帶著嘶聲的回應。
“…我在這,嘶。”
…
龍成珏附在神像背後,手臂血流如注。
他的血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時間回到少尊和帝君開打之前——
龍成珏闖入黑霧滔天的魔氣之後,明顯感覺三種氣蘊在強烈對撞,每種力量都強悍無匹,他隻能以水為牢,把自己綁在了神像之上,這才得以向上攀爬。
坎水龍城的人對信息的採集和整理能力向來是最強的,他一接觸到神像,掌心和指尖就在四處摸觸,首先就發現——這神佛塑像的材質是他從未見過的。
連龍城少主都從未見的巖石,實在罕見,它堅硬又通盈,觸之如生,明顯潛藏著巨大的能量。
龍成珏用彎刀使勁磨砍下來一巖石碎屑,隻是這樣,就已經被強大的神力衝擊到眩暈。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水牢被強風裹得傾斜了些,他仰頭看,正好對上了這尊巨大神像的垂目。
無口之神,詭譎,神秘,而且……眼熟?
怎麼這麼眼熟?
龍成珏附在神像上繼續爬,爬到了中部之後,他的掌心開始摸到了凸起凹陷的紋路,像是……某種文字?
龍成珏非常敏銳地感知到了不尋常,立刻開始順著紋路前後左右尋找,然後就一路爬到了神像的背後——在督脈、神道之上。
這裡,清晰地雕刻了字跡……!
是記載……龍成珏立刻意識到,這種古老而無人知曉的原始記載,潛藏在乾天聖洲的地底,壓在九洲靈脈之上,一定未被敕令之力改寫過。
頭頂的黑霧仍在和墨綠色巨手對轟,龍成珏直接橫空把自己掼了過去,掌心蓋在那一片文字之上。
那字跡沿著神像脊柱自上而下,可這並不是九洲之內的文字,龍成珏並不認識。
但他總覺得,這種文字他在哪裡見過……
坎水龍城接觸的人和物實在太過繁雜,見識過、經手過的寶物也數不勝數,就說從前年年開設賭局,過手的九洲天才地寶就不勝枚舉,但龍成珏仍然覺得很眼熟。
他一邊使勁回憶,一邊沿著筆畫描摹,按照字序的停頓,那三個字依稀像是個名字,後邊似乎有他看不懂的字數……不管了,他想著,先記下來再說。
可就在龍成珏準備拓印下來時,眼前的雕刻文字竟然開始撫平,一點點,憑空消失。
龍成珏瞳孔收縮。
當有人觸及到某個信息,字跡竟然會憑空消失!
龍成珏瞬間從骨頭縫裡生寒,這說明,他們手中的歷代記載、史書工筆,都無法再相信。
不光如此,他感覺到自己的腦海也在隨著字跡的消失而開始被撫平。
——他在被動忘記這個信息!
龍成珏隻猶豫了一瞬,然後一咬牙就把刀抽了出來,對著那神像,將字跡刻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血流哗哗淌出。
九洲之內若沒有真相,那就是一輩子蒙昧。
龍少主受不了這個。
…
“少主!少主,你這是怎麼了!”
“少主你的手——”
“葉少主呢?葉少主!!!”
龍城弟子都快哭出來了,他們坎水一直居於上洲,龍少主向來機敏聰慧,識時務且不好戰,何曾流過這麼多血?!
葉斂此時還和霜凌他們站在一起,聞聲立刻回頭,飛身落下。
霜凌連忙拽住顧寫塵:“我們也去看看!”
“嗯。”
幾人前後落地,葉斂立刻被簇擁過去,龍城弟子們多是陣法符篆高手,對傷口束手無策,今天葉少主倒成了顧寫塵之外最忙的那個。
葉斂雙指按住上臂穴位,低頭檢查。
“不礙事,皮外傷,”葉斂仔細看過傷口,卻一怔,轉頭看向龍成珏,“這個落刀位置……你自己劃的?”
龍成珏目光有些迷茫,眾人皆是一驚。
“少主?!”
“你為什麼要劃傷自己?!”
葉斂同樣不解。
但他還是掐訣止血,從袖中拿出愈合傷藥,準備給他敷上。
可被他一提醒,龍成珏的眼底清明了一瞬,連忙擋住。
“留著!別治!”
他低頭看手臂上的血痕,在看不懂的字跡之外,還標記了一個坎水龍城獨有的走信符。
——“勿忘”
龍成珏心中一震,徹底清醒過來,他自己在告訴他自己:有某種力量在抹去他的記憶,別忘記,記住它。
龍成珏抹了把臉,對眾人解釋道,“這是我在神像上找到的刻字,九洲從未見過的文字,我懷疑是神跡,與乾天帝君這老東西的秘密有關。出去之後我要研究一下……或者說,這應該和整個九洲都有關系。”
眾人皆是神色驚疑,紛紛對視。這一次下到乾天地底,挖掘到信息量已經遠超他們的預想。
龍成珏一邊疼得嘶嘶叫,一邊搖頭困惑,“這字我認不出來,可我總覺得……眼熟。”
霜凌一直在旁邊低頭看,雙眸微怔,她也覺得眼熟…
她心中似有所感,可剛劃出的傷口新鮮外翻著,寫得又急又模糊,血還在不停地滲,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隻好等這傷口結痂之後再做打算。
顧寫塵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站在人群中,他一直很平靜。
但強大的氣場一落地,所有弟子的後背就挺直了。
飛升了三年的人忽然以魔主之身出現,並且在地底以滔天魔氣對抗乾天帝權——
人群中的少尊玄衣淡漠站立,周圍的修士們卻自覺避開了一個圈。
顏玥等幾洲少主對視一眼。
他們不能在地底停留太久,如今外邊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
顧寫塵在三年後再次給九洲一輪驚雷,他們還有眾多事要解決,趁著乾天帝君暫避少尊鋒芒,他們得盡快出去。
顏玥最後看向眾人,下了定論,“總之,靈脈依託這尊神像,不能銷毀,我們要重新填補裂隙。”
霜凌也跟著點頭,如此最好。
荒息不再外泄,能保住靈氣分化,繼續送往九洲。同時,也不會被陰陽雙合鼎無窮無盡地吸納而走。
於是兌澤千機門和坎水龍城弟子一起,以法設陣,以器重整。
剩下的人開始尋路出去,因為方才的地縫已經在困鬥中塌陷,地底再次被深埋。
霜凌最後看了眼這尊無口神像。
自下而上望去,氤氲塵埃漂浮,已經看不清那副酷似顧寫塵的眉目。可那目光仍像是俯瞰眾生的長天,悲憫又枯敗。
或許隻有解開神像背後的字跡才能知道更多。…
眾弟子小心避著靈脈,沿著下來的方向,找到了空腔四壁上古舊的藤道,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霜凌和顧寫塵綴在人群最後,落在藤道之上,她這才忽然發現四壁上有佛龛一樣的山洞,深處不知佇立著什麼。
一路走過去,竟然遇見了很多次這種山洞。
人群走得越來越散,到各個方向尋找出口,眾人都知道,若是暴力毀塌,乾天倒是不要緊,但地底的靈脈經受不住。
可等到霜凌第十次路過類似的山洞口,終於疑惑了。
顧寫塵一直平靜地跟在她身側。
霜凌問:“這山洞為什麼這麼多?”
顧寫塵:“有七次路過的是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