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會,梯門被人從外面按開。
這一切鍾晴全都不知道。她靠在電梯裡,睡著了。
剛剛應酬完宗勇的喬明軒走進電梯,看到靠在電梯壁上睡著的鍾晴,他皺了皺眉,伸手按下樓層。
電梯再度抵達目標樓層,梯門打開,喬明軒叫醒了鍾晴。
鍾晴睜開眼時,還懵懵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抬頭看著喬明軒的臉,眼神直勾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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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睜著懵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喬明軒,好一會才醒過神。
她連忙叫一聲“喬總”,又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下下巴,確認自己剛剛沒有上演流口水的失態一幕,隨後趕緊走出電梯去開門回家。
喬明軒卻站在電梯裡滯留了兩秒鍾。
他眼前還是她剛剛懵懵的、直勾勾的眼神。
直到電梯門要合上,他連忙抬手擋住,抬腳踏出。
第二天到公司,喬明軒叫來施雅妮,給她分配一些諸如貼報銷單、訂位子、催促各種立項審批流程的工作任務。
交代完畢,他推推眼鏡,好像很不經意同時卻又顯得略為突兀地問了句:你那位室友最近在忙什麼,忙到在電梯裡站著都能睡著。
施雅妮大大咧咧,沒有察覺到那絲突兀。她明豔面孔浮現出對室友的同情,聳聳肩告訴領導:“鍾晴這次不是輪到在歐總手下幹活嗎,您也知道歐總那個做派,使喚人幹活都不太過腦子的,全憑一股心血來潮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那個叫呂鵬山的男孩子跟著他,那小子摸清了歐總的特點,雞賊會糊弄,就沒那麼累;但鍾晴是個多實在的孩子啊,她幹起活來可太實誠了,明明把活做到一分就可以把歐總糊弄得樂樂呵呵,她卻毫不摻假、認認真真做到十分,那還能不累麼。”
喬明軒聽著施雅妮的話,臉上沒露出什麼特別表情,隻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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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晴很納悶之前呂鵬山跟著歐金榮時,是怎麼過關的,他好像沒有像自己現在這樣,不得不化身為加班狂魔和熬夜大王。
午餐時她忍不住又一次詢問呂鵬山。
得到的回復依然陰陽怪氣,但總算有了些實質內容:“你知道歐總他是心血來潮的工作風格吧?那你就不能糊弄一下嗎,就非要每一件差事都認認真真完成?既然你這麼能耐,當然就多受累了。”
哦,原來是糊弄。
鍾晴想,那這招對她確實不管用。糊弄通常都帶有僥幸,她從小經歷的磨難和變數太多,最不敢去賭的就是僥幸。她要事事做到扎實和確定,才能把握住自己人生。
好在凌娜和她有一樣的價值觀。
“我不贊成你這樣做,歐總的工作方式不對是他的問題,但你靠小聰明糊弄應對就變成是你的問題了。”
呂鵬山對兩位女士嗤之以鼻:“是是是,你們倆崇高,我齷齪,行了吧。”
鍾晴和凌娜都笑起來。能把呂鵬山逼得自我貶低,看來他是感覺到羞臊了,以後應該不會再這麼做。
吃過午飯,鍾晴頂著粉底都要壓不住的黑眼圈,回到工位把新能源企業及上下遊公司的調研報告又檢查一遍,然後打印裝訂,拿去歐金榮的辦公室給他看。
結果歐金榮一如前次,笑呵呵地接過報告,放去辦公桌一角,笑呵呵地隨口誇一句:“工作效率真是不錯!”然後又笑呵呵地宣布說:“但這個新能源項目呢,時機不對,我們也先放一放。來,我這兒又接觸了一個別的項目,是家做語音識別的公司,估摸著會有融資需求,你接下來就整理一下這家公司和它所在行業的相關資料。這家公司呢,同時也有別的FA在看,所以時間很緊迫,我看你幹活效率挺高的,這樣吧,這回也別三天了,這家的調研報告你就後天給我吧。”
聽完這席話,鍾晴已經愣住。
那種因為自己一次次妥協,對方就一次次得寸進尺的感覺,向她撲面砸來,還砸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她不想就這麼淪為不明不白地調研機器,供人揮霍無度般地濫用。
於是頓了頓,她問道:“歐總,這語音識別的項目,後天交完調研報告,做成的幾率大嗎?”
歐金榮聽了她的問題一挑眉梢,臉上還是笑呵呵的,但語氣已經漸漸不中聽:“怎麼了鍾晴,要是這個項目做成幾率不大,我現在給你派的調研的活,你就不想幹了是嗎?年輕人,你要是這樣對待領導給你的工作的話,你未來的可能性就太狹窄了,你沒有前途的!”
鍾晴想,這種話說得年頭太久了,似乎一代一代的職場前輩都是這樣對後輩說。
可是流傳久的,就是對的嗎?
流傳久的也有可能是陋習。
不都說他們九零後零零後這代人是來整頓職場的嗎,她談不上想整頓職場,但對這種幾乎是軟霸凌式的工作方式,還是想小小抗爭一下。
大概率下一次就要輪到凌娜跟著歐金榮做項目了。到時歐金榮也這樣使喚凌娜,她真怕凌娜會遭不住。
索性由她來當個叛逆先鋒吧。
“歐總,”鍾晴心裡想著抗爭,但語氣還是誠懇老實的,“您一連派下三個項目的任務,真的讓人有些吃不消。最關鍵是,熬夜做完的報告,您通常看都沒看,就直接宣布這個擬做項目已經變成過去時,然後派下下一個任務,給的時間又越來越短……說實話,這樣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強度,其實是對時間和人力的浪費式使用。”
歐金榮被拂了面子,一貫的那副笑呵呵面容不見了,他板起臉說:“你一個還在試用期的新人,跟我談浪費?你知不知道不論上級給出什麼要求,作為下屬服從上級都是應當應分的!”
鍾晴對這條默認的職場潛規則不能苟同。一直以來,職場上似乎很認可這樣的標準,可這一條標準不出現在任何法規制度裡面,它隻是作為上司的人為了表現自己權威而自我默認的。
新時代了,陳規陋習都應該變一變。尤其是未來將由新一代人掌控的新職場,不該再被這種由上而下的權威霸凌。
“我承認下屬做好上司‘合理’分配的工作是應當應分。”鍾晴修正歐金榮的表達,強調“合理”二字。她態度溫和但據理力爭。
歐金榮已經開始沉下臉色。他沒料到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鍾晴,較真起來這麼難纏。
鍾晴也在這一刻發覺,一貫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好說話,甚至有時候笑呵呵的人比冷臉的人還要不好相與。
“我給你安排的工作,你做完沒有收獲嗎?不見得吧,這幾個任務大大提高了你的工作能力吧!”歐金榮的聲音有些大起來,語氣也變得很衝。
鍾晴真心覺得疑惑,這種重復性的工作,是鍛煉了她的調研能力嗎?倒是鍛煉了她站在電梯裡睡覺的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不在這裡,在於歐金榮派活下來時,多半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隨口一提的工作就要人熬夜去做才行。可是完成後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擱置一旁。
這樣工作的意義在哪裡?
“可這種工作能力,通過幾個任務來鍛煉就好了,不用無止境地鍛煉下去,那樣不也是一種重復的無用功麼……”鍾晴已經盡量維持領導的體面去據理力爭。
歐金榮一時被這軟釘子給碰住了,頓在那裡,又氣又憋。
假如鍾晴是面紅耳斥和他爭吵辯駁,他還能厲聲吼回去,吵個更兇,用領導威嚴去氣勢十足地壓倒她。
偏偏她是這麼一副軟綿綿的樣子跟他說道理,他如果指著她的鼻子嚷起來,倒顯得他這領導不大度似的。
他真是憋得內傷都要湧出來。
這時有道溫和卻蘊涵威嚴的聲音拯救他,幫他逃脫這股竟被試用期新人掣肘住的惱怒尷尬。
“鍾晴,不要跟你的領導打辯論賽,你是這裡的員工,不是最佳辯手。”
是喬明軒。
歐金榮松口氣,好像看到救星登場。
鍾晴憋口氣,轉頭對走進歐金榮辦公室的喬明軒打聲招呼,不再言語,悶聲退出去,回到工位繼續幹活。
歐金榮指著辦公室門口鍾晴離去的方向,又搖頭又嘆氣,對喬明軒說:“你看現在這茬年輕人,多不好管,往往你以為最老實的,結果最反叛!”頓了頓,他問喬明軒,“老喬,你過來找我,有事?”
喬明軒點頭,推推眼鏡,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定下來,接下來做哪個項目?不要再變來變去了,趕緊敲定,把項目報上來。”
歐金榮馬上點頭:“快了快了,我手裡還有幾個預案,等我再逐個比較一下。”
聽到還有幾個預案,喬明軒不由皺了下眉。
他在皺眉的一瞬裡閃過一道念頭。
——如果再不明確一些事情的規則,接下來那反叛的老實人恐怕連每天兩小時的睡眠都要保證不了吧。
第24章 事情兩面性
白天雖然勇敢反抗了一下, 鍾晴身上的工作量卻不減反增。
鍾晴想這也許就是反抗的代價。
她勸自己,自古以來每一次反抗都有代價,她的代價無外是要繼續加班到半夜而已。
但她的反抗未必全然無用, 歐金榮現在給她多派活, 隻是氣惱她的起義;等後面換到他帶凌娜做項目,應該會忌憚一些, 不會給凌娜也派那麼多的任務。
——總不能把每一個新人都激發成叛逆者。
這麼一想, 雖然自己受不到反抗的益處, 但隻要後面的人可以受到, 那這反抗就是值得的。
鍾晴心情舒坦了好些, 在公司平靜地加班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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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明軒這晚下班忙東忙西的,也沒有按時走。
期間宗勇打電話來,死纏爛打要約他吃飯喝酒, 或者去他家聊天撸狗, 都被喬明軒毫無感情地拒絕。
宗勇費解:“你最近不是沒那麼忙了嗎, 你前天剛說完你最近都不太用加班, 所以你就是為了推開我才說今晚要加班的吧?”
為了驗證自己是不是又被喬明軒排除在邊界外,他還特意欠巴登一樣開車過來辛行看了看。
發現喬明軒的確坐在辦公室裡東忙西忙, 他放心了。
離開時看到辛行的辦公區, 一片漆黑裡亮著一盞光,他不由好奇地悄聲走過去, 結果看到是喬明軒對門那個看著又老實又雞賊的女孩在工位裡加班。
說不上為什麼, 宗勇總覺得那一瞬腦子裡好像啪地亮了一盞智慧的燈,那燈閃爍出的光芒裡,是整個公司有兩個看著毫不相幹的人在一起加班。
他沒有出聲, 靜悄悄地走了,埋在胡子裡的臉上帶著一抹嘿嘿笑容。
晚上十一點鍾, 鍾晴收到施雅妮的關懷電話。她決定不讓室友擔心,沒做完的部分不用再查閱公司數據庫,她可以帶回家去收尾。
她開始收拾東西。
喬明軒在辦公室裡,透過玻璃牆壁看到外面的人從辦公位前起身。
他也收拾好辦公桌,起身按滅燈光,準備離開。
鍾晴裝好筆記本電腦,環顧公司,除了她的工位,都已滅了燈。她也關掉自己這裡的燈,起身離開。
走出大廈外才知道,天公不作美,趁著夜色淅淅瀝瀝偷偷下起雨。
步行回去她人沒事,隻怕包包裡的文件和電腦受不住。
隻好打車。
隻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叫輛車比撿到一百塊錢的幾率還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