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世間無人能找到他在何處。
君喚掙扎著爬起身,而後腦仁立刻如被海嘯浸染,萬年萬人的聲響同時爆裂,識海劇痛,喪失全身力氣,被重重地壓到地上。
而那巨大的身影自始至終不動分毫,像是一道悲憫的影子,透過墨綠的霧氣,看著他這個不堪一擊的強者。
然後君喚被無形的力量如破娃娃一樣擺動,最後他的胸膛向下,胸骨上的那枚藍色蓮印,被正正壓在了符篆陣的中心。
藍色蓮印,以血召喚金色蓮印。
君喚的臉壓在地上:“不……不……”
陷在濃稠墨綠中的始祖帝君終於微微動了動。
帶著如潮水復湧的笑音。
他寬大無邊的袖口之下,枯木緩緩纏繞抽絲成一隻手,而後他僵硬地抬起胳膊,指向東邊的海面,被陣禁與海霧封鎖十年之久。
輕輕一劃。
去吧——
久未暴動的一切。…
震雷的戰場以火燒之勢,擴展到了整個仙洲東部。
自北向南分別是艮山、震雷、巽風、離火。
各洲打成一片。
顧長興被打成半死重傷,青牛被坤地百獸圍咬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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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們最開始預料的那樣,雙方的勢力的確大致平衡,因為顧寫塵的存在,他們作為聖洲的“叛軍”,甚至還穩穩壓住了對方。
當顧寫塵重新成為正道的希望,霜凌沒有在他身邊待著。
顧寫塵也沒有非要拉著她,也沒有修煉進境。
從那場無解的爭吵之後,他們陷入了冷戰。
戰局間隙,顧寫塵抱著胳膊被各洲修士圍住,半步飛升的少尊像是所有人的定心丸,而他目光穿透人群,霜凌躲在一邊。
她身份尷尬,自己也知道,坐在一邊確定了眼下合歡弟子們的位置之後,自己從懷裡翻找葉斂給她的那封信。
走得太急,又被雷劈,加上打仗,應該沒壞吧?
如今已是引命珠落成的第二個九天了,好在信封上有青葉印在,那薄薄紙張並未受損,霜凌悄悄一摸,裡邊似乎是一個有一點厚度的東西。
霜凌小心地打開看。
被人群圍著的少尊氣場似乎更冷了。
打開一角,見那似乎是一道醫法符篆,被折成了一方三角,落在信封之中。
霜凌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又不敢貿然拆開符篆,然而在合上之前,她忽然看見了信封內側被細心寫下的兩個字。
霜凌忽地睜大了眼睛。
三米外的樹影下,一道冰冷的聲音淡淡響起。
“葉斂不過一個金丹醫修,你現在的修為都比他高了。”
剛才還在人群中的人,不知怎麼出現在她跟前,顧寫塵冷冷看著霜凌。
一個八年前就被他打破道心的普通人。
隻能救人,不能殺人。
在這樣的動蕩之中,“——他能護你?”他近乎於尖銳地問。
竟然是…霜凌握緊那個信封,面容恍惚地抬頭。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重回九洲尊位的顧寫塵,他這話像是在仍在批評她不思進取,向下求助,卻不向上破境。
其實也對啦,顧寫塵,我反正做不到像你那樣了。
可葉斂悄悄送來的這個東西,連霜凌自己都沒有想到。
是真的能護住她的。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可以的。”
顧寫塵動劍時都很放松的指尖驀地捏緊劍柄,最後竟是淡淡地笑了一瞬,眼底蓮印翻湧。
“所以你覺得,你可以不需要我。”
“——要他。”
隻要他想,他的壓迫感可以極強。
可就在這一刻,霜凌忽然似有所感,看向遙遠的海面。
一道沒有人能感知到的隱秘神力,在虛空中緩緩劃過。
隨後,潑天的魔氣從海面上掀起。
陰儀,破了。
…
故土重新出現。
九洲之內所有潛伏的合歡弟子,如群星驟醒,紛紛向那個方向看去。
陰儀之內,站在寂滅荒嵐之水旁的顧沉商微微一怔。
隨後他肅然抬頭,灰白封禁的天空不見了。
十年之後,陰儀魔域重見天日。
萬魔復生。
浩瀚魔氣衝天而起。
有人裹挾在魔氣恆流之中狂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不愧是我!——”
顧沉商忽然轉身,揣著冥業冰蓮的花苞,向著流動的荒嵐之水盡頭一步步跑去。
……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霜凌站在震雷洲中,霍然起身,側臉白皙繃緊。
是誰開啟了陰儀?
她的心猛然跳得飛快。
身後有人緩步靠近,顧寫塵抱著胳膊,垂眸看她,“所以,需要我嗎。”
隻要你向我求救。
化神圓滿的威壓在月色下平靜漾開。
霜凌看著他冰冷而居高臨下的神情,半晌後,搖搖頭。
她的目光移向遠處那些…仍然敬仰地看著顧寫塵的正道修士,她知道有些事在這一刻開始,已經被撥動了不可回轉的齒輪。
在仙盟盛會上,她還能使出破荒之劍,身上靈氣沛然,毫無魔氣,私下裡那些朋友們依然在暗中幫助她。
但陰儀開啟,浩瀚的魔氣渡水而來——
那些被封禁十年的萬魔越過界禁,穿過東海岸,從震雷登上仙洲。
僵硬,灰白,眼神不停轉動,尋找著什麼。
他們聞見了合歡聖女的氣息……有人在召喚她的氣息。
濃鬱地召喚她,釋放她,讓無數塵封已久的魔物陷入痴迷,踏入這久不見魔的仙洲,四下尋找。
多年以前,合歡聖女的儀仗掠過荒嵐之水,引發三境萬魔暴動。
如今——歷史重演。
霜凌恍惚間明白了陰儀為什麼會突然開啟。
隻要陰儀一開,她就會成為萬魔的錨點,引發暴動。
然後,她就成了仙魔之戰真正的起點。
上次的封魔固陣大典根本就是一場作秀,拿君不忍做實驗,然後拿她做實驗,最後卻連封陣劍都沒有落下。
因為就像在原著中那樣,大男主之所以竭力掀起仙魔混戰,就是為了讓萬千靈氣與魔氣破出,融合成世間萬丈荒嵐,助他仙魔同修的稱帝大業。
始祖帝君並不為了稱帝,可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他同樣在汲取更多的荒嵐。
聖女所過之處,仙門與魔物必起徵戰。
剛剛休息片刻的各洲修士們震驚地起身,指著遠方。
“那是什麼?!你們看東海岸——”
“等等,海上那片黑色是?以前沒有吧?!”
“魔物,是魔物出來了!陰儀陣破了!”
“它們朝著我們的方向來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魔物……!!”
霜凌猝然抬眼,對上那雙清冷如一的黑眸,他月白壓金的身影在夜色中仍舊如初。
顧寫塵冷淡地開口,陳述事實,“霜凌,你才元嬰而已。”
的確很快,很天才。
但還不夠。
這世道,隻有夠強,才能自由。
“沒有我,你扛不過這些東西。”顧寫塵眉目清冷,眼底壓著光。
可是從這一刻,她和顧寫塵,真的就是兩個陣營了。
她的使命,她能解決。
不用再害你一次了。
手裡有葉斂給她的那個東西,已經足夠。
霜凌深深地看了眼顧寫塵,看了看也曾並肩作戰的正道朋友們,然後,轉頭就跑,引著萬魔離開。
她不能跑去坤地,不能去坎水,也不能去巽風,所有他們的盟友,她都不能去。
她身後是萬魔襲來,去哪裡,就給哪裡帶來真正的魔禍。
好在…好在她已經找到了後路!
霜凌手中仍然緊緊攥著那個信封。
那是葉斂給她的…止痛符。
為她爆丹那一刻,護她最後一段安寧。
顧寫塵眼底眉梢冷戾,目送她的背影,沒有追。
上古冰息重劍冰藍輝映,在她身後小劍上無聲刻印標記,但他聲音冷得厲害,像是說給她,又像是說給自己。
“你別後悔。”
霜凌直直向北跑去,肩胛骨上蓮印滾燙地呼應著遠方光亮。
陰儀開啟,引命珠在冥業冰蓮的花苞之中寧靜落成。
在荒嵐之水的盡頭。
她被種下了。
他覺得痛
46
“霜仙子走了?”
顧寫塵目光極深地看著遠處。
抱著胳膊, 淡漠不語。
龍成珏收起自己的雙刀,看向遠處那道越來越縮小的輕盈身影,目光怔忪。
魔…魔潮,向著她而去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霜凌在附近, 當九洲之內新的格局正在建立, 她悄悄地、不想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自己一個人躲在一邊。
仙盟之中,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清晰明確的立場。每個人都有自己傳承千年的姓氏, 有自己的仙門世家,有在這亂世中爭鬥下去的明確原因。
可霜凌沒有。
她是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合歡聖女,她知道自己會讓剛剛重建的正道格局感到尷尬。
那萬千魔潮影影綽綽,像是夜色中湧動的暗流,浩蕩又可怖地跟隨著一個少女。
這對他們這些新一代仙洲子弟而言那都是極為罕見的。
一人之力,如何扛得過?
龍成珏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轉頭看向那個一言不發、依舊清冷淡定的男人, 終於開口問。
“少尊,你不去追?”
顧寫塵許久收回目光, 垂眸看著自己的冰息重劍, 淡淡開口。
“我為什麼?”
九洲四海之內, 他瞬息來往。
有任何意外發生,他都來得及。
顧寫塵隻是很想知道——
她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他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