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成珏目瞪口呆,嘆為觀止地看著他,識時務地退後了兩步。
…那你倒是先把手從劍上拿下來啊, 少尊!!
總感覺你隨時就要不爽砍人了。
顧寫塵淡淡地半闔目光。
浩瀚龐大的化神圓滿修為像無形的水壓一般籠罩在每個修士的頭上, 他一人就如雪崩群山, 威壓透頂,無法抵抗。
……太強大的人, 太能掌控他的人生,所以對一切太過篤定。
畢竟他從出生,從未有過敗績,九洲上下所有同齡人都聽著他的傳說長大,如今更是臨近飛升,幾乎脫離凡人的範疇。
龍成珏想了想,覺得能理解。
…娘的,他也經常很想像顧寫塵這樣囂張,且永遠不會輸。
但是龍成珏心想,對女孩子,也能這樣嗎?
不輸就可以了嗎?
顧寫塵的情緒一向是穩定的——穩定地沒有情緒。
就像現在,即便霜凌引魔離開,他依舊安靜地坐在那裡。
白衣清靜,那副鋒銳又昳麗的五官藏在月色光影中,半闔著長眸,看不出神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龍成珏敏銳地察覺他現在危險得很,心中莫名不安。
這一年,九洲圍繞這個半步飛升、有史以來最接近神的男人,重新建立秩序,試圖推翻那個壓在所有人頭頂的帝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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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站在核心的那個人,好像隨時都可能掀翻這一切。
他好像本身並不在意這一切,也根本不在意所謂仙魔之間的區別。
如果他有不平靜的那天,誰能攔住他?
龍成珏有些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其他盟友。
顏玥微微嘆息,摸不準顧寫塵的意思,終究並沒有說什麼。
君不忍這個二缺顯然根本感受不到這些暗流湧動,正在和顏家子弟們繼續研究著怎麼騎豬殺敵。
震雷祝家剛剛被他們逼宮,半推半就成為盟友。
葉斂背著藥箱看向夜空,心中算著日子,最後似乎溫柔地松了口氣…希望等花開的時候,四海清平,還能再見。
顧寫塵無聲無息,目光清冷地看了半晌,收回目光。
又淡淡地捏住了重劍劍柄。
他並不會開口問一個比自己弱太多的對手。
他能掌控。
…
霜凌在夜色中奔襲了一路。
獨自被萬魔追逐,一開始其實她也十分慌張。
因為所有的魔都是欲念集合,他們對合歡聖女的追逐既是信仰……也是渴望。
畸形怪狀的魔物、魔修、在陰儀魔域封禁僵化十年之後,如同屍群一樣遷徙,蒙昧地一味追逐。
霜凌繃緊後背,急急地向西北而去,破荒之劍如水汽浮空,帶著她飛掠。
少女緋色的裙裾映著冷月如花綻放,夜色下的九洲起起伏伏,她其實並不能將方向看得足夠清楚。
但她一手握著劍,目光漸漸清澈而堅定。
那張傾世容顏引動萬魔的絕豔,並非隻有美麗而已。她還有她的劍意和挺直的脊背。
這是來到修仙界之後,霜凌第一次完全意義上地、獨自面對這個世界。
好在元嬰修為的方丹在她體內發熱,人有了修為,就不懼怕長夜,這的確是顧寫塵教給她的,最好的東西。
——也是她最後能留下的東西。
霜凌感受著身後浩浩蕩蕩的萬丈魔氣,看著靈符玉上那個越發清晰的光點。
引命珠以血澆灌,與她心神相連,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引命珠的呼應,她的生命……化作了一株飄搖花蕊。
霜凌在夜風中遙遙望了眼陰儀魔域的方向。
她那朵冥業冰蓮,已經被顧沉商放下了。
那她就不需要害怕了!
九洲正道的重建來之不易,合歡聖女一路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當然的,顧寫塵也算,顧寫塵帶給霜凌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幫她提升。
還有那麼多好朋友暗中的幫忙,霜凌在最後離開之前,不想帶給他們任何的麻煩。
三天,她由東向西北方向飛掠,先路過艮山地界。歲祿劍宗七峰十二宮依然像走時那樣矗立,殘留宗門內的弟子們震驚地看著遠處的景象。
“魔……魔修……全是魔……”
“那是、那是霜凌嗎?!”
這個時候誰敢去截殺合歡聖女?
少女身後,萬魔如鳥群遠遠地尋找著聖女的蹤跡,放眼望去,像是流遍這片大地的黑色血水,在闊別十年之後,正式震驚仙洲。
九洲混戰已經開啟,所有人都未料想,最先牽動整個修界目光,是合歡聖女。
可霜凌漸漸察覺到,她所過之處……到處都是普通人。
大的劍宗尚且有山門擋護,有護山陣法,可這片大地上,更有無數凡人。
他們縮在草屋瓦舍中,透過窗口驚恐地看著這一切。
仙洲暴力禁魔十年,新生的孩子從未見過魔修,更不要說數量如此之多。
“啊啊啊娘!——”
“噓,孩子,別出聲!”
年幼的稚童被母親顫抖地抱緊在懷中,捂住他的眼睛。
霜凌咬咬牙,催動劍氣,在由艮山過坎水時,引動魔物轉身扎進無人的十萬深山。
龍城城主原本已經接到了少主的傳信。
九洲水系四通八達,他們的信息速度從來最快,龍成珏在入夜前就已經讓他們提前做好防御,不要為難聖女。
龍城上空淺色繁復的符陣無聲回旋,緊張地等待著魔潮來臨。
然而龍城嚴陣以待,魔潮卻並未來臨。
他們依稀看見一道單薄身影引著萬魔向更遠處而去,如魔氣縈繞的月色蓮瓣,幹淨地飄遠了。
那是古群山的方向,那裡中危機四伏,行路更難。
但她似乎是小心地避開了坎水洲界,沒給龍城帶來什麼傷亡。
——“少尊,剛來的消息。”
龍成珏點水成陣,一張水痕描繪的地圖在所有人面前立起。
一個清晰的方向縱貫仙門九洲。
“霜凌進山了。”
顧寫塵微微攥指。
“她要去乾天聖洲!”
“引萬魔去聖洲?!”
他們四洲的仙盟一路向北,才剛剛剿平了震雷、艮山兩洲,那少女卻做了一件他們都不太敢想的事。
龍成珏和君不忍愣愣地看向對方,然後一齊看向那個男人。
顧寫塵闔目坐在樹影下,像是一尊平靜的冰雕。
但如果仔細看,他的劍始終沒有入鞘,隨時待命。
可是,沒有人讓他出劍。
沒有人回頭向他求救。
如果他動劍,萬千魔潮也可以重新鎮壓。
但是霜凌沒有回過頭。
為什麼?
顧寫塵睜開清冷的黑眸。
他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陌生的憤怒。
以及更加陌生的,困惑。
顧寫塵二十五年的修煉進境中,從未對任何事困惑,從未有任何無法理解的疑難。
可他此刻對著霜凌,覺得困惑。
他的修為對她而言好像已經沒有用處。
為什麼?
…
霜凌看向遠處已經露出尖頂的玄武金鑾。
有好幾次,她已經感覺到陰冷濃稠的魔氣已經攏到了自己身後,但她不能停下。
她再次來到了乾天聖洲。
霜凌抹了把臉,為什麼來這裡?因為她琢磨著,至少她已經是元嬰期的修士,爆丹的時候應該能綻放出極強的能量——既然傳說中的始祖帝君那麼強大,連顧寫塵都不一定能戰勝,要是霜凌在走之前能給他拉一波傷害,也算不白走。
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霜凌抬頭,在晨光中看向那遙遙聳立的玄天帝陣——
上次她倉皇逃出,滿心都是對害了夜寧、害了顧寫塵叛魔的愧疚。
這次她主動前來,身後的正道已經圍繞顧寫塵重新建立起了秩序,而她也有了退路。
這一次,她想把君喚帶走。
他也是合歡宗的子弟,他一次又一次地想為她示警,霜凌沒法把他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越過那道結界,祠廟之內到底是什麼。
霜凌握緊了劍柄。
身後是魔潮洶湧,粗重的呼吸幾乎已經噴到了聖女的後背,無數隻手伸向這個對魔物而言無比燦爛的背影。
身前,玄天帝陣之前已經有無數高手持劍漠然地看著她,看著合歡聖女自投羅網。
前後狼後有虎,霜凌這一刻算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她聽見身後窸窸窣窣,已經有魔物朝她衝了過來,霜凌咬咬牙,抬起劍,人就往玄天帝陣中衝。
然而身後魔修的手更快地抓到了她的袖子,像是好不容易才做到一樣,急促喘著粗氣,霜凌剛要掙脫,卻忽然聽見一道喜極而泣的聲音。
“聖女!聖女啊——”
霜凌猝然回頭,蔻搖眼含熱淚的神情映入眼簾。
在她身後,溫朝雙目通紅,還有無數個曾在歲祿劍宗中,在她的弟子舍裡坐過的合歡宗子弟。
當陰儀開啟,故土出現,每個人哭著向她追來。
霜凌呆呆地問,“你們,你們怎麼找過來的?”
“我們一直在跟著你啊!聖女。”
從仙盟分開之後,合歡宗散落處處,她和溫朝一直是離霜凌最近的。隻是這突然的魔潮實在來得太洶湧,他們一下子就被淹沒打散,直到金光聚頂的玄天帝陣讓魔潮躑躅停滯片刻,他們才終於得以從中趕出來。
仙盟之後一別,如今已經過去許久,霜凌怔怔地看著這些面孔,不知怎麼,心中忽然又湧出了更多力量。
作為合歡聖女最後的日子,她要保他們都回去。
蔻搖和溫朝從上到下地看著她,心裡有太多話想說。
“顧少尊呢?顧少尊為什麼沒有在你身邊?”
“聖女,你都已經結嬰啦!”
“我們聽說了,顧少尊已經化神大圓滿,他沒有和你一起過來嗎?”
這個問題問完,空氣似乎靜默一瞬。
有什麼無形的威壓絞動在半空,隻是相距太遠,悄然隱沒在魔氣之中,叫人無法察覺。
否則,那冰冷的神識,竟像是越過萬裡等一個答案。
霜凌搖搖頭,“他不能過來了。”
顧寫塵不來與魔物為伍,是件好事。
那冰冷的神識漠然一頓,然後冷冷地消散於風中,像是碎落的雪花。
霜凌看著自己的子弟們,“你們過來也很危險。”
乾天聖洲之內,始祖帝君既然主動放開了陰儀魔域,就說明他已經徹底不在意這片土地。
他的某個目的就快要達成了。
可蔻搖看著眼前的少女,心疼地抹去她臉側被枯枝刮出的細細口子。
她也明白,顧寫塵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聖女是他們的聖女,劍尊是正道的劍尊。
“不怕,聖女,這修為在魔域已經很厲害,相當於魔修五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