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擊,石足似乎終於斷裂開一線,但是所有人都遭受了極其強烈的反衝擊,瞬間幾十人同時吐血飛出。
“噗!——”
同一時刻,霜凌終於察覺到了、
濃稠的,古老的,荒息……
從斷裂的神像之中,緩緩地逸散出了第一縷。滲入她的肌骨。
她隻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過這樣濃稠陰寒的墨綠荒息。
霜凌忽地探身向下,被顧寫塵穩穩勾住,她急急地向下喊:“不對,先別——”
可虛空中似有什麼在絞動,像是無聲的開口。
然後,那神像之中驟然閃過一道光,像是地底之燈驟然明亮。
接著,所有修士們的目光停滯了。
龍成珏,顏玥,葉斂,千機門弟子,所有人同時停了一瞬,然後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接著,不顧內傷,開始猛烈對著神像進攻!
像是被勒令如此……
龍成珏的表情很難看,有過一次之後,他心中始終繃著一根弦。可是當那種力量籠罩而下,九洲修道之人根本無從抵抗。
霜凌睜大眼睛,倒退一步,撞上了顧寫塵的胸膛。她眼底漫上熟悉的驚恐。
虛空中那雙眼睛似乎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Advertisement
乾天帝君。
敕令之力……
他沒有死,他仍在人間蟄伏。隻是當年那場大戰讓他喪失了大量行動力,所以他草蛇灰線,暗處觀摩。
霜凌電光石火之間忽然明白過來,不是神像在倒吸靈氣。
乾天帝君無法動身,沒有實體,是他以靈脈枯竭為引,引他們下來。
他想要碎裂神像,得到其中的荒嵐。
可這一刻,霜凌卻忽然意識到了更可怕的事實。
神像之中蘊藏的是最古老的荒嵐,而它一側為靈氣,一側為魔氣,它站在陰陽無界之處。
神像之上向仙洲輸送靈氣,神像之下向陰儀輸送魔氣。
整個世界,仙魔兩道的氣蘊……都是由這裡的荒嵐分化而出……
所以不是神像在倒吸靈氣,而是靈氣與魔氣,本就從它之中而來……
這絕不是人間能有的力量。
這是遠超於世界、更高維度的存在。
霜凌顫抖地抬頭,對上緘口石像的眉目。
它無法言說。
但這是神明…
霜凌已經無從知曉它酷似顧寫塵是巧合還是玄機,她察覺到冥冥中的一切,遠超於所謂原著的敘事。
從顧寫塵不入仙門,墜落飛升開始,一切都已經變道。
底下的修士們已經服從敕令之力,開始不計後果地以肉.體凡軀攻擊神像,然後被強烈反衝。
她散開手中的荒息,試圖像當年一樣對抗這種力量。
在她身後,顧寫塵也緩緩抬起了手。
霜凌忽地回頭。
她因為對荒息的控制力所以才能不受敕令之力的影響,那顧寫塵呢,他不會也——
顧寫塵抬起指尖,對向虛空中的某個點。
霜凌順著看去,發現他指的正是神像鼻子之下的空白處。
…緘口之神。
神為什麼會自緘其口?
霜凌的心也忽地動了一下。
像是印證,虛空再次絞動。
當敕令之力發作,神像瞬間流動光芒。
所有修士完全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此地,他們全力攻擊著這尊帶來九洲靈氣的神像——如果因此死在地底,這些人皆是各洲少主,勢必掀起更尖銳的對立。
九洲民眾都會將之歸咎於新一任魔主。
顧寫塵會成為一個振聾發聩的罵名。
但在那神像的光芒之下,他們全都無法掙脫。
霜凌指尖洶湧地釋出荒息,看著神像一瞬亮起的巨首,終於明白了。
敕令之力……
敕令之力其實是神像發出的。
乾天帝君,以凡人之軀,為何能以這種神力統御九洲數千年?
他切掉了神之口。
給了自己。
從此,擁有敕令之力。
從此他甚至可以困禁神明自己。而後建立帝統,操控靈脈,坐控荒嵐。
改寫歷史,篡改記憶。
原來九洲誕生於一個古神的巨人觀。
…
身後,顧寫塵對著神像的指尖開始凝結光點,霜凌連忙按住他,轉身:“你醒醒,不要被他控制——”
抬頭,卻對上了那雙仍然清醒的黑眸。
顧寫塵仰頭對著那神像,大概是千頭萬緒地意識到了很多,最後忽然低聲一笑。
“我修仙尚且能抵住。”
那年在玄武金鑾頂上,所有人都被敕令之力短暫地抹去了記憶,隻有顧寫塵仍然清醒,在金鑾頂的鳳輦上搶奪聖女。
“……如今,我修魔啊。”
霜凌眨了眨眼。
顧寫塵身後寸寸升起黑霧。
然後,漫天魔霧化作滔天黑焰一般,自上而下如注騰去,轟隆一聲,在地底空腔如冰冷暗火狂燒。
“……君岐。”他精準叫出了虛空中的名字。
他的黑霧寸寸擋住了那無言的神像,像是覆滅一般,可某一瞬間,霜凌卻仿佛在那肖似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某種寬慰。
幾千年前,始祖乾天帝君也隻是一個凡人。或許是他利用了古神對凡人的善意,又或者他是意外窺探上界天機之人……
在古神的身上,他成為了九洲帝統,千秋代際,駕馭蒼生。
然後,也想要成為神。
他至今停留在九洲下界,因為他還沒能成為神。
他等不及了,所以他直接放棄這片土地,完成他的目的。
黑霧如巨浪圍住了古神像,顧寫塵以一人之力,輕而易舉地擋住了所有修士的圍攻。刀槍劍戟沒入他無邊的黑霧之中,瞬間就會被幽冷暗火銷金融化。
那是強大無邊,足以滅世的至高魔功。
魔氣擋住逸散的古老荒息,霜凌的荒嵐終於能散開,凝成花枝,精準地送向所有人。
漫天危機之下,隻有他們兩人清醒。
虛空中,那墨綠色的荒息終於洶湧泄出,壓向黑霧,強大與古老的對撞,像是一場曠世爭奪。
顧寫塵懸於半空,身影寒冷。
玄衣衣擺烈烈飄動。
在巨大的神像面前,他毫無疑問是個凡人。
他以肉,體凡胎,仙魔兩道,所有修為,都來自一天天瀝骨修煉。
可是他能感覺到,他的確與這尊神像有關。
他也忘記過什麼,答案正在靠近。
顧寫塵抱著胳膊,指腹碰到了他兩把冰冷的劍刃。
那尊酷似他的神像,在歲月中無口而封沉,而他靜了片刻,回頭看向身後的少女,薄唇微張——
神明緘口,歷史荒蕪。
凡人被卷入洪流,唯有滾滾向前。
但也好在他是凡人。
在飛升之前轉身墮魔道。
在神明之上叩問心上人。
——“你什麼時候和我成親。”
霜凌震驚抬眸,清麗的臉頰兩側,青絲正被風吹亂。她兩肩蜷起,唇瓣還紅紅的,看起來頗像一團驚鳥。
顧寫塵眼底帶了絲笑,在這一刻,神情卻認真鄭重。
霜凌心尖發燙,可下意識也回應了他的問題,“不,不應該說道侶嗎?”
顧寫塵黑眸聲線都平靜。
“我已經沒有道了。”
霜凌眨了眨眼,啊。
她看向遠處墨綠交織的惡意,心想,這大道不要也罷。
顧寫塵眉間黑霧彌漫,可眸光疏朗,玄衣之下血肉清晰,依稀仍是當年那身清絕劍骨。
他能問。
他得問。
“所以你願意和這個墮落之人成親嗎。”
心上人。
以魔封緘
69
誰會在這樣的時機說這樣的話!
啊!
可霜凌站在風霧中, 心髒竟然亂撞。
她眼底映著那人身後的暗火,又不得不承認…
當高山崩於前,顧寫塵雙劍橫在天地間。神佛浩蕩之身,不及他一人背影。
顧寫塵實在是一個……
他拎著劍說, 黑眸平靜, “——我都想好在哪成親了。”
霜凌捂住臉, 臉也紅得像紅蓋頭了。
知道了, 知道啦!
她再次抬起眼, 想回應,瞳孔卻忽然看向他身後,急道:“小心!”
墨綠色像是虛空中探出的一隻巨手,猛地向顧寫塵伸來。
玄衣回身側擋,習慣性抽劍,然後他的指尖停了下來,直接朝著這墨綠色巨手撞了上去。
霜凌驚呼:“顧寫塵!”
那如刀身影卻直接穿過巨手, 向著神像頭頂而去。
霜凌這才發現,原來荒嵐凝成的巨手隻是虛空折射出的幻象, 在那之後, 另一隻巨大的手掌趕在黑霧將至之前, 伸向了神像的顱頂。
因為敕令之力的鼓動,所有修士們自戕式毀滅神像。古神之軀早已在此封塵數千年,被抽走荒息,分化成靈氣與魔氣, 僵朽地存在著。到如今, 他終於自下而上、處處裂開了縫隙。
神軀之中, 浩瀚到足以支撐整個九洲的荒息,開始被那隻手巨量地吸走。
帝君果然是為了荒嵐嗎——?
顧寫塵黑霧隨之狂轟而去, 兩邊同樣是無邊無盡無形,濃黑的魔霧與古老的氣息對撞,整個地底空腔開始劇烈震顫。
可荒嵐到底是高於魔氣的存在,虛空中,那人敕念一動,地底的靈脈竟然直接被拔地抽出,靈河中的光點驀然灑落,魔氣黑霧跟著就轟了上去。
可顧寫塵聽見地上人在尖叫:“不要——!!”
幾洲修士們在魔氣的壓制和霜凌的荒息之下,終於從敕令之力下抽回一絲清醒。即便還分辨不清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在做什麼,但是靈脈的崩塌刻之懼在每個修道之人的骨子裡——
隨便毀掉一條靈脈,就有可能是一個宗門,一個姓氏的敗落。
“少尊,別傷靈脈!”
霜凌掌間菁純的荒息彌漫,心同樣揪緊——她能理解,到這一刻其實沒有人會在意那被切斷浸染的靈脈是通向哪一洲、哪一門的,他們的命運都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