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晳慢慢開車,邊開邊留意路邊,快到街尾的時候,她眼睛一亮。
一家叫“老趙車行”的店外頭站了兩三個人,他們有說有笑地聊天,簡晳一眼就看到賀燃,他個頭最高,雙手反靠在一輛拆了倆輪胎的卡車上,這個姿勢把他的胸膛撐平,外套裡的底衫都顯緊繃。
簡晳滑下車窗,按了下喇叭。
賀燃跟著望過來,表情驚訝。
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跑了過來,“修車嗎?”
看來是老板,簡晳問:“你們這兒洗車嗎?”
老板說:“可以可以,你看洗哪種,我們還可以給車做美容。”
簡晳說:“三十五的那種。”
然後她看向賀燃,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老板反應過來:“你們認識啊?”
賀燃走過來,拍了拍老板的肩,“老趙,幫她洗吧。”
簡晳把車開到位置,又把包和外套拿下來,“這地方還挺好找。”
她邊說邊穿外套,伸衣袖的時候身體往前挺,胸前的形狀勾勒清晰。
賀燃挑眉,移開眼,“你還真來這洗?”
“你說這便宜。”簡晳笑著說:“我們那塊都死貴死貴的,還得辦會員卡。”
賀燃望著她那輛奧迪A6,臉上寫著別說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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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晳還是笑,“你在這家店做兼職啊?”
賀燃說:“是我朋友,偶爾會來幫個忙。”
“你這幫忙給不給工資的?”簡晳問。
正在洗車的老趙吆了聲,“給錢傷感情,一分也不給。”
賀燃:“我和你有個屁感情。”
簡晳聽得笑,眉眼彎起來細長上揚,“我都忘了。”她想起來,“你還有東西在我這。”
賀燃不明所以,“什麼東西?”
簡晳跨過湿漉漉的地面,從車裡把鐵錘拿出來,“還給你。”
賀燃:“……”
簡晳誠實地說:“其實來洗車是順便,主要是還東西。”
“這玩意兒不用還。”賀燃有點無語。
“你靠這個吃飯。”簡晳說。
賀燃笑得不行,“家裡有很多,不差這一把。”
簡晳不在意,直接把錘子丟了過去。
“操!殺人呢。”罵歸罵,賀燃還是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簡晳雙手環抱,搭在胸前,“我第一次見到現場版催債,你們裝備還挺齊全,你——做這個很久了?”
賀燃點點頭,“五年了,幫人收賬。”
簡晳問:“除了潑東西,還會怎樣?”
“你能想到的爛招,都用過。”賀燃說得無所謂,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看了眼她,“怕了?”
簡晳白他一眼,“怎麼可能,我從不欠債。”
賀燃咬著煙笑,“繼續保持,做個好公民。”
簡晳穿了件杏色的修身風衣,裡頭是淺灰羊絨衫,正好露出漂亮的鎖骨,兩道彎弧有形卻不突兀。
賀燃垂眼,能看到一根細鏈墜入她的衣領間。
他心想,皮膚咋能白成亮雪似的。
“來來來,喝杯水吧。”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個女人,端著兩杯熱茶。
賀燃連忙接過,“嫂子你悠著點。”
女人扶著腰,“沒事沒事。”
簡晳的目光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隨口一問:“快生了吧?”
一旁擦車的老趙接話,“那可沒,下個月的預產,早著呢,老婆你趕緊歇著。”
簡晳又盯了會,看她肚子的位置,胎盤已經下移了,於是囑咐了句:“還是多注意。”
隻當是客套話,老趙妻子笑了笑,指了指凳子,“坐會吧。”然後進了屋。
賀燃彈了彈煙灰,“你平時工作忙嗎?”
簡晳說:“忙,特別忙,都快忙死了。”
賀燃被她這誇張的回答逗笑,又問:“你是護士?”
簡晳歪了歪頭,“你看呢?”
賀燃點頭,“應該是。”因為她很年輕,而印象中,醫生年紀都比較大。
簡晳剛要說話,突然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響——
“嘭”!
緊接著是女人的痛叫,“哎喲!”
老趙最先反應,丟了洗車工具奔進屋,賀燃掐了煙也趕過去。
十來平的屋裡,一地散落的修車工具,老趙妻子捂著腹部直叫喚,邊上站著兩個不知所措的小孩。
“我抽死你們,讓你們亂撞人!”老趙舉著巴掌火氣衝天,賀燃抓住他落下的手腕,“行了行了,打人有什麼用,還是趕快看嫂子——”
話還沒說完,賀燃就愣住。
癱倒在地的女人,呼吸急促,臉色已變直嚷疼。而她兩腿間,透過褲子,已經有深色的液體流出。
“別去扶她,讓她躺平!”簡晳跑過來,蹲在地上,輕輕觸摸了她的肚子,“胎動劇烈,趕緊送醫院!”
老趙這下徹底結巴,“醫、醫院?那我,我先去叫車。”
他手抖得差點把手機顛地上。
簡晳看著產婦兩腿間越來越多的血,顏色極深,心裡一冷,這是胎盤剝落的症狀。
“來不及了,你們抬她頭和腳,盡量保持平躺,上我的車!”
老趙和賀燃沒敢耽誤地照做,簡晳飛速倒車,方向盤一打,奪路飆出。
在她連闖兩個紅燈的時候,賀燃再也忍不住提醒,“喂喂喂,第二個了。”
簡晳速度不減,“是嗎?看著,馬上就是第三個。”
賀燃:“……”
老趙妻子已經陷入半昏迷,淺色的褲子上染紅半截。
簡晳空出一隻手,撥通科室的電話,“主任,我這邊有名產婦情況緊急。”
她一通電話及時,到了市一院,擔架已經等在門口,老趙妻子被立刻推進手術室。
“小妹,小妹,我老婆會不會有事!”老趙已快急出眼淚,拖著簡晳的胳膊死死的。
簡晳抿了抿唇,如實說:“她出血量太大,如果是難以制止的大出血……。”
老趙臉色慘白。
簡晳見慣生死,並沒有太多情緒感觸,剛準備走,又被老趙叫住。
老趙飛快地往她手裡塞了一個紅包:“小妹,我知道你跟醫生熟,求求她一定要救我老婆,不夠的話我馬上去取錢。”
簡晳趕緊推辭,但老趙十分堅持,力氣大得讓她直皺眉。
“老趙,你冷靜點!”賀燃見狀,扯開他,“別把人手弄傷了。”
簡晳得以脫身,揉了揉發疼的手腕,對賀燃說:“這臺手術我主刀,放心,有情況我會讓護士通知。”
說罷,她脫了外套直接丟給賀燃,護士已經準備好無菌服等在門口。
簡晳快步,熟練地把長發挽成一個髻。
走廊盡頭,手術室冷然肅穆,隻有頭頂的白熾燈照亮前路。
賀燃看著簡晳的背影,像一輪纖白的月,在他眼裡隱隱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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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手術一做近三個小時。
應證了簡晳的判斷,受重力撞擊導致胎盤剝落,出血面積擴大,宮腔積壓縮小,再耽誤一下,胎兒就有窒息的危險。
子平母安後,簡晳才讓護士去通知家屬。
等所有事情處理完畢,簡晳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手術室,發現走廊的座椅上坐著賀燃。
她驚訝,“你還沒走?”
賀燃站起身,“老趙他們去病房了,人高興得都忘記跟你說謝謝。”他停頓了下,看著她,“多謝。”
簡晳笑了笑,難掩倦色,“等我就為了說謝啊?沒事,本職工作。”
“還有你的車,又被弄髒。”他說:“要不我幫你洗車吧。”末了還加句,“我親自撸袖子。”
本要拒絕的,被他最後這句話逗笑,簡晳說:“那行。”
車裡血腥味重,簡晳開了窗門,散了會味才坐進去。
他們又回到老趙的店,賀燃說:“你等我一會。”
簡晳嗯了聲,看著他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
沒多久賀燃就回來了,手裡還多了個飯盒。
“手術室裡也吃不上東西,太晚了,你湊合吃點,是我外婆做的酒釀丸子。”
簡晳嘖了聲,“多不好意思,讓你洗車,還吃你東西。”她歪頭笑,“我賺大了喲。”
賀燃也笑,“賺吧,該你的。”
簡晳是真餓了,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撲哧撲哧,“你不吃嗎?”
賀燃給水泵通電,拿起水槍開始洗車,“家裡有,回去吃。”
他換上雨鞋開始擦車,“你多大?”
“二十六。”
“這麼年輕能當醫生?”賀燃停下動作。
“我讀書早,中間還跳了幾級。”簡晳腮幫鼓鼓,嚼著糯米丸,“從小學到碩士,我都是班上年紀最小的。”
賀燃說:“年紀小受欺負。”
簡晳捧著飯盒看他,“你肯定欺負過比你小的。”
賀燃:“……”他拿著毛刷,手指尖有水墜下,“牙尖嘴利,看出來了,沒人敢欺負你。”
簡晳吃得快,拿著飯盒走過去,“哪有水龍頭?我把碗洗一下。”
賀燃伸手,“給我吧。”
沒等她動作,賀燃直接把飯盒從她手中抽了出來,然後對著水槍一番衝刷,沒幾下就幹淨了。
賀燃把碗擱在一邊,又從車裡把坐墊和腳墊都取出來清洗,外坪上隻一盞不算亮的燈,淡光罩在男人身上,靜默得隻聽見水聲。
等車洗完,賀燃卻發現牆邊的椅子上,簡晳竟然坐著睡著了。連續三天高強度的工作勞心勞力,她實在是累得不行。
賀燃擦幹手走過去,發現她嘴角邊還有沒拭幹淨的糯米渣,閉上的眼勾出兩條上揚的眼廓,簡晳長相不算豔麗,但氣質淡然很吸人。
賀燃沒見過這麼白淨的女人,從臉到脖頸,好像一碰就能掐出水來。
他嗤了一聲,“心真大,也敢睡。”
簡晳這一覺不到十分鍾就醒了,她猛地睜眼,正好撞見賀燃低頭點煙。
暗紅星火在他指尖劃撥,賀燃瞥她一眼,“醒了?”
“不好意思。”簡晳坐直身子,眼霧迷蒙。
“本來想著,再過五分鍾就把你叫醒,晚上凍人,睡久了要感冒。”賀燃起身,咬著煙遞過車鑰匙,“早點回去。”
簡晳從凳子上站起,才發現坐久了腳一陣麻,重心頓時不穩踉跄了下。
賀燃眼明手快扶住她,粗粝的掌心貼在簡晳的手腕上,細膩的觸感讓賀燃手一抖。
他說:“站不實啊,醫生,你得補點鈣。”
簡晳邊樂邊上車,“順便再燉點大骨湯是吧?”
“行了,快走吧。”賀燃拿著煙的手對她一擺,“路上小心,別再闖紅燈了。”
簡晳系安全帶,“今天的事是特殊情況,再晚十分鍾,老趙愛人就夠嗆。救人的時候,什麼都是次要。”
“咔噠”輕響,安全帶系好,簡晳回頭衝他笑,“拜拜。”
月夜做掩,卻掩不了賀燃眼裡微微跳躍的火光。
十點過後,市中心的路況也極順暢。
簡晳有點困,空出右手去儲物格裡拿木糖醇,結果一摸手感不對,她抽出一看,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