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顧寫塵平靜地看著所有人。
都殺了。
都殺了。
都殺了。
有人在灼眼的白光中依稀看見了那人的眉目,他的五官仍舊清俊無邊,神態甚至是冷靜的。可是所有人在這一刻隻會感受到徹骨的恐懼……他瘋了,他明明是瘋了。
他根本不再是仙門正道、九洲劍尊了——
他半身的血霧,白衣無塵的身影成了熾光下的暗處,像是一身漆黑。
他抬手起落,就是毫不留情的殺戮。
這……這分明是修羅,早已不是那一輪九洲清月。
可是知情的人已經無法告訴別人了。
那一日,當仙盟眾人已經撤出千裡之外,回望西北方向,卻看見了一個……太陽。
……寒山之日。
淞陽劍尊幾乎從不示人的驚世殺招。
冰冷又灼熱的炎日,以無盡劍意,輔以萬頃雷霆,如金烏狂墜。
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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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來不及逃亡的,塵封中罪惡的,盡數湮沒。
九洲之內再無乾天聖洲,版圖改寫。
人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
而從這一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再沒有人見過淞陽劍尊。
後來他們都說,顧寫塵是飛升了。
…
璀璨金光很多日才散去。
從那之後無人再封禁陰儀魔域,乾天聖洲消失,九洲仙魔遙相對峙,各自靜候新主。
陰儀荒嵐之水旁,陸陸續續地聚集很多很多人,伏地跪拜,似在祈禱。
但是,始終沒有新的聖女迭代出世。
合歡聖體的傳承消失了。
荒嵐之水旁日夜都有人等候。
流水潺潺,荒息溫涼,這是輕柔地,靜謐鄉,水面輕輕泛起漣漪。
有花在水底靜悄悄。
…
許久後。
陰儀魔域。
被封禁十年的陰儀已經漸漸恢復生機,原來這是一片佔據大陸極廣的土地。像是盤臥在四海的偌大陰陽魚尾,陰儀上下,暗色的流水幽幽流淌。此地似乎鮮少生花,綿延的水色已如墨筆一般。
紙上湖山,行色水墨畫。
這其實是一片寧靜的水墨世界,三境魔修各有習性,其實並不像百年來仙洲所說的那般陰鬱暴虐。
甚至,陰儀魔域堪稱物饒民豐,像是一片陰氣沉沉的魚米之鄉,此處見流水平野,見群山飛鳥。
這是她的故土嗎。
一道身影泛舟而過。
這是他掠過荒嵐之水的第不知道多少遍。
水霧生煙,打湿他的鞋履,但那人不曾低頭,隻看著前路。
荒嵐之水旁,每隔一段就有匍匐的魔修弟子,向天禱告,祈求誰的降生。
看起來十分愚昧。
他又何嘗不是?
行水三千遍,不見一縷靈魄。
那人默然行舟,黑衣之下衣袖掩映著一團金色。
那金光熠熠生輝,像是從不曾破滅。
他源源不斷的清冷靈力溫養著那方金光,這其實是逆天違道之行,試圖以人力逆轉死相。那方金丹,應該隨著修士身隕而自然枯死,但如今仍舊運轉自如,自成一個周天。
甚至上邊的紅線他都還系著。
那人的五官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真容,隻是在這魔影重重的陰儀之中,他顯得很獨特。
魔功看不出深淺,但是身上明顯藏著龐大的……讓人垂涎的靈力,修士之丹可是稀罕東西,若是吞食一顆,可以連破兩境。
很快就有魔物悄然跟上,像是行過湖水深處,水下驟然變暗。
那人淡漠地垂眸。
陰儀魔域,黑吃黑,吞噬升級,很常見。
他指尖微抬,水下那巨大的魔影忽然停滯,接著,它開始渾身僵硬,從內骨肉寸寸碎裂——怎麼會?!
它已經是七階魔物,在經歷了十年前大戰元氣大傷的陰儀魔域中,已經是雄霸一方的水準。他怎會連動彈都動不得?
“你……是誰……”
那人不答。
冷白指尖輕輕一點,水波甚至仍是平流的。
下一刻,荒嵐水下血色漫開,像是一朵殷紅的花開。
他的輕舟緩緩掠過。
像是行在花上。
…
他的舟掠過四通八達的荒嵐水系,處處見聖女信徒,朝參暮禮,虔誠不倦地等待。
他也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來找一個人。
顧寫塵終於從黑色兜帽下微微抬眼。
遠處,三境中的合歡境最高峰,無月山上,有人沉寂肅穆地坐在那裡。
顧寫塵帶著那枚金丹,走下船,步步上山。
玄武金鑾前,冰封消融那一刻,他沒有看到她的靈魄命火。
即便是身死,也應該有命火出現,然後熄滅,才算真的消亡。如果不是夜寧的先例,或許顧寫塵還不會這麼快就反應過來。
但她的靈魄命火竟然像是直接消失了一般。
所以,他找了九個月。
找不到一縷。
顧沉商坐在陰儀最高處的山峰,身後的月影忽然暗淡,一道黑霧裹挾的冷雋身形無聲出現。
顧沉商並未回頭,但已悄然摸向身側的劍鞘,“閣下是……?”
陰儀已經已經封禁十年,魔域舊主早已在當年的封魔殺戮中祭天,新的魔主還未應運決出,群魔無主,現在正是混亂時刻——聽說已經有人迅速收攏勢力,野心勃勃要做魔界新主,帶領魔域回攻仙門。
仙魔兩道,百廢俱興。
魔域可不講虛假的仁義道德,沒有儒佛之道,誰強就吞誰的丹,殺戮進階的人比比皆是。
顧沉商沒有得到答案,謹慎回頭。
眼前這個沉默的人,他竟看不出深淺。
如今的魔域之內,像他這樣的七階魔修已經很少,八階多已戰死,九階更是神話,十階……隻能未來應運決出的魔主。
眼前這人,是?
顧沉商肅穆的臉色微轉,乘肅劍悄然出鞘了一寸,然後就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推了回去。
他還來不及心驚,就聽見一個十分罕見的稱呼。
“紫萱。”
顧沉商木然的眼神中終於生動地露出了幾分詫異。
聲音有點耳熟,但又不是特別耳熟,如果耳熟的話,那這個人以前一定不太愛說話。
“閣下究竟是……?”
黑霧兜帽之下,隻露出一段瘦削鋒利的冷白下颌。
顧寫塵淡漠地看著曾經的七峰峰主之一,淡淡問他。
“她的命火,在哪裡。”
顧沉商霍然起身,驚退三步。
一個在仙魔兩道都久未出現的名字撞入眼前。
“少……少尊……”
他,他這是來下界了?
飛升之後還能來九洲,神仙竟如此自由。
可他看起來似乎過得並不好。
飛升做神仙這樣累嗎?他像是比從前更清瘦了許多。
但兩人顯然沒有熟絡到能交談近況的關系,而且,顧寫塵似乎來者不善。
他找聖女的命火做什麼?
顧沉商自然不會告訴他。
因為,他自己也並不知道。
荒嵐之水彌漫陰儀,如大地之母,化作江河入海,又有細密支流,淌遍整個魔域。他的護印道法能讓那朵冥業冰蓮不被任何人驚擾,完全隱匿。
而最終她會在哪花開,顧沉商也不知道。
更何況……
聖女不想再過“聖女”的人生,就像夜寧也不想過“顧夜寧”的人生。
她們不想,顧沉商就會守護。
而他餘下的生命都用來等待這場並蒂花開。
所以顧沉商沉默片刻,木訥回答:“我不知道。”
顧寫塵平靜地看他片刻,理解地點了下頭。
“那就殺了你。”
他劍都沒動,一縷冷霧凝成氣刃,逼迫而來。
顧沉商自知不可能打得過真神,所以他也沒動。
“聖女說過,要我好好生活,”顧沉商倒是不怕死,他隻是很認真地在神的劍下解釋,“我最好能好好活著。”
那劍竟驀然消散,收了回去。
顧寫塵盯著他看了半晌。
大概是太久沒人和他談起過這個名字。
霜凌。
顧寫塵忽然就不想殺他了。
顧沉商更加感受到了他的沉鬱,他看起來並不高興。
飛升看來很苦,少尊。
顧寫塵就那樣看了半晌,然後忽然問:“夜寧在哪裡。”
顧沉商肅穆地看著他。
顧寫塵要知道,命火究竟是怎樣四散,怎樣被收攏,然後被養在那一朵冥業冰蓮之中。
片刻後。
黑衣離開。
顧沉商一身是傷,面色祥和地倒在荒嵐之水旁。
他靜靜看著平和的水面,安寧肅穆。
顧寫塵不會真的傷她,他知道。
因為夜寧是霜凌一手救回來的。
夜寧,夜寧…你什麼時候開花呢?
…
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