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寫塵垂眸看著她發頂,和光潔額下扇動的眼睫,稍微恢復了平日的冷靜。
“你還不夠強,以後,不要亂跑。”
“哦。”霜凌點點頭。
霜凌手背的傷很快就止痛了,顧寫塵的明顯要花更久。
她沒見過顧寫塵受傷,是因為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強過頭了。但在以顧寫塵的教學手法不難看出,他這一生無數次越級戰鬥,硬挑兇獸,無數次置之死地而後生,受過的傷其實也不計其數。
等到看著他衣衫下的血流終於止住,霜凌心中才松了口氣。
可是事情遠沒有結束。
遙遠的玄武臺方向,濃鬱的黑氣已經衝天,玄天帝陣被激出了陣陣金光。
魔氣。源源不斷的魔氣。
魔修聖女現世,這簡直最好的靶子,到這一刻,男主手中的魔種可以完全釋放,被當做是合歡聖女引動的魔孽爆發。
霜凌捏緊拳頭,她保不了所有人,但要保住自己的子弟。
至少要讓合歡宗人知道她沒有事,不要為了她而暴露,八洲打一他們沒有勝算,隻要茍住就行。
顧寫塵的視線跟著她走,霜凌深吸一口氣,握緊自己的破荒劍,流動如水的劍刃散發著縹緲又浩蕩的劍意。
“少尊,你就別跟著我一起了。”
霜凌是個從小被平等教育長大的孩子,她在意自己被別人怎麼看,所以也會擔心他被別人怎麼看。他要是跟合歡聖女站在一起,那實在是驚世駭俗。
顧寫塵的表情立刻又難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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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染血的藍衣已經緩緩落下。
停在他們二人面前。
君喚身上的傷也並沒有處理,但他像是沒有知覺。
隻是雙目空洞地看著霜凌和顧寫塵,機械開口,“我要攔住你們。”
在祠廟之外,他攔住了她走向危險,然後腦子就像是又被洗了一遍,按照確定的程式來攔截他們。
霜凌已經可以確認,乾天聖洲深處,有人在煉化大量荒嵐,而君喚能在二十年的時間裡迅速暴漲成化神,卻剝離情緒,剔除自我……
很有可能,他就是煉化荒嵐的實驗品。
一個被創造的天才。
現在還無從得知,為什麼背後的那個人並不自己修煉,但君喚的確已經被洗成了一把鋒利的武器。沒有情緒,也就不知痛,不知累,他和顧寫塵那種天生意志清堅、大道唯一的天性不同,君喚若曾是合歡子弟,如今這樣子必是慘烈打磨而成。
顧寫塵已經抬手拔劍,眉眼戾氣跳脫。
玄武臺上留他一命,現在還要礙他事。
再煩他。
他砍翻這個修仙界。
霜凌著急地看著,忽然靈機一動,她運轉靈力,將陰陽雙合鼎的荒嵐之息遊走於經脈之中,熨帖在她後背的金蓮聖印之上。
屬於合歡聖女的印記再次喚回了君喚的清醒,他晃了晃頭,看向霜凌,“別去那邊。”
很危險。
顧寫塵卻已經豎起劍尖,目不斜視,問霜凌,“不打死就行?”
“這是你的人。”
霜凌驚訝地看他,心中似乎終於觸碰到了顧寫塵明確的態度。
她下意識捏緊了指尖,“是……把他困在這裡就行,君喚身上有很多事還沒解開。”
“嗯。”顧寫塵起身,眉目冰冷且瘋,“稍等。”
“我帶你過去。”
…
玄武臺上。
洶湧的魔氣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
顧莨承完天雷,提著劍直指那些湧出的魔修。
“是魔修,仙洲內潛伏了如此多的魔修?!”
“他們定是為了救合歡聖女而出——!”
仙洲已經暴力禁魔十年,這一代的年輕弟子甚至有許多人都從未見過魔修,從前仙門內若是抓住一隻,都要當眾截殺示眾。
他們幾時看到過這麼多源源不斷、畸形扭曲、步法詭異的東西?
甚至這些魔修竟然就是身邊路過的宮人,匠人,仙僕……有些還很年輕,有些甚至已是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潛藏在仙洲之內,沒有人知道,他們竟然修的是魔功。
就在眾多年輕弟子還不知曉事情輕重的時候,慘叫聲已經響起。
尖銳的弓爪輕而易舉掏碎了一名年輕弟子的心口,一捧血花直接炸開,瞬間青黑斃命。
傳聞中魔修以血肉為食,以怨恨苦痛為力量,這一刻成了最有力的印證。
“啊啊啊!”
明青嫣捂著自己腫脹的臉,像是從沒見過這等血腥醜惡的存在,驚慌失措地後退。
蔻搖都已經顧不上罵她了,她驚詫地看著場內肆虐的那些魔修,別說他們根本不是合歡宗弟子,就是在魔域時也沒見過如此暴虐的——
“可是、可是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人啊?!”
顧沉商握著乘肅劍,讓幾個弟子站在自己身後,表情嚴肅地看向顧莨。
他剛在眾目睽睽之下連進三個境界,如今已是能對戰出竅的分神大圓滿期,是無可否認的正道修者。
可顧沉商明明能察覺到蛛絲馬跡,這些像是被刺激到的魔修、甚至那莫名洶湧的魔氣,就是在他當眾進階之後忽然釋放的。
然而帝座之上,無人起疑。
不是不疑,而是故意。顧莨的事,聖洲或許本就知情。
隱匿在仙洲中的魔修不明原因接連發狂,很快就有很多不備的仙洲弟子重傷倒下,各洲修士終於傾巢而出——
流血事件已經開始,這場魔孽終於勢不可擋。
葉斂立刻飛身落地,蹲在被攻擊倒地的弟子身邊。
他滿腦子還是霜凌聖女的事,臉色很白,但手上冷靜地封住了幾處要穴,先吊住命,然後快速給失血的弟子們喂下復原的丹藥。
然而救治的速度根本趕不上魔氣侵邪的速度。
傷口洞口都還有有救,但是若魔氣浸染滲透經脈,對一生修靈氣的人而言,就算是廢了。
可這實在過於突然,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般。
龍成珏在人群中握著雙刀,謹防那些突然暴動的魔修臥底。他劃水為訣,已經給坎水龍城傳回消息,讓他們今天起務必小心從聖洲傳出去的任何東西。
他們龍家世代以信息四通八達而長久繁榮,立於上四洲之中,龍成珏的嗅覺和覺悟,要比其他那些天真的仙門少主高得多。
這場魔禍很不對勁,然而聖洲帝君作壁上觀,這說明什麼?
就連君不忍都沒有料想到今天這一出,他頻頻抬頭去看玄武頸下的帝座,心中覺得不安。帝君伯父怎麼還未出聲??
即便霜凌仙子真的是合歡聖女,她一個人就能引爆這麼多、這麼瘋狂的魔修嗎?
龍成珏握著刀柄,遠遠看向方才顧寫塵飛去的方向。
少尊他還是……帶著霜仙子直接跑吧。
否則今日,必將有大事。
“沉商長老——”
顧莨提著自己的乘鸞劍,以嶄新的分神境界,連連斬殺魔物,很快就殺到了顧沉商面前。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和顧夜寧身上,意味深長,“沉商長老,事到如今,立場是很重要的,我想你應該是選擇和我堂姐一起吧?那我就認你是顧家人。”
顧夜寧難得露出一個惡心的表情,嘆了口氣,“差不多得了顧莨,你以為我多稀罕顧家。”
如果不是她把沉商帶回來,沉商也姓了顧,她寧願自己沒姓。
她起身擋在顧沉商和蔻搖等幾個弟子身前,笑了,“不過這個顧姓也不是完全沒用——你可以試試從我身上踩過去。”
顧莨也笑了:“阿姐,你我都知道的,顧氏血親相殺會糟反噬。”
顧夜寧臉上似笑非笑:“所以你不就是仗著少尊幼年立下的血誓,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嗎?”
顧莨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這是歲祿劍宗內部,最核心的親族,才能知道的事。
——顧寫塵殺不了他,除非他背叛宗門。
在年僅幾歲的顧寫塵接連破境那年,顧長興除了給他顧姓,還讓他立了一道誓言:在歲祿一天,就不能以修為殺害少宗主,否則如顧氏血親一般反噬。
他們會是兄弟,他永遠是顧莨的左膀右臂。
這在當時,被艮山顧氏內部看做是對顧寫塵最高的認同。
而後九洲之內都知道顧寫塵是老宗主撿回來養大的養子,若是他叛出宗門,相當於背信棄義,會被九洲仙門唾棄。
而之所以顧夜寧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當年她……
顧莨擰了擰眉,他並不像和他們顧家自己人爭執,那幾年的顧夜寧無論發生了什麼……他們終究是真正的血親。
但,顧沉商就不是了。
顧莨袖中的魔種悄無聲息地溢出邪厲之氣。
顧沉商乘肅劍起,立刻感受到了那種魔氣對人的浸染,即便是性情溫和、並不作惡的魔修,在這種魔氣的影響下也會難以自控地暴虐。
他一劍平掃,喝令所有人:“屏息。”
然而顧莨並不朝著他背後那幾個小嘍啰,反正聖女一死,他們都會跟著自曝,他要的就是顧沉商。
“夜寧阿姐——”他一邊退開,一邊厲聲喝道,“這些年你被合歡宗魔修蠱惑,而我竟今日才發覺,實在是我來晚了!”
他劍指之處,顧沉商嚴肅的身形之外陡然魔氣暴增,驚動玄天帝陣降下符光。
顧夜寧臉色冷厲了一瞬,然後咯咯地笑了起來,“好,顧莨,很好。”
反正她也活不長,就算做鬼她也要纏死顧莨。
“顧沉商??!”
“他都是歲祿劍宗的一峰長老了,他能是魔修?!”
“不是,他長這麼嚴肅,他合歡宗?!”
在場無數人都幻滅了,遠處各家少主目瞪口呆的震撼程度遠超得知聖女。
然而,如果說發現仙洲之內到處都有普通人是偽裝的魔修,他們還能勉強接受,但是當發現就連第一劍宗、一峰之主、這樣的高層都能被魔修滲透。
仙魔之間的尖銳對立,徹底被拉開了。
於是“當——”的一道鍾鳴,聖洲之內仿若金鼎編鍾聲響,松鶴飛天,頭頂玄天帝陣金光大閃,像是被重重注入封固之力。
這是最高級別的帝陣,意味著沒有人能夠從陣法中走出去。
乾天帝君緩緩開口,渾厚聲音傳遍九洲。
“魔禍已起,九洲之內,人人屠戮,不得與魔為伍。”
“殺,無赦。”
敕令一出,仙魔不死不休。
蔻搖和溫朝等弟子身形搖晃,面如金紙,他們潛伏多年,這次像是真的迎來了末日。
如今沉商長老被曝,聖女又下落未知。
蔻搖狠狠心,咬牙握起了劍,“誓死追隨聖女。”
“誓死追隨聖女!”
哪怕都逃不掉了,他們也要在夢裡一起回到故土。
顧沉商看了看頭頂的帝陣,像一張巨網般,扣住每一個流離在外的人。
但他走出來的這些年,其實已經過得很好。
顧沉商身上騰起了紫色的光芒。
他還隻是出竅,但拼盡全力,也能撞開一個裂口。
明青嫣提著裙擺驚慌地跑過來,指尖顫抖,“他、他想帶著合歡宗的人逃跑!”
顧莨一劍揮下,同時打在顧夜寧、蔻搖、溫朝三個人的劍上。
而此時,遠方天際,冰藍色靈光終於大亮。
“劍尊回來了!”
“是少尊,少尊緝拿聖女回來了!”
顧寫塵表情實在難看,這個合歡藍印非常難纏。
不在於他也同樣是化神修為,而是……君喚的劍招,像是模仿他而長成的一般。
他最後把他釘在了那片密林裡,帶著霜凌極速飛回。
霜凌睜開眼,就看見顧沉商紫得發黑像是要自爆,蔻搖溫朝被顧莨狠狠掀開,人群中四散的幾個合歡弟子不顧一切地帶劍衝了上去。
她心口重重一蕩,額發被風吹亂,劍意驀然大盛。
金丹落地,破荒劍以萬古劍氣,化汪洋之水,轟然向顧莨而去——
分神圓滿的顧少宗主竟被打得悶痛後退三米!
明青嫣連忙上前扶住,驚叫道:“合歡聖女,你竟敢在聖洲對正道修士如此?”
“你當真以為這裡是你們合歡宗、是你們魔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