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這樣問?”
她摩挲著被面:“因為想到他說過弟弟丟失的狗,和摔下樓的爺爺…”
段姒冷哧了聲:“我怎麼想重要嗎?你知不知道他是我最滿意的孩子!他和我一樣都是利己主義,他這麼像我,遇到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兩年前就因為你幹的事兒瞞著我,還把你養在身邊。現在又為你闖火場、殺人,以後會為你幹什麼?”
“小同學,你害人不淺,沒有一個母親願意看見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你體諒體諒我,不要再把他最惡劣的一面都帶出來!”
最惡劣的一面…幾個字如當頭棒喝。
夏仰張了張口,卻無法辯駁。
她字眼太犀利諷刺,像一把利劍般捅進人的心裡。
這大概是段姒這樣的上位者,對無足輕重的人說的最長的一番話。她踩著高跟鞋離開,一秒都不想多待。
段氏的律師在幾分鍾後很快走了進來,輕聲細語地和夏仰繼續交談事件經過。
段宵被接回老宅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傍晚。
從警局出來後,身後那倆海軍陸戰隊特別警衛隊出身的保鏢就寸步不離地跟著。
說好聽點是看守,其實就是控制他的人生自由,讓他乖乖回家。
客廳裡的那口空氣缸長8米,高2.2米。
但這麼大的蓄水空間裡,裡頭是原始森林的造景,卻隻養了一條蟒紋雷龍魚。
段姒喂了幾條活魚進去,乏味地看著那條雷龍魚活蹦亂跳地撕咬獵物。幾分鍾過後,小點的活鯽魚被咬斷魚頭,一點點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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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宵進了屋,看見戚秘書一臉挨過訓的樣子,灰頭土臉地站在旁邊提了個魚桶。
阿姨要過來幫他脫鞋,段姒轉過身:“我沒說過別理他?”
阿姨尷尬地直起身來,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當家女主人,被段宵拍拍肩示意先下去。
段姒看向他:“滾過來算賬。”
段宵瞥了眼左右倆位跟著自己的大哥,走過去問:“您不讓他們走?家醜不外揚啊。”
“走了你還能乖乖站在這?”
段姒手敲了敲魚缸,欣賞著裡頭那條雷龍魚像瘋狗一樣撲過來,瘋狂咬缸。
“我去醫院看過她。她跟警察說,她也不知道你和聶小仗的死有沒有直接關聯。”段姒笑了笑,“她還跟我說,她不喜歡你,是你強留她…你這是跟我一樣,養了個白眼兒狼?”
段宵面無表情,甚至眼底都沒有波瀾。
段姒回過頭看他臉:“難過了?不值吧。我讓人給你弄了哈佛教授的推薦信,你出去讀兩年再回來,和這女孩徹底斷了。”
“不可能。”段宵微微擰眉,“我管她說什麼,我要的人就不會放手。”
“你是不是缺根筋?人對你沒意思!”
“我第一天知道她不愛我?我還在乎她那點愛?”段宵理直氣壯地說,“您愛您前夫嗎?不愛不也安安穩穩過了二十年,夏仰留在我身邊就行。”
段姒是真被他這歪理給逗笑了:“她搞過羅良琛又來搞你,你也是什麼都吃得下!”
“我搞的羅良琛,他就一個爛人。您別給她亂加罪名。”
“行,要護著是吧。你覺得你有的選?”她拿過絲巾擦手,甩到他身上,“給我站遠點,一身味都飄過來了!”
“…”
段宵從火災現場出來後就被拉到了局子裡,待了一個晚上沒清理過,沒味道才奇怪。
“我當初要是知道你和戚秘書說你處理,就是這樣處理她的。我真不會這麼輕易對她手下留情。”
“段宵,你做什麼事都萬無一失。偏偏遇到她,就留下一堆隱患。”
“兩年前,胳膊肘往外拐在先,挪用信託資金幫她在後。還有你手底下京郊的那個地產項目…一路走這麼順暢,你沒想過有問題?就快踩在高壓線上動上面人的飯碗了!”
真要和親媽硬碰硬,段宵沒勝算。
任由他18、9歲的成就多驚人,多有資本自負的一個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束手無策。
先不說現在大權在握的是段姒,就連當年夏仰栽贓汙蔑羅良琛的把柄也在她手上。
“媽,我不想出去,也不會跟她斷。”他微微勾頸,垂眸看著地面,“地產那個項目您搭把手,其他都是小事。”
“求我?求我得拿出誠意啊。你跟當年給我們家裡使絆子的女孩在一塊,還想讓我接受她!”段姒緩了口氣,“阿宵,你是不是一直恨我?”
“我不恨您,您總覺得我不在您身邊長大,沒有屹然親近您就是恨您。”段宵低著眼皮,臉色淡淡,“但我知道您當時是生病了,您也沒辦法。”
他極少這麼示弱地說話,更像是一種孩子和母親之間的談心。聲色不動地拍著馬屁,還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真情。
但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段姒走上前,有點怒火上頭地抓著他領口:“段宵,你在害怕吧,黔驢技窮了吧?你跟我一樣,流著我身上的血,還來你親媽面前演!”
一旁的戚秘書也戰戰兢兢地觀察兩方。
段董,軟硬不吃。
親兒子也拿她沒辦法。
怕以後沒人養老,段姒早就投資了好幾家養老院。
“別讓我重復廢話,她那邊我會安排好。”段姒指了下電梯,“你,滾上去洗澡!這幾天就待在家等郵件。”
她一向強硬,說到這裡就是沒得商量。
兩個保鏢在後面上前一一步,顯然是打算他不配合,就直接把人帶走。
段宵往電梯口走,嘆口氣:“您和我爸當年不也是不被看好嗎?”
良久,她出聲:“所以我不該強撐走到一起,你還想我的經歷重蹈覆轍?”
他苦笑了下:“那不就沒我了。”
“別給我玩這些苦情戲碼的花招!”段姒冷厲抬眼,說完最後幾句話,“段宵,我還查出點蛛絲馬跡,她當初是怎麼進的附中?”
段宵後牙槽輕輕磨動,年輕而鋒利的輪廓被覆上一層陰影。
段姒點到為止,淡聲:“你這麼早就插手她的人生。那她遇到的這些爛事兒,到底算誰的呢?”
夏仰受傷不嚴重,最多是額頭被撞傷,要留院觀察兩天,也和導員、舞團那邊請過假。
她在京州本地的新聞那搜了搜公寓的這起火災,人員一死七傷。
其中死亡人員因為正好被公布是落網的通緝犯,隻有零星幾個評論在說老天開眼。
而綁架、蓄意殺人這些真相會引起大眾恐慌,新聞裡也並沒有提到。
因為當時發現火災較早,多數人都成功逃生,受傷的7名住戶多半是在樓道上奔跑時被踩傷。
於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消防栓不合理的設施上,抨擊物業和向承建商、保險公司要個說法。
火災可怕無情,設施不完全才是要人命,畢竟這和大眾生活才是息息相關的。
段家的律師也跟她普及過段宵沒事,其實就算是過失殺人,他們也能走刑法第二十條的《正當防衛》來辯護。
租的房子被燒了,業主也聽說了公寓樓裡消防設施有問題,才導致大火遲遲沒滅。
他向夏仰表達了安慰和人道主義的歉意,給她退回了租金。並說如果醫藥費需要報銷的話,他公寓的保險公司會理賠。
夏仰沒要,隻厚著臉皮收回了當初交的租金。
要是業主們知道這場火和她有關,那她真是無顏以對任何人了。
第二天傍晚,夏仰辦理了退院手續。
走出醫院那一刻,她有點沉重地嘆了口氣。
都結束了吧,不會有後患了吧…幾個問題在腦子裡亂轉著。
再站起來時,夏仰腦袋有點低血糖地發暈,隻看見一道飛奔過來的身影朝她這跑。
男生精瘦的骨骼撐著那件松松垮垮的衛衣,也格外熨貼挺拔。段宵高中過後就沒有這樣跑過步了,意氣風發又桀骜,像是回到18歲。
夏仰看著他朝自己跑過來,還朝她伸出手。
她居然下意識地牽住他,結果被他帶著往前跑,像私奔去哪兒似的,身後幾個保鏢健步如飛地追了過來。
夏仰才出院,哪跑得動多遠,氣喘籲籲地要停下:“你、你在幹什麼?”
“見你一面太難了。”他上身壓下來,抱住她。揉了揉她腦袋,“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我媽跟你說了嗎?”
兩顆加速的心跳錯位貼著,她已經分不清是誰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他頭低下來,鬢角那短利的一茬頭發刺著她肩頸。
夏仰垂著眼簾:“說了。”
沒等他們多說幾句,後面幾個保鏢已經追了上來,一身黑,把人圍起來了。
得虧這邊人不多,否則一定太招搖到會被人拍上網。
段宵往後看一眼,比昨天還多了兩個打手。他眉心蹙著,把懷裡人抱得更緊,低罵了一句:“操。”
夏仰很悶,卻沒掙扎,隻是問:“他們是不是來找你的?”
“是。”
幾個警衛隊出身的人,根本用不著動手,把他們一起請進了車裡。
段宵低著眼檢查她額角那的傷口,確定剛才沒被自己蹭破才收下心:“可以出院了嗎?”
“可以了。”她坐好,看了一眼司機,“哥哥,我們這是去哪裡呀?”
段宵側過眼,殺人般的視線射向兼職了司機職位的保鏢。
並沒接收到威脅的司機面帶微笑:“是去段董那裡。同學你不用擔心,她隻是有點事要交代。”
夏仰點了點頭:“好吧。”
邊上的段宵靠過來,壓著聲,跟她咬耳朵:“你怎麼叫他哥哥?”
“他看上去就是比我們大幾歲啊。而且我叫完,人家態度也好多了。”她轉過臉,看向他手背上的烏青,“你應該就不像我這樣,才吃苦頭了吧?”
“…”
段宵睨著她那張細皮嫩肉、氣死人不償命的臉,憋屈地磨了磨牙,轉移話題:“待會兒我媽說什麼都別聽,和她對著幹就行了。”
“我能猜到她又要說什麼。”夏仰語氣認真,“但我覺得她說得對。”
“什麼對?”
“你要出國把書念完,會有新的生活,就不要再和我聯系了。反正我錢早就還給你了,這兩年多謝你。”
段宵眉宇漸冷:“你別找死。”
“我知道你喜歡我。”她不退不避地看著他,說,“段宵,我早就知道了。”
即使他在高三那個暑假之後,從來沒承認過他的喜歡。
她的意思是,所以你這些威脅嚇人的話有什麼用呢?她不怕了,隻要抓住你喜歡她的這個把柄,接下來就該她反撲了。
段宵睫毛耷拉下,眸光裡盛著一股子涼意和她冷冷對視。
車到了目的地。
夏仰下了車,好脾氣地在等他一起走。
這是一間還未開放的AI科技館,段姒剛辦完事,穿著一身國風旗袍,坐在大廳的候客區那品茶。
見他們過來,段姒重重地放下茶杯:“阿宵。我說了,你別再浪費我的耐心和時間。”
段宵沉默地坐在她對面,大剌剌地往後靠著椅背。他眉眼裡帶著股叛逆的痞勁,漫不經心的眼神中透著絲寡漠。
因為心情差,誰也沒正眼看。
一旁的戚助理將他的合同拿出來,籤字筆遞給夏仰:“這是阿宵和你在兩年前的暑假籤的欠款合同。你錢是還給他了,但你們沒走完法律程序。”
“挑這麼好的律師幫你擬合同,擬出來了一堆漏洞。”段姒撐著下巴看向段宵,又側過頭,“小同學,你籤合同之前也得看清楚啊,怎麼敢和段宵做交易。”
那份合同是段宵放在最後不得不用的砝碼。
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問題,但咬文嚼字的話,夏仰還清那30萬也遠遠不夠。
他找的律師是紅圈所頂部的那幾號人,這手段當初早在他們圈子裡傳完了,也就夏仰被瞞著兩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