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巨蟒入鼎中,也不過是一尾蝌蚪,這就是合歡聖女的浩瀚汪洋。
霜凌以荒嵐與它相通,喝向呆愣的合歡宗眾人:“快上!”
顧莨殺紅了眼:“誅殺合歡聖女,別讓她跑!”
顧長興一劍劈來,顧寫塵穩穩擋住,劍氣仍掃得霜凌心口一悶。
老宗主、少宗主同時繞身,雙劍橫劈霜凌。
顧沉商立刻毫不猶豫地側身來擋,顧寫塵同時飛身瞬移,然而,他們全都是被賜姓之人,殺之則反噬,隻能用劍背平削。
顧長興面容蒼古,龐大的化神之壓短暫控住他們二人。
顧莨立刻找到機會——顧寫塵,你殺不了我,我卻能一劍殺死你們兩個!鸞鳳邪氣悽叫,竟讓他揮出了分神大圓滿的境界。
“聖女——!!”
蔻搖和溫朝連滾帶爬地從蛇身上下來,跌跌撞撞撲上前。
顧寫塵立刻轉身向她,後背被顧長興一劍擊中,竟踉跄一步,轟然靈流向顧莨而去。
顧沉商比他更近一身,千鈞一發間,直接用頭來接乘鸞劍。
那一瞬像是慢動作般。
霜凌清晰地看見每一個人衝向她。
看見顧莨近乎扭曲的臉越來越近。
她的荒息不動分毫,掠向破荒的劍尖,茅風巨蟒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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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一搏!
可她在千分之一秒間忽然聽見一聲輕笑,顧夜寧一把推開離得最近的顧沉商,擋在她前,主動撞上顧莨的劍尖。
顧莨瞳孔驟縮,終是猛地撤劍:“夜寧?”
她卻不退反進,徑直追來,劍尖噗嗤入體。
“謀殺了血親啊,少宗主!”
顧夜寧唇角出血,笑得卻異常璀璨,眉眼快意飛揚。
——“現在,你不在艮山血誓的保護範圍內了。”
顧莨猛地噴出了一大口血,內府巨震,“你?!”
顧夜寧笑得從未有過的暢快,蝴蝶一般翩然倒在顧沉商懷裡,小聲說,“你以前說過我一點都不髒,現在我信了。”
顧沉商的手在抖,霜凌的手也在抖。
她感知到某種東西在飛快散去,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飛快地釋出團團荒嵐之息,攏住了那輕輕飄散的東西,像天狐煉化那樣把他們聚在一起。
顧夜寧努力抬起腦袋,摸了摸霜凌的手,然後看向垂眸的顧寫塵。
“少尊,請盡興。”
“嗯。”顧寫塵神色仍舊平靜,但下手快到極點。
顧長興震動:“慢著——”
可冰息重劍已經捅進了顧莨的胸口,化神劍意絞碎七經八脈,金丹瞬間爆裂,心魔在他識海中發出扭曲尖銳的驚叫。
“啊啊啊啊!”
顧莨的瞳孔立刻失焦,臉色死白,“顧濯,你不能…”
顧寫塵卻面無表情,用劍串著他舉起來,看向顧長興。
“再近一步,他必不能活。”顧長興渾濁的眼中竟浮現震懼,甚至有了一絲悔意。
親手養大的豺狼猛虎,終於將獠牙對準了他。
“走。”
顧寫塵染血的長袖一揮,顧沉商抱著閉眼的顧夜寧,蔻搖溫朝扶著所有弟子,他扛著已經昏死的顧莨,全都上了蛇身。
霜凌將荒嵐運轉到極致,茅風巨蟒尖銳嘯叫,騰起蛇身。
帝君緩緩出面,顧長興猛地飛劍擋住,“不。”
顧寫塵真的會殺了顧莨。
他那一眼,和二十二年前雷雨夜的嬰兒,沒有任何區別。
蛇身青鱗,如洪荒遠古蛇身的真神一般,直衝白日。
冰息罩住所有人,一瞬越過那破碎的帝陣,終於駛向幹淨的天際。
…
霜凌臉上涼涼的,坐在蛇頭上。
除了荒嵐在身的她和顧寫塵,所有人都在過陣的瞬間被震暈了過去。
霜凌雙手捧著手心那團荒嵐,和氣息中閃爍的生命之火,竭力仰頭。
她想起葉斂說過,巽風葉家已經研究出了起死回生之術,她一定會找到辦法。
都是她的不好。
四下都是力竭昏倒的合歡弟子,隻有顧寫塵負劍,滿身血紅,陪在她身側。
霜凌讓風吹幹了淚痕,朦朦朧朧看向顧寫塵,鼓了半天勇氣。
“對不起。”
對於身份的欺騙,對於害他站在過往一切的對立面,對於她這個合歡聖女無關他們卻殃及他們的一切。
無論是他,還是夜寧姐姐,她都覺得對不起,但她一定會努力的。
努力解開情蠱。
努力讓她復生。
顧寫塵看她半晌。
風中,已經叛魔的九洲劍尊依舊立身慨正,眉目霜寒。
他看了半晌,最後不爽地閉了閉眼,伸手,直接把她一託,坐在他懷裡。
霜凌懵懵回頭,卻被他圈緊。
一隻冰冷的手從後扯住她領襟,往下拉了半截,肩胛骨上最頂端,那一瓣金色紅蓮印仍舊熠熠生輝。
“霜凌。”顧寫塵語氣很差。
他指尖直接觸上那瓣蓮印,重重撫過,心裡描摹千百遍。
像他道心之上,灼灼升起的那瓣心魔。
“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嗎?”
他心裡的蓮花都長好了。
平衡欲念
37
她藏得不好?
霜凌捂著自己領子, 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因為顧寫塵的話,真的從悲傷的情緒中跳出來一點,詫異地回頭:
“你早就知道?”
顧寫塵眉目清冷, 坐在茅風巨蟒的幽光青鱗上, 顯得更加平坦冷靜。
“我第一次教你闢邪劍譜, 你的衣服。”
他的指尖在她肌骨的蓮印上摩挲勾邊, 從上到下模仿出撕碎的紋路, 聲音平直,“就是這麼裂開的。”
所以他從不需要什麼道歉,或者道謝。
他要的不是這個。
霜凌睜大眼睛,失去呼吸,片刻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合歡聖體,合歡聖體…!
那要這麼說,沐浴的時候掀過房頂, 他應該也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她在他眼中一直很清晰,她自以為藏得妥帖, 合歡宗臥底們也潛伏得十分成功……實際根本是顧寫塵就不在意。
所以這個人, 他不僅僅是九洲面前直接叛逃, 而且他還堅持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窩藏魔修,甚至帶魔飛升。
隨便拿出一件,輕易就能震撼修仙界好幾個跟頭。
荒謬啊, 顧寫塵, 你真的很荒謬啊。
你知道外邊的人會怎麼說你嗎?
顧寫塵卻垂眸, 點了點她薄軟的眼皮。
他還看過她好大的威風,聖女儀仗, 萬魔暴動。
霜凌說不準自己是種什麼心情,又尷尬又有點悲傷,她老實巴交地拽好自己的衣服,剛想站起來又被拉了回去。
“別動,”顧寫塵又不是很高興,“療傷。”
“哦…”霜凌隻好轉頭去看仰倒的一眾弟子。
顧寫塵的下颌搭在她發頂,指了指顧沉商,“還有你的紫萱。”
他又不瞎,看不出來?
霜凌嘆了口氣。
她和顧寫塵一切看著那邊相偎的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顧沉商緊緊攥著劍,把已經閉上雙眼的夜寧抱在懷裡。
以顧沉商的修為,其實過玄天帝陣之時理應不會昏厥,可是這個嚴肅木訥的人卻像僵死了一般,霜凌看著好難過。
肉.身的消散已經無力轉機,當顧寫塵刺穿顧莨而沒有遭到反噬的時候,就說明夜寧已經成功用自己破了顧莨的血誓保護。
殺過血親的人,自然被放逐誓言之外。
這也是艮山顧氏為什麼那麼緊密相連的原因,隻有夜寧是一個例外。她用自己完成了她的復仇,她一向是個不惜命的人。
或許也隻有霜凌知道,她曾在天狐那裡押下了什麼。
或許夜寧正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選擇了一個更暢快的方式。
天狐以人的壽陽為資,煉作千年狐仙,顧沉商作為最早離開故土、向外尋找出路的合歡宗人,他對修仙界一無所知。
而當初的夜寧對這世間痛惡,自我厭棄,或許一開始她隻是覺得有趣,她隨手就許下自己的壽數,像是豪擲千金。
隻是她沒想到經年累月,他們真的成為彼此的慰藉。世人都說合歡汙濁,可她總能在他那裡確認地知道,錯的根本就不是她。
霜凌攏了攏衣袖,懷中的那團荒嵐被她用手小心護好。
那團生命的火苗並沒有熄滅,荒嵐可以煉化一切,也可以貯藏萬物。
“這是夜寧的命嗎?”她問顧寫塵。
顧寫塵垂眸,“是她的靈魄。”
修仙者胎仙自成,三魂七魄融聚為靈,盤桓在識海,一個人的記憶、習慣、命格,就是屬於這個人的“我”。
即便身消,若是找回靈魄,就能找到這個人。
霜凌若有所思,小心地看著那團火。
所以首先,等安穩下來要想辦法聯系到葉斂,問他能否告知那個復生方法。
然後努力解開情蠱,無論用什麼方式。
最後,安頓好所有的合歡宗弟子,讓他們在接下來的動蕩之中能夠立身。
能做好這一切,霜凌也就無愧於心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遠處天際。
巨蟒冰涼的鱗光蜿蜒劃過,如長鯨吞航,鯤鵬展翅。
至少這一刻,顧寫塵和她,還有她的子弟在一起,捧著夜寧的命火,逃出了帝籠之外,他們自由了片刻。
顧寫塵淡淡開口,“出乾天洲界之後,收起這條蛇,它太顯眼。”
茅風巨蟒聽見了。它是天地靈物,壽命比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乘千倍都要大,說是當世蛟龍都不為過,這個凡人竟然嫌棄它。
它不滿地掀起了巨大的尖鉤蛇尾,像是在雲間掀動了一場海嘯,蛇身上的人都搖搖晃晃。
霜凌連忙安撫性地摸了摸它的頭頂。
說來也奇怪,她手的面積大概隻有它身體的千萬分之一,但是摸了摸巨蟒之後,它便安靜了下來。
接著那通天徹地的巨大身影緩緩縮略,最後變成一小座飛舟的大小,剛好乘下他們——哦,除了顧莨。
他被顧寫塵的劍吊著,像塊破布一樣飛在外邊,臉色已經像死了三天。
霜凌看了眼,問顧寫塵:“怎麼處置他?”
此時顧莨識海內的心魔正在撕心裂肺、甚至模仿明青嫣的聲音來喊他清醒——
他還沒死,但是估計他自己不想醒過來。
“他的經脈已經全廢,修不成了。”
霜凌點點頭,這對顧莨這種心高氣傲、剛剛當眾連躍三境的自造天才、仙魔同修大道唯一人來說,變成廢人,比殺了他還難受。
“姑且當個人質。”霜凌琢磨了一下,男主是大氣運之子,生命力頑強得像蟑螂,硬殺了他也會倒大霉。不如先當個沙包挾制著,以目前的局勢來看,他必還有用。
時至今日,在仙洲最核心之處走過一遭,霜凌已經發覺,所謂大男主隻是這廣袤修界的一面縮影。
真正恐怖的東西,都藏在被歷史敘事所粉飾過的功績之中。
如今魔種已起,而原著中真正的仙魔混戰,是當陰儀魔域被開啟之後才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