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婧不解地看了眼屏幕,才發現那邊的電話直接掛了。
夏仰第二天醒得早,燒是在半夜退的,沒鼻塞後遺症,但連夜伺候了她一個晚上的段宵還在睡。
她看了眼床側,輕手輕腳地把身上屬於他的衣服換下來,拎著收拾好的大號行李箱走了。
衣櫃下層,還放著一些值錢的包和首飾。
今天天氣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飛往申城的那趟航班從登機之後就一直沒了動靜,也不起飛。
大家躁動之時,一旁的隗閔韻安慰地拍了拍夏仰胳膊:“別擔心,會順利到申城的。”
夏仰右眼皮一直在跳,有點心神不寧。
正好,空姐就在這時來到了她的位置旁邊,低聲道:“夏小姐,您的登機信息可能需要再次確認一下。”
隗閔韻護自己學生,問道:“是什麼信息出錯了?”
“沒有出錯,就是例行抽查。”空姐恭敬親和地笑了笑,示意夏仰下飛機,“夏小姐請跟我來。”
飛申城不過兩個小時,這班航機隻設定了普通艙位。
穿過長長走廊,夏仰被領進了要客部,一眼看見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段宵。
他似乎沒睡好,整個人有點懶洋洋的沒精神氣,肩背薄直地靠著椅背,狹長的眼尾微揚。
神情淡漠,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進來。
夏仰捏了捏手掌心,走過去若無其事地問:“怎麼突然喊我來這?”
段宵上下眄著她穿的這一身,偏了偏頭:“早上怎麼沒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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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病好時可正常多了,語調軟得過分,幾乎像討好:“你一晚上照顧我很累了…今天上午又沒課,我想讓你多睡會兒。”
實則是夏仰不記得昨晚燒得頭腦發昏,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但又隱約想起好像是問了他還清錢後會怎麼樣。
如果如實說了,她這次的比賽一定會黃。
一次性能賺這麼多獎金的比賽不是每年都有。錯過這次,下一次是兩年後了,更別說兩年後的古典舞和民族舞會不會開賽。
他半信半疑:“你這回比賽的獎金是多少?”
“沒多少啊。”她心裡咯噔一下,繼而穩住說,“我都不一定能拿獎。”
“準備得這麼辛苦,怎麼會拿不到獎。”段宵站起來,背著手貼了貼她額頭。話鋒一轉,“閻醫生說你前幾天去找過他。”
夏仰心口緊了緊:“我隻是問問那個肝髒捐獻者的情況。”
他低聲笑,漆黑瞳孔裡卻沒什麼溫度:“不是說了都交給我嗎?不信我?”
“怎麼會?你不要跟我扯些有的沒的了。”夏仰稍稍抬起臉,盯著他眼睛,“飛機能不能起飛啊,我到申城後還得休息呢。”
段宵不為所動,睨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夏仰拉過他手臂,微微踮起腳尖,像平常那樣碎碎念地抱怨:“真不知道你這時候追過來幹嘛,你低一點頭啊…”
男生順從地勾下頸,一個輕吻落在他唇瓣上。
他本該相信自己的直覺判斷,可這是夏仰第一次主動親他。
這次沒喝酒,是在她意識清醒的時候。
但段宵總是記不住這個教訓,她每一次的主動靠近,都是在騙他。
夏仰如願,回到了飛機上。
她剛坐下,隗閔韻就擔憂地問道:“沒什麼大礙吧,怎麼去了這麼久?”
起飛在即,飛機上播放了廣播,說晚點在平緩飛行時會免費發送京州的機場紀念品。
那是段宵為延誤的二十分鍾的補償。
夏仰舒出口氣,看向手裡握緊的一塊巧克力,輕聲道:“沒事,沒事了。”
隗閔韻不知道內情,但樂觀道:“你比賽之前又是發燒又是航班延誤的,好事就是多磨啊。”
是的,好事多磨。
第16章 等
荷花獎全國舞蹈大賽的賽程一共有兩輪, 初試是在百大校園的舞蹈生代表中晉級進決賽前二十,類似於量級小的海選。
夏仰在初試選取的舞蹈劇目是一支自編的獨舞舞蹈劇,指導老師是帶她過來的隗閔韻, 命名為:《等》。
配曲是祥嘞嘞的空臺戲,曲調有股京劇戲曲感。
舞臺上為她簡單搭設了一個蓮池,也是夏仰收尾時要站上去的地方。
她身後的背景為暗紅色,類似於那句詩“芍藥春深映曲欄,海棠枝上雨初殘”。
追光燈落下, 夏仰穿著紅裙白底的漢唐舞服,身姿窕麗,青絲如瀑。
她手裡持著一把軟劍, 翩翩起舞。
裙擺就在一呼一吸的幾個旋轉之間綻放而開。
舞蹈曲目的編舞都有一個大致的故事。
《等》這一支舞的背景故事是將女主設定成一名剛嫁進將門的新婚妻子, 和丈夫幼時相識,早早就訂下了婚約。
可大婚當日, 拜堂才進行到一半, 穿著新郎婚服的少年將軍卻臨危受命, 要遠去帶兵打仗,保衛國家。
妻子的蓋頭還沒掀開,隻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家等他。
她站在家中院子的那棵海棠樹下眺望遠方。
從春去秋來, 到寒來暑往。
其實早已國泰民安, 小將軍也在五年前戰死。隻是小妻子在宿命般的等待中走不出來, 也不願意走出來, 精神漸漸渙散。
“早知是曲終人散, 卻仍舍不得虛幻”。
“誰笑我多糾纏愛貪歡”。
瓢潑雨幕在戲曲悲壯的最高潮倏地落下,像一排排新婦的晶瑩淚珠。
整場舞曲的最後一個鏡頭推進, 穿著一襲紅衣的夏仰站上了蓮池高臺。幾個高難度的下叉和起腰的舞蹈動作一氣呵成地做完,雨勢漸小。
而她在水袖揚起時, 咬劍自刎,留下絕望且悽美的一幕。
燈光暗下,隻剩下那久久未動的一抹薄紅衣衫。
臺下掌聲響起,經久不息。
燈光再次全部亮起時,夏仰起身,掖了掖散落在臉側的頭發,往前走了幾步。
幾個裁判坐在舞臺正下方,其中中間那位女老師揚起笑,看向她:“好久不見,夏仰。”
夏仰遲疑地看向這位老師,雖然腦中並沒有什麼印象,但還是微笑著問好:“老師您好。”
“你可能對我沒印象,但我對你記憶深刻。我是你那屆桃李杯的評委之一。”女老師贊賞地看著她,“這幾年也關注過你,大大小小的比賽參加了不少,終於又‘殺’回到我面前來了。”
夏仰有社交媒體,盡管不怎麼更新,但粉絲還挺多。大部分衝著顏值來的,真懂得欣賞舞蹈的網友沒多少。
她在17歲那年拿下的桃李杯金獎。
這是國內最高規格的青少年舞蹈比賽,堪稱舞蹈界的奧斯卡。
當時夏仰就被好幾家舞劇院求籤約,甚至多所舞蹈學院願意降低文化分來破格錄取她。
雖然後面都沒成,但“舞者夏仰”這個名號也在舞蹈這一行業裡初露鋒芒。
“之前我看見報名人裡有你的名字,我就跟其他幾位老師說,有個能在舞臺上飛起來的學生要來了。”
其他幾位評委也笑著點頭,現場氣氛頭一次這麼融洽。
因為身姿卓越,夏仰在某些跳躍的動作中能給人一種仙氣飄飄的即視感,像是在空中騰起來。
她當初被多家營銷號報道時,也是以此為噱頭。
所有人都能聽出這位評委對夏仰的點評有多偏愛。
正當大家都認為她會給夏仰最高的分數時,最後亮牌卻不盡人意,她隻給了一個平均值往上的分數。
“這種舞是你的舒適區,毫無疑問你是可以進決賽圈的。”那位女老師並沒有半分尷尬,反而笑著說道,“但我希望你在決賽中表演的曲目能讓人更眼前一亮些。”
出了賽場,決賽的排位通知在三個小時後就以郵件的方式發了過來。
夏仰果然穩進決賽,排在第七位的位置。
隗閔韻正在酒店大堂那等她,見她已經洗過澡換好衣服,招手道:“剛看完直播,那老師是故意壓你分呢,一般防爆冠軍都會採用這種方式。別擔心,決賽好好來。”
“嗯。”
夏仰確實不擔心,她本來在決賽中準備的朝鮮舞就是一個突破,也順應了那位評委想看見不一樣的要求。
隗閔韻:“我看了一圈你的對手們,你覺得哪個最具有威脅力?”
夏仰想了想,本來想象徵性地說幾個名字。但話到嘴邊又吞回肚子裡,如實道:“沒有。”
“哈哈哈好,這樣很好!我剛看完整場下來,能和你實力相抗衡的確實沒有。”隗閔韻開懷大笑道,“你比剛開學那會兒的氣場強大多了。兩年不到,成長得不錯。”
夏仰有些赧然。
莫名想起剛才自己的樣子,像極了平時張揚狂妄成習慣的某個人。
“走了,去樓上吃東西。”隗閔韻按了按電梯樓層。
夏仰看了眼電梯上的樓層提示:“去吃西餐嗎?系裡怎麼突然給這麼多經費?”
“不是,酒店經理剛才打電話來說今天酒店搞活動,正好抽到你的房號了。”隗閔韻說到這,又笑笑,“來之前,我說什麼來著?好事多磨。”
夏仰遲疑地應了一聲,下意識打開了手機,並沒有任何收到消息。
她和段宵之間有過幾條限制。至今,彼此都在守著這些無形的禁線,像保持著蹺蹺板的平衡點。
不公開,不能讓學校裡其他人發現他們的交易。
不準和其他異性交往過密。
不能在比賽時打擾她。
賽事過後,主動給他打電話報備行程。
夏仰沒敢想過,先打破遊戲規則的會是自己。
京郊的一家大酒樓包廂裡,深夜,一桌子六、七個人已經喝得紅光滿面。
幾個年輕人買完單,老道地將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請上了商務車,將人送走。
酒樓的服務生早就見慣了工程酒局,那些個領導都是身經百戰的,都有酒癮了,哪次都是不把人喝吐不罷休。
見人從洗手間出來,忙有眼力見地上前扶。
段宵腳步往邊上退開點,發梢被水潑湿了些。一身能燻死人的酒氣,擺了擺手沒讓人碰。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派克大衣,直筒西褲。酒喝高後就脫了外套,裡頭是件白襯衫,袖口上的柏木扣隱隱散發著溫潤香味。
明明是和一群老狐狸談生意,那張英氣逼人的臉上卻因這副打扮多了幾分幹淨松弛的少年感。
也惹得對面那幫人輕敵,以為好糊弄。
但喝到半夜還是聽他口齒清晰地講條件,都推諉不了,隻能把合同給批了。
陸嘉澤給他拿了瓶醒酒飲料,開著後車門:“城建的梁處長是搞定了,但還有國土局的那位…光吃飯喝酒送禮這些俗招是拿不下來的,他軟硬不吃。”
“人不會沒有缺點,他沒有就給他制造缺點。”段宵躺進車後座上,扯了扯領口,喉結下的扣子被扯松了兩顆,“京郊的地頭蛇不就一直在他管轄內嗎?”
話說到這,陸嘉澤也明白地點頭:“這個項目前前後後打點了幾個月,拿下後,等到夏天,你那公司就能有上市資格了。”
段宵衣袖卷到小臂那,手腕就這麼搭在了膝蓋處,眼尾拖著抹漫不經心的醉意,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不以為然,也不太在意目前成果的樣子。
陸嘉澤不得不承認,他兄弟的生意頭腦真的很不錯。
高三畢業後的暑假那一年,誰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虛擬幣會大火。可偏偏那時段宵就投資了比特幣,在幣圈賺了一大筆本金。
大一那會兒線上直播和網絡經濟這一塊興起,他又站在了這風口上,手下大大小小的投資輕產已經不少。
聽過老天追著喂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