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仙盟盛會上發生的這些事中加入聖洲的動線,霜凌好像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其他合歡弟子的魔印消失,而她的還在。
三清火能抹去合歡子弟的魔印,有沒有可能也正是用來烙印魔印的?
離火洲本就是和聖洲聯姻,燒不盡的聖女金印,她那瓣金色紅蓮之中,一定本就有聖洲的手筆,男主知道這件事,才如此步步為營地將她被玄天帝陣映出。
霜凌一邊逃一邊大腦飛轉,君喚雖然拔出了劍,但並沒有真的追殺他。
他的情感被剝離,可骨性還在。他如今屬於聖洲,但又放不下聖女。
祠廟之內,他背後的那隻手,到底是誰?
十年前禁魔,是顧寫塵這樣無數的正道修士,聯手封禁魔域。而後魔修顛沛,正道苦修,除了顧寫塵這樣的天才,多數人都在漫漫大道上緩慢前進。
而有些人,當慣了人上人,便想要做人上仙,人上神。
霜凌覺得胸口憋著一股氣。
這種壓迫感很陌生,和顧寫塵帶來的天賦碾壓、修為碾壓都不同。
她一邊逃亡,一邊感受著後背肩胛骨上的滾燙印紋。
…要是能回到魔域就好了。
霜凌第一次對那個從未去過的地方,冒出了這個念頭。
可是遙遠的故土,有人已經在外流離多年,魔域早就已經在版圖上消失不見。
仙洲之內她也認識了許多好人,可聖洲,聖洲,所謂的仙門之首……
霜凌看著腳下飛掠而過的地面,像是龜殼紋理,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一隻巨型的怪物之上,不知道哪一秒就會被張開的深淵巨口而吞噬。
Advertisement
她抹了抹眼睛,瞬送符還剩最後一點時間,她乘著她的劍,迅速改換方向,轉瞬就出了這片古林。
然而這裡的高階修士實在太多太多了,金丹也不過起步而已。
頓時有聲音四下響起。
“在這邊!”
“是不是那個?!”
“她竟敢擅闖玄武神林,罪上加罪!”
無數高於她的大能衝了過來。
“剿滅合歡聖女!——少尊,那邊是不是少尊?”
霜凌心尖一抖,化神威壓遙遠地鋪天蓋地而來。
遙遠天空中,一道冰藍光點迅速飛掠。
萬米縮地成尺。
“是少尊,少尊也來了——啊!!”後邊不知怎麼全成了慘叫。
但她狠狠閉上眼睛閉上耳朵,將隱隱破境的金丹之期催到了極限,狂奔向前。
至少…至少別被顧寫塵抓到!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冰冷又失望的眼神,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她可能終究是要耽誤他飛升了。
幾聲箭翎破空而來,在空中被齊齊攔腰折斷,有一枚箭簇攜著氣勁,鋒利地劃過她手背,立時割破流血。
血的氣味能夠清晰地定位一個人。
锃——
霜凌似有所感,張皇地回頭。
白衣劍尊半身染紅,表情冰冷又難看,盯著她。
霜凌表情空白,終於老實地停了下來。
人都被瞅見了,還逃什麼逃。
算了。
仙魔之間的矛盾,早已經在十年禁魔之間被根深蒂固地刻進了九洲修士的腦子裡,僅憑她一人之力,能改寫什麼?就算摸到了乾天聖洲之內隱隱約約的玄機,她能做的也太少太少了。
顧寫塵是正道飛升的希望,永恆的第一劍尊,隻怪陰差陽錯竟被合歡魔女騙了數月,唉,抱歉啦,她也很苦呀!
霜凌故意在心裡假裝很輕松。
實際上根本沒敢抬頭對上他不動分毫的視線。
四周已有無數修士圍剿過來,霜凌崩潰中竟生出了一分樂觀,心想:哇,殺我一個人,用得著這麼多高手?
可當萬念落下,所有人的刀槍劍戟全都被轟然折斷。
所有人如漂萍般瞬間被一手轟去萬米。
“??”
在聖洲,在剿魔時刻,劍尊對正道之人動手,這意味著什麼?
霜凌終於呆呆地抬起頭。
還抱著她的劍。
她其實從沒深想過顧寫塵那句話。
可方圓十裡之內,染血的白衣緩緩落下。
顧寫塵一人持著劍,眉目冰冷含戾,垂眸看著眼前哆嗦著雙手合十的少女。
“霜凌,”
“你為什麼。”
玄武臺上他伸出的手此刻終於捏緊她手腕。
“從不試試,向我求救?”
叛逃而已
35
你會救我嗎?
當你也以為我騙了你, 知曉我身份有假,認定你大道唯一之劫或許是場陰謀。
如果我求救,你會應嗎?
霜凌慢慢仰起頭,對上了那雙漆黑透藍的星眸。
顧寫塵一直是很高的, 他身後的劍也長, 冷冰冰地同他相得益彰。但這一刻, 劍尖朝上指天, 而非指她。他心有問句趕來, 問的卻好像是——
為什麼不信我?
霜凌被籠在他清冷的身影中。
有一刻,他像這聖洲巍峨皇權之下,獨自頂起的一片寒天。
她不太確定地向他確認,“我可以嗎?”
“隻有你可以。”
顧寫塵眼角眉梢鋒銳冷戾,握著她手腕很用力,語氣並不好,“隻有我能救。”
震耳欲聾, 狂得不行。他顯然生氣,壓著他那始終如一的冷淡瘋感, 像是隨時要做出什麼日天日地之舉。
…的確很驚天, 哪怕顧寫塵已經知道了她是合歡宗聖女, 竟然也沒有要殺她啊?
霜凌表情呆滯,半晌後竟然有點劫後餘生般的輕松感。
想不到你看著冷心冷肺的,思想竟然這麼先進,都沒有人魔物種歧視!
嗚嗚嗚!
是不是因為我一直以來表現得還挺天才的, 靠實力解開汲春絲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他才願意留著我的命。
霜凌眼淚巴叉地摸了摸自己的方丹, 真爭氣啊,啊!
剛才還覺得壓在頭頂雙肩喘不過氣的整個仙門之重,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無端就輕松了下去。
她老實巴交地抹了抹眼淚,生死存亡的時機過去了,腦袋開始閃過很多問題。
比如他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找到我?比如他怎麼沒有質問我的意思,甚至好像都沒有表現得太驚訝??
君喚能很快找到她,可能是因為他的藍印還未除。雖然帝陣沒有檢驗出他的蓮花,但君喚畢竟已經是君姓,其中定有事宜。
藍色蓮印還在,對聖女的感應就在,所以那麼快找到她並不稀奇。
那顧寫塵呢?
顧寫塵垂眸,像是看清了她眼中的疑惑,冷冷吸了口氣,“…你的劍。”
就是一點都不信他的話。
霜凌低頭看了看,忽然間想起,顧寫塵曾說過什麼。
——他的劍會找到她的。
原來是認真的。
霜凌的表情呆了呆,然後緩緩變得呆滯。她看著自己一直緊緊抓在手裡的北鼻劍,和他身後的冰息重劍隱隱呼應,劍息纏綿。
那她剛才,一直帶著定位,在逃跑哈?
霜凌羞憤地閉目:“……”
第一次逃命,沒有經驗。
下次不會了,對不起。
顧寫塵冷冷地把她帶到自己跟前,上下看了看。
他的臉色猶帶戰意和戾氣,顯然心情不佳,卻似乎並沒有多驚訝。
發現了她是隱匿在歲祿中的合歡宗魔修,顧寫塵就這麼平靜?連驚訝和質問一下都沒有?
霜凌不禁又有點擔憂,不會這隻是他的權宜之計,先於別人找到她,這樣好控制吧?畢竟剛才那些修士喊打喊殺,刀劍無眼,要是誰把她先斃了,顧寫塵也得跟著賠命。
霜凌坐立不安,說實話,她挺在意別人的看法,很想知道別人知道了她真實身份之後會怎樣想,畢竟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在恨魔教育下長大的。
可她又怕好不容易安全下來,哪壺不開提哪壺。
顧寫塵垂眸掃過她周身,除了手背上的血痕,倒是無礙。
然後才掀起眼睛,盯著她,像是聽得見她的想法。
“你的道,你的劍,每一步如何走來,我清楚不過。”
“如果連你都要被算作魔修,”顧寫塵表情冷冷的,“那正道也不過如此。”
霜凌睜著眼睛,心裡緩緩地、徹底松了下來。
雖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綁定了汲春絲的緣故,顧寫塵才不得不一路帶她修煉,但……顧寫塵在她身上花的時間,精力,截下的機緣,在他那裡都是有數的。
一一作數,所以不會不問不管。
霜凌都有點感動了。
大天才,雖然你天才到過分變態,雖然你帶人修煉的時候不近人情、毫無分寸。
但還是謝謝你。
“那你的傷…”霜凌低下頭。
顧寫塵盯著她手背被箭簇割出的口子,冷眉冷眼,“無妨,和你傷得差不多。”
霜凌瞪著眼睛,看他白衣被浸透半身的血紅:“…?”化神之戰,雖然顧寫塵依然碾壓勝利,但他從腰腹到後背都被君喚砍出了一條連貫的劍傷,也沒有做任何凝血處理,衣服上的血痕已經幹透,衣服之下仍有新的血液流出。
霜凌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那道看著有點嚇人但其實可以靠自己愈合的傷口,沉默了一會。
一樣嗎?
不、不過換算一下,可能對他而言確實差不多,顧寫塵的血條和我的血條能一樣嗎?
霜凌在心裡這樣想,可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覺得他身上的血很刺目。
可能是因為他平時的衣服都無塵潔淨。
可能是因為顧寫塵從沒受過傷。
霜凌第一次見他這樣,實在很不像他。他竟然也會流血。
總覺得顧寫塵生來如此,應該是無血也無淚的,他天生適合修上無情大道。
霜凌不敢細看他染血的腰側,揣著手轉頭,“那你也還是先療傷吧。”
好在葉家也在這裡,有他們的醫術,顧寫塵也不會有事。
不過她應該是不能跟他一起出現?顧寫塵雖然保了她的命,但他們之間的對立屬性從根本上無法解決。
“手給我。”他冷著臉。
顧寫塵的情緒一直是壓制的,很平,像是無波無瀾的深潭,但今天卻有了很多波動。那波紋如星眸中的裂痕,壓在骨子裡的瘋感透光一般,開始點點隱現。
他吸了口氣,不爽得終於很明顯,“你下次能不能先看我。”
合歡聖女再現於世,她的那些子弟,她的那些朋友,沒有一個人能保住她。
“我說了不會讓你死,”他眼神黑眸清晰,因為壓著火顯得鋒芒畢露,“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不能。”
“哦哦。”霜凌點點頭。
老實巴交的。
半晌後悄悄用另一隻手抹了抹眼睛。
在這刀光劍影的修仙界,危機四伏的帝王權杖下。
她大部分的苦累都是顧寫塵帶給她的,可這一刻最大的安全感,竟也是他帶來的。
顧寫塵用止血訣套住兩個人,在陣訣中伸手,把她撈進懷裡。
霜凌剛想動彈,就被他用力按住,然後感受到一陣冰涼的清光落在手背傷口,疲憊感竟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