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樓道上的聲音,門沒關上,一道修長影子立在那。
她看過去,段宵拿著消炎藥進屋,坐在床沿上,在處理她虎口那破皮的傷處。
其實幾個小時過去,快要結上一層薄薄的痂。
傷口隻是破了皮,可她皮薄白嫩,沒受過什麼傷,顯得那抹血紅也特別鮮明。
夏仰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嗓音嘶啞:“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說,用自己的命來威脅他,這種事不會是最後一次。
段宵眼皮微動,沒搭理。隻低垂著眉眼專注給她傷口消毒,年輕鋒銳的五官被房間內的熾白色燈光暈得朦朧。
“原來你不是想和我玩遊戲。”她盯住他臉上的每一處變化,攤牌,“段宵,你還喜歡我?”
最後那句話是疑問,又難以置信的語氣。
甚至帶了點事不關己的幸災樂禍。
這副攥住把柄不松口來談判的樣子到底像誰。才和他待了一個多月,就已經把他學了十成十。
“明天駱星朗會過來。”段宵臉色比她還冷,眉骨英挺,淡漠的臉色俯瞰著她,“你說他應該看到什麼?”
夏仰唇微動,還沒說出話來,就看見他拉開床頭櫃,拿出了一杆紋身機。
冰冷的機器劃過她胸口。
他在打量她的驚嚇表情之餘,目光也沉:“我第一次給別人紋,你最好別亂動。”
畢竟這東西的針尖不長眼,扎進去就會在哪個小孔裡留下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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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仰意識到他沒有在開玩笑,退縮的腿被他壓住。
尋尋覓覓的,紋身機在她左邊胸口下方利落地落筆。他用左手,不算順暢,但也沒耽擱速度。
紋了DX兩個字母,標志著是他的所有物。
她咬緊牙關,痛到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滲,緊咬的唇齒被他食指抵開。
“要見他嗎?”段宵放下東西,輕描淡寫地說,“這社區寸土寸金,周圍有不少流浪漢、黑幫盯著,會不會又有輛不長眼的車亂撞人?”
夏仰聽到這裡,後脊僵硬。
他壓制住她的手,額頭和她親密相抵,親了親她的臉頰,又輕笑:“或者,你想見見妹妹、室友、中歌院的那些同事?”
她自認為能談判的籌碼好像沒什麼用,掐住自己手心的指尖脫力地垂下,索性閉上眼不再看他。
第二天下午,房子裡確實有客人來訪。
是不是駱星朗,夏仰不知道,她沒見,也不想下去見人。段宵沒強迫她下樓,隻給她留下一封信。
是溫雲渺在半個月前手寫的。
【姐,我聽你劇院的人說你跳舞受傷,在國外做封閉式的康復訓練,用不了手機,難怪一直不回我消息。】
【你什麼時候能好啊,嚴不嚴重?好擔心你,我能辦籤證去找你嗎?】
【墓地那邊的管理人員也打來電話說要續費,我媽,還有你爸媽的墓都需要親屬來處理。我說話太慢了,那個工作人員沒耐心聽我講話,說讓我們家的大人來。】
【我老師推薦我去實驗室參與他的工程項目,你說我要不要去?他工資給的很少,不去又怕他給我穿小鞋。】
【對了,我今天遇到一個奇怪的人,叫段屹然,他總是偷偷來學校看我,他打了我同學…那個同學隻是在追我,邀請我去他家看電影。】
溫雲渺還沒畢業,沒有在這個社會上能獨當一面的能力,性格還自閉,也是夏仰唯一牽掛的親人。
她怎麼能繼續不管不顧,任意妄為。
段宵再上樓的時候,隻看見夏仰趴在床邊哭,那封信都被打湿。
她昨天半夜發了高燒,一身是汗,因為胸口下面有一處刺青,這兩天不能沾水感染。
整個人顯得髒兮兮的,頭發也亂糟糟。
從昨晚開始就一句話不和他說,又不配合佣人幫忙處理。
察覺到是他回來,夏仰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卻還是無力地扶著床沿,妥協地開口:“你讓我和渺渺聯系…我不會說我的事。”
段宵走上前,把人單手拎起來:“可以。”
她被放進浴缸裡,眼皮浮腫,臉色難堪也難看。又有點呆滯般,隨他像擺弄洋娃娃一樣幫她清洗、穿衣服、洗漱。
那張小臉被他粗糙手掌惡意地捏了捏,沒反應。
有時候她也在想段宵的耐心到什麼時候會耗盡,後來也不想這些問題了。不怎麼哭,不去想辦法和他交流,單方面冷戰。
腦袋在生鏽,心緒也平靜到無欲無求。
蘇薩娜從島上搬過來,繼續伺候她的一日三餐。
她如果吃不下,瘦了幾斤,又生病,“不小心”掉進門口的海裡…這房子裡的管家、營養師、醫生輕則挨訓,重則被解僱。
她沒有再傷害自己,因為鬧脾氣也會被剝奪和溫雲渺聯系的次數。
日子又恢復成以前那樣,但段宵回來的次數更多,帶著她在全球各處亂跑的次數也多。
一個月不夠她變乖,半年呢?
半年不夠,那就一年…一年半。
一轉眼,夏仰就這樣被他放在身邊快兩年了。
或許就因為她是夏仰,是寧願傷害自己也不會主動去為難別人的夏仰。
她會多愁善感、會心軟,會在意被他威脅的那些弱肋和親友,會留有餘地地想到他曾經對她有多好。
偶爾也想問愛他真的很難嗎?其實好容易的。是不是到最後也隻是攢著一口氣,一點也不想服輸。
隻是那些情分再怎麼磨。
兩年了,也真的快要被磨完。
因為她似乎也不再是夏仰了。
不是那個年少成名的青年舞蹈家,她的靈氣天賦在倒退,記憶被磨滅,名字也慢慢從大眾視線和舞臺裡消失。
她隻是這套房子裡的一個女人,不太聽話卻又無可奈何的女人。
那天是萬聖節,茜維莉亞帶著一箱節假日的裝飾品進屋。
她是蘇薩娜的女兒,在邁阿密讀大學,主修亞洲語言,會講點中文。小夏仰快一輪的年紀,很有活力,能逗人開心。
這邊都重視萬聖、聖誕節、復活節這些,段宵也入鄉隨俗。
工人們更是早早就把園林裡的那棵聖誕樹運了過來,高大兩米多,樹枝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彩燈、禮物和毛絨玩偶。
茜維莉亞和蘇薩娜帶著工人們一塊布置泳池和車庫旁邊的彩燈、骷髏頭和墓碑,夜色慢慢降下帷幕。
夏仰在樓上喊人:“茜維莉亞,你那些東西帶了嗎?”
蘇薩娜問她們在搞什麼。
茜維莉亞笑著讓她別管,神秘兮兮地擦了把手,就上樓興高採烈地去找她。
時針一點點往後移,海濱暮色由紫變暗。房子四周都亮起了燈,整座社區都沉浸在萬聖節的氛圍裡。
富豪社區的居民並不多,不算特別吵鬧。
但依然有不少附近社區一米高不到的小孩子們沒有被安保攔截。
他們穿著蝙蝠俠、超級瑪麗、護士等等的衣服,打扮乖俏,無一例外提著小南瓜燈,嘴裡喊著“trick or treat”來要糖果。
工人們在這一天裡悉數放假。
蘇薩娜是住家保姆,還在廚房那和女兒一起做大餐。
從傍晚到夜裡,可忙壞了夏仰,動不動就是開門、給糖的流程。聽著一群童稚的祝福聲。
耗到十點多鍾也沒消停,可是一箱糖果盒子已經空了。
門鈴聲再次響起時,夏仰帶著抱歉的表情,微抿著唇打開門:“sorry,we…”
話音在看見一張詭異面具時,收住了。
那是張電影《V字仇殺隊》裡的怪客面具,而戴著它的男人身量近一米九,一身矜貴西裝,可不是來要糖果的小孩。
夏仰還記得他今早出門時的大衣款式,往後退開幾步。
段宵也是有些驚訝地杵在原地,而後,緩緩抬起手碰了碰她那一頭…大波浪長卷發。
不是假發,她在今天全染成了金色的。
那頭烏黑的長直發被取代,現在和茜維莉亞那頭原生的頭發一模一樣了。
他取下面具,拉她進屋:“怎麼突然換發型?”
“想換就換了。”
夏仰語氣平平,渾不在意的。輕輕掙脫他的手,把空掉的糖果盒擺在大門外面。
段宵進了臥室洗澡,出來後看見床上躺著一個金發波浪卷的女人裸背。窈窕的身段,長腿細腰,在這個夜晚像是引誘。
他剛往前走兩步,臉色又沉下來:“茜維莉亞,出去。”
床上的茜維莉亞轉過身,俏皮天真地看著他:“您都沒碰我,就知道是我啊?別生氣,這可不是我的主意。”
段宵低斂著睫,一言不發。
茜維莉亞臉色微窘,意識到他快要發怒,連忙說了聲抱歉,立馬撿起衣服出去了。
床上的那張床單被他扯下來,撂在地毯上。
房屋內的智控版面調至監控頁面,段宵視線掃過那道清瘦背影,鎖定在花園裡的聖誕樹那。
那些彩燈燈光還閃爍著,那一片並不算漆黑。
他過去找夏仰時,她臉上都沒什麼意外,也不怕他興師問罪。她抱著膝蓋坐在草坪上,面前拆開一個從聖誕樹上拿下來的禮盒。
並不是空的,裡面裝著一個北極熊小公仔。
夏仰不會拆完,也不會知道這樹上所有的裝飾品禮盒都有禮物,他從來不準備空白的驚喜。
段宵坐過去,長腿岔開,把人從背後圈住,下巴擱在她細瘦的肩頸上:“你頭發味道很大。”
剛染完,染色膏味道是香的,也是重的。
她膚色白,這兩年在海邊城市住著也極少曬太陽,這發色倒是襯得那張臉更瓷淨。
夏仰慢慢地把拆開的盒子又折回去,淡聲:“你離我遠點就聞不到了。”
她手笨,不太會疊禮盒。
段宵視線被她轉移,伸手幫她。
“你綁的蝴蝶結好醜。”
她皺眉吐槽,像跟他對著幹,又拆掉重新弄。
他就這麼安靜地環抱著她坐了會兒,才發現原來太久沒和她說話,已經習慣她無聲無息了。
可是她稍稍耍個滑頭,給他嘗點甜,讓他知道她還會和他開玩笑。他又變得很沒出息,什麼都想給出去。
但段宵還有什麼能給的,她又稀罕過他的什麼。
似乎隻剩下自由了。
於是他吻了吻她側臉,問道:“想回國嗎?”
夏仰眼皮輕掀,不動聲色:“樹都運回來了,不過聖誕了嗎?”
一樹的燈在她這句話之後驟然亮起,段宵往旁邊看了一眼,丟開按鍵:“就當你陪我過完了。”
兩年沒回國了,落地看見溫雲渺的時候,夏仰還有些恍惚。
她對妹妹撒過一個又一個的謊,為了掩蓋自己的處境,連溫雲渺的畢業典禮都沒去參加。
溫雲渺如今從事的是機械工程相關,做的是自動駕駛汽車這一行。不用和人打交道,倒也算輕松。
姐妹倆都不是熱絡的性格。
但好不容易見上面,還是湊在一起說了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