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一開始隻是想……”顧寫塵生平第一次艱澀,“讓你在我身邊,和我一樣。”
霜凌眨了眨眼,她隻剩一團意識,輕飄飄,清凌凌,她感到非常放松,終於離開了這具帶給她無數使命的聖體。
顧寫塵,其實我們也沒有那麼尖銳的矛盾,隻不過是我太累啦。
如今她像是一捧自由的蒲公英,毛茸茸,要散去了。
於是霜凌十分包容地搖搖頭,她終於證明了她自己,他也無需愧疚,我們大道朝天,你看看你——在顧寫塵身後,天雷隱約滾滾而來。
你看啊顧寫塵,天生你如此。
我死了,你還要升。
我是永遠追不上你的,你也不用再逼我等我了。
顧寫塵用力攥緊流沙,而流沙隻會越來越散。
“你能不能…等等我。”
“算我……”
可她甚至聽不及他剩下的話了,這團命火化作透明,這具身體終於變作泡影,在九天之下輕輕地消散……像是一片微光浮動。
隻有最後一縷魂音留在他識海中,成為最後的遙祝。
“顧寫塵,好好修仙。”
“做你的不世天才——”
聖女魂歸荒嵐之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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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寫塵瞳孔驟縮,手掌和眼中,徹底空了。
與此同時。
顧沉商站在荒嵐之水的盡頭,肅靜地守著那煙霧平靜的水面。
忽然,一絲漣漪輕輕泛起。
她含苞待放。
要開花了。
…
“她死了。”
有人閉上眼睛,“徹底死了…”
九天之下,日暮沉墜,那道身影似乎還保持著最後的平靜。
顧寫塵神情漠然,懸立於半空。
濃雲緩緩聚頂,隱約像是將他月白色的衣擺染上暗影。
這一天注定被載入九洲史冊——真實的史冊。
龍成珏在底下看著,卻忽然有種莫名的預感。
帝座空置,九洲即將被改寫成新的格局,可立於核心的那個人,好像已經不會再回頭了。
顧寫塵看著黃昏時刻,清冷的目光似乎被萬千光影折射出一絲淚意,像是看錯了一樣。
除了修為,他一生什麼都沒得到過。
卻是第一次學會了失去。
——無妨。
顧寫塵用最後的一絲冷靜,整理了自己的領襟和袖口。
汲春絲在,她死我亡。
死了,就不需要考慮,他心裡這千萬種情緒到底都是什麼。
顧寫塵緩緩收劍入鞘,閉目等待。
從不在峰前第一面,到並肩走過九洲,踏遍他曾獨自走過的歲月。
他逼她,迫她,救她,作為九洲劍尊的人生從未有過這樣的一切,也不會再有。
無妨。他冷靜地想。
可是風中,千絲萬縷的纏滅並沒有到來。
隻有身後重劍在劍鞘中微微嗡鳴,一柄細劍此時顫顫向他的劍飛來——
顧寫塵腦海中最後繃緊的線終於斷裂,眼神茫然地低頭。
為什麼,汲春絲沒有發作?
那柄他親手削下的小劍上,是一枚金鼎四方的修者之丹。
最後關頭,她以汲春絲纏住金丹,讓靈力自爆震斷於經脈之間,身死魂消,護得情蠱不滅。
修道者求索漫漫,胎仙所化,就是與天相爭的一切。
沒有什麼比看到金丹,更能直面一個修士的死亡。
人死如燈滅,她當真,死透了。
以身為引,給他解開了大道之劫,送他最後一路。
不墜他的大道,不擾他的飛升。
顧寫塵捂住心口的位置,強撐的冷靜壓到了最後一線,倉皇回頭,不知道天地之間誰能給他一個答案。
唯有長天,能給不世天才,一個答案。
天雷轟鳴作響。
生死之間。
他大徹大悟。
天地驟然改換氣象,九天之內,無處不生烏雲。
像是萬人同悲。
諸天垂眸。
所有人震驚地抬頭望天。
那是……半步飛升之人心境大動引來的天象嗎?……
“不,不是的!”
龍成珏忽然指著遠方天際,指尖顫抖。
是……是將成神之人啊……
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如金蛇刺破烏雲。
那是萬年來唯一一次,飛升雷劫。
…
“少…少尊!”
“你要飛升了——!”
九百九十九道天雷漸次降臨。
九洲將出現唯一真神,帶來嶄新的格局。
遙遠的陰儀之中,有人從魔影中崩潰抬起頭——我魔主還未成,他卻要飛升了?!
無盡虛空之中,有人在不動聲色地等待,墨綠色霧氣彌漫成災。
這一刻,九洲上下萬萬人同時仰頭看蒼穹。
而那道身影懸立於半空,瞳孔漆黑一片,漠然看著玄武金鑾頂的所有人。
上古冰息劍尖向上,引天雷而落,對著乾天後土,對準這帝陣、帝族、對準這天地,萬頃暴擊——
帝族和離火洲驚懼地後退,然而半神的劍意轟然降臨。
幾千年的玄武金鑾瞬間倒塌。
每個帝族被無盡劍意瞬間碎屍萬段,血流成河,連高貴的尖叫都來不及發出。
那人身披萬千雷霆,瀝骨斷經,眉目寸寸霜寒,輕描淡寫地笑了一聲。
殺,光,你,們,所,有,人。
在所有人千萬年夢寐以求的登天門面前,那一刻他終於放任眼底魔氣大盛,蓮生黑水。
然後,一敗塗地。
有一瞬他可能已經落淚,但是沒有人能看見,因為飛升天劫化作無盡白光。
顧寫塵不知是在對誰說,唇間冷霧驀地碎散,喉間滾燙。
“我不飛升了。”
別死。
…算我求你。
魔功大成
49
飛升。
萬年唯一的飛升。
“我, 我想見證……”
前有聖女生死大義,後有少尊立地飛升。
九洲修士,沒有一個人舍得眨眼,眼見那人被無邊驚雷徹底吞沒, 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君不忍怔忪地向前踉跄幾步, 從小聽著顧寫塵傳說長大的同輩年輕一代們, 無人不等著這一天, 等著九洲之內出現最後的神話——
不光是他, 各洲仙盟全都怔然看著這一幕,心中壯烈又震撼。
可是當天雷落到第三道的時候,終於有人回過神來。
龍成珏猛地驚醒,一把拉住君不忍,喊了葉斂叫回顏玥、擎拆,讓他們趕緊帶上各洲的自己人。
“別看了,跑啊!——”
君不忍腳就像生根了一樣, “可是少尊他……”
龍成珏猛地掐訣起水,在所有人頭頂上蓋了層坎水陣, “再不跑, 你等著被他劈死嗎?!”
玄武金鑾頂上已經全是血花了!
“快走!快走!”
顧寫塵已經不是人的範疇了。
漫天雷光之中, 他的表情沒人能看清。
飛升之際,誰知道顧寫塵在想什麼呢?但應該沒有哪個修士不喜歡飛升吧——
九百九十九道天雷,他一道接著一道,以身為劍, 劈在了乾天聖洲之中。
最初還有人遲遲不舍得離開, 強撐著在現場圍觀, 直到他劈出第九道天雷之後,所有人全部撤出了乾天。
化神以下, 繼續待在這裡,會直接被成神的氣象轟裂經脈。那不是他們能承受的,九洲之內,已經無人能靠近那個人。
撤離出了聖洲地界,龍成珏才倉促回望一眼——
玄天帝陣轟然碎成金光碎片,千百年來高貴隱匿的乾天聖洲、玄武金鑾,如今已經被耀眼奪目的雷光徹底淹沒,化作一道聚雷塔。
在這樣強大的靈力渡劫之下,方圓千裡都會盡數毀滅。
聖洲將不復存在。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地意識到,乾天聖洲,從今天之後就是歷史了。當所有人都意識到敕令之力曾經的改寫,即便人們曾遺忘了什麼還未可知,但九洲上下都會築起思想的城牆。
塔尖上的那個男人……
龍成珏想,或許他就這樣……徹底無恨無愛,便就飛升了吧。
到底是羨慕顧寫塵,還是嘆息顧寫塵?
那好像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了。
金鑾頂上,屍山血海,所有靈蘊非凡的帝族用具煙消雲散,離火三清宮同樣死傷大半,在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中怒吼。
“快,快送公主走——”
“快啊!”
誰能想到會成這個局面?
“帝君何在?”
“始祖消失了——”
“可是,帝君不是就等最後一個,顧寫塵不是已經飛——”
回應他的是撕裂他的劍光。
帝君不會是地面上癱軟的那一片枯樹,帝族都在眼前被片成一塊塊的血肉。
他能神降,也能神棄。
他放逐這片土地,也會放逐他們。
三清宮的人瘋狂逃亡。
“快,快,走乾天地底的密道!”
“他的雷劫是轟他自己,隻要逃出去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