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開始有人悄然包圍而來。
因為化神大圓滿的威壓太過顯眼,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顧寫塵此刻的位置顯然就在東部震雷洲界之內。
震雷洲屬於乾天陣營,剛好離得最近,九洲混戰的第一場,已經悄然開始了。
顧寫塵卻沒有打,也沒有退,拉住霜凌,往另一邊的土坡走。
“幹什麼?”霜凌人已經平和了,有氣無力地問。
顧寫塵淡淡地說:“去看看我母親的墓有沒有被掘。”
語氣像是去參觀一下。
霜凌蒼白地閉上眼睛。
顧寫塵,你真的,你真是活該飛升啊。
她知道,能在苦修大道做到如此建樹的人,果然沒有正常人類的情感。
所以顧寫塵在沾染魔氣之後的一系列行為,也和正常人很不一樣。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這樣輕描淡寫、一不小心、情不自禁,破境到了無人能及的位置。
追不上,真的追不上。
那就不追了。
穿過被雷劈得焦黑的地面,走上那片小山坡,那裡稀稀拉拉地堆著更多的小土坡。有些已經長滿雜草,被幾塊破石頭壘砌,就是簡簡單單的無字碑。
這世道,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便生如飄燭,命如草芥。
也沒人知道此處某一墳茔之下的某個人,曾經帶來舉世震驚的唯一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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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寫塵眉目冷冽,垂眸看了半晌,“不在了。”
無數孤墳,沒有野鬼。
他的來處,早就不在了。
霜凌拍了拍他負劍的肩膀。
寬韌,偏薄,充滿日天日地的力量感。
但我知道你的去處在哪,顧寫塵。
你好好飛升吧。
“他們要打上來了。”如今霜凌元嬰期的神識也已經很廣,她閉目輕掃,這座山坡之下大概已經裡裡外外地包抄了近千人。
他們無聲無息,也充滿畏懼地,圍剿著這個剛剛破境化神圓滿的男人。
“無所謂,”顧寫塵淡淡起身,領襟霜白,“他們可以一起上。”
以顧寫塵目前的水平,他可以很輕易地蕩平一個洲。
霜凌:“……”
真的很怕,他飛升成神之後,成的是逼神。
顧寫塵揣摩著她的表情,平靜點頭,“我說的是你。他們一起上,你也可以打得過了。”
霜凌:“………”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霜凌轉頭指向西北方向,“那聖洲呢?你一人也能打得過嗎?”
顧寫塵閉目感受了一會,當人的能力無限逼近於天,他的神識也會遼闊萬裡,能感知到無窮無盡。
這一次,顧寫塵第一次做出了不那麼裝逼的回答,“不一定。”
乾天聖洲比剩下七洲加在一起的能量氣場,都要強大無盡倍數。
君不忍說的並非虛假。
但顧寫塵淡淡地看她一眼,“保你到飛升不成問題。”
霜凌很認真地看著他,這一刻真的很認真地解釋,“我覺得我們是很難達到同一修為的,顧寫塵。”
汲春絲更像是一種保護,時至今日,在看懂了合歡聖體歷代被帝族利用的真相之後,霜凌好像就更加明白,汲春絲為何如此護短。
顧寫塵垂眸看她,“所以你想選第一種方法了?”
霜凌看他半晌。
然後也平靜地反問,“所以你不想飛升了嗎?”
心魔欲熱,沉溺情海,那樣你就是半步飛升也升不上去了。
和聖女雙修,是無上魔功。
都已經化神大圓滿了,誰會修魔啊?隻有瘋了的人才會這麼做。
其實今天見證顧寫塵飛升,對她而言也是好事。這也讓霜凌從這場由他一手打造的飛升夢魘中醒了過來,想起自己一開始,也隻是一隻被趕鴨子上架的普通大學生啊。
顧寫塵靜靜地看她片刻,眼底漆黑冰透的弧光微轉,開口:“那不用怕。”
“練完那三百式古劍法,再進階你的心法。日日勤修十二時辰,衝破陰陽雙維,進境更快。”
霜凌抿緊嘴唇。
在強者的世界裡一切都是篤定的,他確定了的事,就不會任由別人改變。
她說想死,顧寫塵也會說不行,因為他現在不想死了。
要麼,讓她非人苦修到和他一樣強。
要麼,雙修墮落讓她毀了他的飛升。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死局。
這擔子太重了,合歡聖女負擔自己所有的弟子就已經耗盡全力,對方陣營的大佬還不停要她奮進。
她想躺平了。
霜凌想起了那曾見一線的陰儀魔域。寧靜,遙遠,素未謀面的故土。她想去看看。
她悄悄摸了摸懷裡葉斂那封信。
顧寫塵眉眼淡漠,仿佛是在努力地安慰一個普通人,“我帶你,你也可以很快破境元嬰圓滿,分神,出竅,化神,飛升。”
務必手託這朵蓮花,直上青天。
霜凌心想,可這朵蓮花隻想長在水裡。
顧寫塵並不在意她的退縮。
他認為最好的東西,也是他唯一擅長的東西,就是修煉,修道,破境,進階,他畢生心血,可以全都澆灌於一人身上。
顧寫塵冷淡又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我會教你。”
霜凌掙開了他的手,顧寫塵眉梢冷戾幾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少女清麗的眼眸看向遠處。
東北方向的天空,皓銳劍氣一片,有人向著震雷洲的方向來了。
震雷洲的修士千餘人圍在這座山頭,已經悄無聲息地趴了許久,眼神互相示意。
你上。
你怎麼不上?
你先上吧。
為什麼是我們洲先上?
少尊多年前在他們這裡接了九十九道天雷,至今仍是焦土一片,如今又來!搞得他們震雷洲成了帝君敕令滅叛後的第一支先鋒軍。
可他們隻是一個下洲啊!
顧寫塵他如今化神大圓滿,他們這不是找死嗎?
然而正在他們猶豫不決之時,天邊湧出無數道劍氣。
歲祿劍宗,三峰劍修集結,浩蕩出動,圍攻曾經的不在峰主顧寫塵。
艮山歲祿,雖然因為顧寫塵的叛出而折損七成戰力,但到底是第一劍宗,來了幾百個金丹以上的劍修,甚至不乏出竅期以上的長老,最關鍵的是——
還有化神中後期的老宗主顧長興。
如此,再加上震雷祝家的修士們,說不定真的能剿滅少尊。
青牛的長哞響徹東海岸,震雷洲內皆能感知到化神相對的波動。
滄桑沉重的聲音傳來,“交出合歡聖女,阿濯,我不想說得太難聽,也不想我們之間太難看。”
顧寫塵抬眸淡淡。
霜凌知道,顧長興這是圖窮匕見,要來搶冥業冰蓮。
但是來晚了!一朵已經給夜寧好好地養了起來,一朵也已經被送到了他猜不到的地方。
自己播撒惡種,就要自食惡果。
顧長興的聲音悲痛又懷念:“阿濯,你記得嗎,當初我就是從這裡,將你帶走,帶回了歲祿劍宗。”
“你出生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有,也沒有娘親哺育,是我用外袍裹著你,給你喂下出生後的第一口水。”
“他們說歲祿沒有你的師尊,可你小時候的每一劍,每本書,都是我帶你的啊。”
顧長興老淚縱橫,“若不是合歡聖女,你怎麼會走到今天?”
所有人看著那處山坡,知道那白衣身影就在山坡之後。
顧寫塵淡淡抬眸,“走到今天,比你強了。”
顧長興煽情的眼淚一停。
霜凌知道了夜寧的所有事,再不會被這個老宗主騙一分。
顧寫塵他連親生父母都不在意,更不會在意你這個老畜生!
犀角之劍從空中祭出,蟄伏的千餘修士握劍起身,放眼望去,這片山坡仿若孤丘。
“叛魔,違道,歲祿劍宗聽令,今日死戰,清理門戶,守衛正道——”
——“你怎知他不是正道?”
君不忍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千機火炮,點燃了九洲混戰的第一槍。
仙門陣營割據對立,“正義”開始被爭取。
君不忍身後千米,是御獸而來的無數坤地顏氏子弟,以及坎水龍城數百刀修。王君鎮守王城,他們出戰而來。
龍成珏挽起刀花,吹了聲口哨,凝水而成的天地符玉上,坎水已經開始在全境鼓吹少尊的盟友。
誰佔據輿論高地,誰更久立於春秋。
九洲改天換日,是時候爭一爭了。
混戰,開始了。
…
乾天聖洲。
有人半步飛升的消息傳遍這片大陸的每個角落。
“最後一步……”
“他已經圓滿……”
“最後一個……隻差最後……”
無數枝幹拱立的王座上,被墨綠濃息包裹的巨大身影微微戰慄,發出似是狂喜又似是痴迷的聲響。
重重迭迭,像是侵入識海的汙染一般。
祠廟深處,地面上已經被墨綠血液浸透,劃出繁復古老的洪荒符篆,一圈圈像是漣漪般蕩開,又如古木的年輪不息,等待一個圓心降臨。
等待帝後,帶來新生。
荒嵐已經耗盡,地陣旁完成符篆的所有修士都已經七竅流血,濃黑的液體從眼角口周淌出,倒在地上,灰敗地死去。
結界的薄霧微微一動,一道染血的藍衣穿了過來。
濃鬱的荒息淡化了,這大概是那個人最弱的時刻。
為了煉化他像顧寫塵一樣飛升,君喚已經是不死之身。但他區別於其他廢棄天才的地方,就是他還有信仰,在他胸膛上印成蓮花。
君喚一步步走過腳邊枯死的修士,走向祠廟最深處那棵婆娑古樹之上,表情空洞地看著那道巨大無比的背影。
…長生不死,始祖帝君。
他早已不在乎這片被他掌控幾千年的土地。
他一動不動地看向更遙遠的上界。
他隻需要用聖女孕育出他權力的譜系,代代傳承。
君喚站立半晌,木然舉劍,飛身刺向那道身影,帶著化神中期之威。
是的,他也破境了。
他是按照那個人捏造的天才,他的破境也通常飛速。
然而無數鋒利的劍氣衝入虛空,立刻扭曲化作虛無,根本觸不到始祖帝君的分毫。
他——早已半身超脫人世,不在俗塵,不可戰勝。
那巨大的身影甚至無需晃動分毫,隻靠意念的微動,就立刻把一個化神修士從天到地穿透千次。
隻在一瞬而已。
“……哈。”
他動動手指,就能滅掉一個仙洲。
他看看對方,就能爆破化神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