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我能做這件事了…隻有荒嵐能對抗荒嵐!
如果沒有荒嵐作為媒介,其他人甚至無法碰到始祖帝君。
霜凌心中的使命感在這一刻忽然達到最頂。
她抵抗著畏懼和源源不斷的控制力,身形平靜地站起身。
少女身披重衣,一板一眼地按照那意念而動,攏袖,躬身,雙手捧上,承接靈魄命火。
帝族們神色闲適地看著這一幕,所有人在帝君荒嵐的彌漫之下,露出了崇敬祥和的表情。
對高居九天的帝君而言,聖女就是一具肉.身,一個代代用於傳承帝嗣的工具,千百年來,從未有合歡聖女逃脫這個命運。
眼前這個少女,也不可能逃得過敕令之力。
沒人知道,霜凌咬緊舌尖,顧寫塵曾經教過她的險招,用千絲萬縷的汲春絲反鎮經脈,將她的至高心法九荒息嵐書成百倍運用——
在徹底告別汲春絲之前,她好像終於學會了。
她要以百倍之力成就荒息,抓住虛空中的帝君,自爆!帶他走!
霜凌在虛空花瓣上步至御輦之前,就在掌心準備接過靈魄命火,“接受命運”的那一刻,她的手被一隻冰冷的手扶住。
睜開雙眸。
一雙更加冰冷的黑眸出現在她面前。
玄武金鑾頂上,墨綠色的荒嵐已經濃鬱到了頂點,強大的敕令之力如思想鋼印打進每個人的識海之中。
可顧寫塵眼底清明,隔著一線,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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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凌從沒見過顧寫塵這樣的表情。
他像是在生氣。眼底的蓮印幾乎燒成金色。
他在憤怒……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憤怒,最後這情緒化作一簇冰下焰火,焰尖銳利地燒灼。
“所以,還是隻有我。”
霜凌一怔。
他神情冰冷篤定,隻有他看得出,她在用他教她的方法,鎮壓那意念的侵染。
像是終於證明了他對她的重要性。
當所有人被控制在敕令之力下,甚至忘記你。
隻有我會。
隻有我能。
來救你。
顧寫塵笑了,淡漠冰冷的笑意並不達眼底,握著劍,像是偏要向自己求證那樣。
“所以,你後悔了嗎。”
在含苞的心蓮之上,蔓延著連顧寫塵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緒,在憤怒之外,他像是在祈禱。
祈禱她終於覺得後悔,然後轉身走向他。
然後,你不用再向我求救。
我也會救你千百次。
霜凌怔怔地看著顧寫塵持劍平靜的眉目,指尖微微顫抖一瞬。
我不。
她忍住了千頭萬緒,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像是仍在敕令之力的控制下,而後層層迭迭的冗雜人聲從御輦上傳出,對著顧寫塵道——
“很好,你快要,飛升了……”
那聲音依舊像是無數人的集合,一出聲,便有無盡重壓碾過識海,是九洲未見的強敵。
顧寫塵冷冷抬眸,重劍劃過虛空,在找他的真實方位。
“好……好……”那聲音從容地從四面八方發出笑聲。
霜凌掌心的命火開始瘋狂地滲入她皮膚,帝族的傳承一瞬間過電般打過她的大腦——霜凌看著顧寫塵的背影,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觸目驚心的可能。
始祖帝君千年不死,一直在等待一個結果。
他仿照顧寫塵,煉化了很多個天才。
可如果他真正等待的最後一個天才,就是顧寫塵本人呢?
霜凌眼前劃過無數人影,無數衣襟,她的大腦像是被塞滿了一個世紀的爆炸信息,命火開始滾燙地吞噬她,她驚懼、喃喃地在半空中開口……
“我不後悔了。”
顧寫塵,就當我對你的謝禮。
一劍揮空的背影驟然一頓。
隨後一記重壓兜頭暴碾,沒有方位,沒有形跡,直接把九洲劍尊擊破千米。
顧寫塵猝然回眸,原本心惱至極,卻忽然一頓。
萬丈荒息忽然在半空中逸散,吹開了那濃鬱墨綠的霧氣,以荒嵐為介,隻有她能觸碰到始祖帝君的存在。
這個不屬於正道的少女,牢牢地抓住了鎮壓在所有人頭頂的帝權,荒嵐和忽然亮起的金光團團地包住了那個惡意的化身。
“轟——!”
隱匿於虛空中的巨大身影陡然後退,竟被強烈地衝擊出一個窟窿。
…被什麼衝擊的?
顧寫塵有一瞬目光茫然,沒有反應過來,可身體已經衝了過去。
浩瀚無邊的萬丈荒嵐,根本不該這樣磅礴地出現,可它像秋雨般灑落大地,所有人頭頂的敕令之力竟然被撼動,短暫地恢復清醒。
散落在九洲之內的每個合歡弟子都被天降荒嵐溫柔地包裹,在聖女的最後指引下,推向陰儀故土。
一道光芒驟然閃耀當空。
霜凌掌心攥緊著葉斂的符,這一刻反而非常平靜。
顧寫塵對這個世界太重要……
而我就不一樣,我隻是一朵飄在水中的小花,可以搖搖晃晃地平靜生活了。
少女滿身金光,碎裂如蓮臺瓣落,忽而刺破這墨綠的荒息,如有神性。
光芒之下——
葉斂怔了怔,才終於回神,跌跌撞撞地看向她的方向,忽然心疼。
龍成珏心口一空,看見那道單薄身影徹底被金光吞噬,竟覺得壯烈。
這一瞬像是無限拉長,仙盟所有人慢了半拍才驚覺。
“爆丹了?!”
“霜凌爆丹了——”
“她重創了帝君!!!”
有人忽然被那道光芒刺出了淚水,那少女是不屬於任何一洲、沒有任何世家支撐的合歡聖女…那是被無數人謾罵為妖女的霜凌。
風中,月白身影終於極速追來。
明明在極速行駛,那瞬竟像是飄搖的沉舟。
顧寫塵甚至撞在了玄武頂上,又轉瞬出現在金光之中。
——“霜凌!”霜凌隱約看見那雙驟縮的黑眸。
有什麼東西在快速坍塌。
她耳邊湧起水波徜徉的聲響,輕快又釋然。
每次顧寫塵突然出現,總能及時擋住朝她而來的劍,總能無比強大地擋在她身前,所以他始終覺得,她是待拯救的。
霜凌彎眼笑起來,面輕輕紗掉落。
容光一霎綻放,荒嵐暴灑九天。
可是。
不是的,顧寫塵…
“這次是我救你了。”
我不飛升
48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似乎一開始。
他隻是……想要個輸贏而已。
那一瞬, 顧寫塵的身影完全僵住。
他幾乎已經無法在意旁邊在發生什麼。
被他衣袖攏住的時候,那具身軀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了重量。
顧寫塵低頭的動作幅度很大,大到幾乎已經不像他, 他那雙始終清冷的黑眸此刻茫然地看著懷中的人。
眉壓眼的覆影中, 他的眸光劇烈動了動, 但沒人看得懂。
他自己也不懂。
霜凌元嬰期的修為在一瞬間碎裂成煙, 她識海一片如同小時候看的雪花電視屏, 渾身都在變麻,然後一點點失去知覺。
她似乎撞在一個人清冷的懷中,她知道那一定是顧寫塵。即便他們之間互相不能理解,可此刻霜凌仍然覺得安全了許多。
爆修為原來是這種感覺…
但我的丹會留好的,顧寫塵。
你替我摸摸它是不是方的……
她踏實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顧寫塵的世界轟然響起晚鍾。
她說什麼。
她要救他一次。
她甚至還要救正道。
可顧寫塵怔怔看著她,心底影影綽綽的魔影驀然千重,幾乎壓不住。
她說的對, 怎麼能染魔呢。原來九洲劍尊早已變了。
她臉上沒有血,身上沒有傷, 甚至她的容光在那一瞬間達到灼豔生輝的絕頂。
可她的生命卻在極速消逝。
她像是一捧水做的蓮花, 就快要散盡在金光的灼燒之中了。
為什麼?
他和他的劍在這裡, 就算他自己戰死,也能保一人安全離開。
沒人能在顧寫塵面前殺死他要護的人。
……除了她自己。
顧寫塵的手臂牢牢圈住那輕飄的身形,他眼底被金光映得滾燙,聽見自己的心跳越過耳膜, 鼓噪得徹底失去章法。
“是因為, 我逼你嗎……”他唇瓣微動, 說不下去。
他太驕傲。
不敗的人生裡,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在另一個人的生死面前, 他竟然覺得無助。
為什麼。他想問問誰,又不知道能問誰。
是哪裡錯了…?
因為他從沒錯過,所以沒人教過他,做錯了應該怎麼做。
那張向來平靜清冷的英俊面孔上,一種情緒正在黑眸中極速泛濫地蔓延開,從長睫下如影般泄露。
顧寫塵在改寫九洲的敕令之力下尚能保持清醒,可在這一刻大腦忽然混亂,千萬重魔印從心底的蓮花騰起,他幾乎已經聽見了花萼上心魔含苞綻放的聲響,有千萬種他叫不上來的情緒同時絞殺他的心髒,比汲春絲力重百倍。
但顧寫塵仍然是顧寫塵,他瞬間咬破舌尖,憑著經年苦修的意志,壓住心魔。即使絕望已經開始泛濫,他仍然極速、強行地鎮定下來。
他沒放棄,他不信她能死。
顧寫塵心底的魔影一點點擴大,蓮形心魔泛起冰冷的自問。
情。痴。怨。悔。
你不是能救她千百次嗎?
我可以。
顧寫塵黑眸定住,握劍的手松了三分,然後又在下一秒攥緊。
顧寫塵身後驀然湧起漫天的冰霧,化神大圓滿的逆天之力,半步飛升的絕世修為,過往的一切經驗讓他覺得他還能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
能救。
他救得回來。
冰藍色的浩瀚靈流漫天蕩漾,洶湧地注入那快速流失的經脈之中,他想起,還有一個復生的方法。
人死尚且能復生,之前就有先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