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唯獨令我不滿意的是,他沒有配上雙手抱拳的動作,硬生生就少了我那份瀟灑恣意、放蕩不羈。
我沒有指出這一點,因為我十分懇切地望著他,"能開始了嗎陸醫生?我今天出門沒帶多少錢。"
我看見他低低地笑著,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吧,祝嘉。"
我一度以為陸瑾言會用多麼專業的心理知識來克服我的緊張不安,甚至準備了一個小本子,打算把他說的技巧或者方法記下來。然而他由始至終沒有說出與專業知識相關的半個字,而是一再要我站在他面前演講。
他的辦公室很大,可是與演講廳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除了第一遍的時候,我結巴了幾下,後面幾遍就很流暢了。
而可笑的是陸瑾言竟然瞬間變身演講老師,不時指點我做幾個手勢,要我該停頓的地方稍微停頓久一點,該慷慨激昂的地方聲音高亢一些。
他並不懂法語,所以指點我的也不過是一些很淺顯的地方,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我看見他微微笑著,放松地靠在沙發上。
純白色的牆壁與淡黃色的布藝沙發為背景,手邊擺著一杯霧氣繚繞的熱水,而他就這樣隨意地坐在我的視線裡,與陽光為伴。
如此闲適的一副畫卷,寧靜悠遠,似乎還泛著染染墨香。
我不知不覺放松下來,一遍又一遍的演講中,甚至比在系主任面前還要遊刃有餘、輕松自如。
第三遍結束時,陸瑾言出言打斷我,"可以了。"
我還是很納悶,"可是你還沒幫我克服心理問題啊……"
"換個地方。"他站起身來,關掉空調,帶我往門外走去。
而我站在我們的目的地前方,隻覺得更加困惑了。
Advertisement
圖書館?
來這裡幹什麼?
他帶我一路上了六樓,跟管理員大媽說了幾句話,然後回到我身邊,指著偌大的空空蕩蕩的大廳,"就在這裡演講吧。"
六樓是外籍圖書與專業書籍的陳列廳,一直就比較冷清,而此刻臨近吃晚飯的時間了,更加沒有人。
於空曠寂靜的大廳裡,我有些忐忑地站在陸瑾言指定的大廳中央,清了清嗓子,開始演講。
手指微微蜷縮在手心,有些許汗意。
我的第一句話就有些發顫。
我猜我找到了我的病結所在,我懼怕這種大得嚇人的"演講廳"。
陸瑾言很奇怪,當真就是要我一遍一遍、不停地演講下去,哪怕我總是磕磕巴巴,難以捋直舌頭,但他就是執著地要我一遍一遍說下去。
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膩煩了,他卻跟聽不厭煩似的,仍舊認真地望著我,要我繼續。
這個下午很快過去,在我嗓子發幹之際,他終於讓我停了下來。
我回過頭去,發現湖的對面已經隻剩下半個橘紅色的落日。
我嘀咕著:"這樣真的有用嗎?"
他反問我:"沒有用嗎?"
我聳了聳肩。
其實好像還是有一點用,至少最後一遍比前面幾遍都要好很多了,磕巴的地方少了,忘詞的部分也記起來很多。
然而這個效率可真是不敢恭維。
離開圖書館的時候,我腆著臉皮問他:"你打算收我多少咨詢費?"
他隨意地瞥我一眼,"你打算給多少?"
我猶豫了一下,比了五個手指頭。
他挑眉,"五千?"
"……五百。"我大言不慚地說,"咱倆都這麼熟了,認識這麼多年了,打個一折怎麼樣?"
"哦?我怎麼不知道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
"一年半了嘛!"我小聲嘀咕,"大二上期第一次來圖書館就碰見你,雖然我知道你肯定沒有注意我,但是之後每次來,我都能看見你啊!"
陸瑾言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來,看我的眼神愈加柔和,宛若窗外那輪溫暖鮮亮的落日,帶著淺淺的光芒。
他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注意到你?"
我心裡一頓,卻隻看見他大步往前走的姿態,隨意又漫不經心,帶著一種慵懶又優雅的風度。
最後還是陸瑾言送我回學校的,他總說順路,我也沒多問。
下車前,他仍舊遞了一顆糙莓大福給我,"明天繼續吧。"
"诶?"
"你的問題不是還沒解決嗎?"他微微一笑,"明天不是工作時間,不收費了。"
"那今天的收費……"我試探地詢問。
他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不急,來日方長。"
"……"
真苦逼,看來還是要給錢=_=、
晚上睡覺之前,陳寒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演講比賽準備得如何了。
我心情愉悅地說:"還不錯。"
他在那頭笑,"還不錯的意思,就是有把握拿獎了吧?"
我撇嘴,"還不錯的意思就是勉強把稿子背完了,爭取不墊底。"
他輕快地笑出了聲,我卻一下子覺得內心都被擊中了,他久違的笑聲像是後羿那支強有力的箭一樣,唰的一下從我的心口穿透,帶來深深淺淺的印記。
我居然沒出息地紅了眼睛,像個怨婦一樣問他:"陳寒,你有多久沒對我笑過了?"
那頭一下子沒了聲音,而我所在的寢室裡,也瞬間沒有了音樂聲與讀書聲。
音樂聲是朱琳的,讀書聲是沈姿的。
而在我那"陳寒"兩個字出口的同時,她們就跟約好了似的,驟然間為這個世界按下了靜音鍵。
我聽見陳寒緩慢有力地對我說:"有這麼誇張嗎?那要不然,以後我們每天碰個面吧,我笑給你看,行嗎?"
這一夜,我的心都漂浮在空中,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入睡的。
***
第二天我照例去圖書館找了陸瑾言,由於心情愉悅,我由始至終掛著笑容,就連背稿子的時候也流暢不少。
他似乎有些驚訝於我的進步,含笑問我一句:"什麼事這麼開心?"
我神神秘秘地對他說:"昨晚陳寒打電話給我,問我演講準備得怎麼樣了。"
他有了片刻的停頓,然後才問我:"然後呢?"
"然後我說還不錯,他就祝我拿獎。"
"這點小事就值得你開心成這樣?"陸瑾言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很不贊同我。
我擺擺手,"當然不止祝我拿獎了,他對我笑了,還笑得特別開心,然後還說今後每天和我碰個面,笑給我看!"
我猜此刻我的臉一定燦爛得像是窗外的朝陽。
我甚至特別愉快地走到圖書館的陽臺上,俯瞰著下面的一片澄澈透亮的湖水,深吸一口氣,覺得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
陳寒。
我喜歡了五年的陳寒。
他說要每天對我笑。
我整個人都處於這種單曲循環的狀態。
而陸瑾言就站在大廳中央,很久很久都沒說話,我無意中回過頭去,瞥見了他有些沉靜的臉,頓時一愣。
也許是陽光沒有照進大廳中央,他素來和煦的面龐竟然顯得有幾分陰翳。
他不開心?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就在我怔怔地望著他的時候,他卻又若無其事地對我露出一抹笑意,"休息夠了?休息夠了的話,就繼續練習,今天再練十遍,練完才能走。"
一瞬間,我愉悅的臉爛成了苦瓜。?
☆、第16章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我過著無比規律的生活。
周一至周五,我當一個乖巧的好學生,每晚去系主任辦公室練習演講;周六到周日,我背著小包包去找陸瑾言,由著他用奇特的方式解決我的心理包袱。
他帶我去了湖邊,去了人民公園,去了中心廣場,甚至還去了我們曾經去過的那家星巴克。
他要我站在他指定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背誦我的稿子。
一開始我扭捏到不行,當著別人的面呢,還是公眾場合,他要我在這些地方背鳥語!
然而他執意如此,我也就自暴自棄了,反正他都不怕丟人,我怕什麼呢?
幾周以來,我恐怕做了上百次演講,在不同的地方接受不同人的矚目,從一開始的磕磕巴巴到最後的習以為常。
我承認他這招非常管用,至少比系主任日復一日地讓我在辦公室背稿子要管用多了。
比賽前的那一周,系主任每晚帶我去本部的活動中心,站在偌大的演講廳裡,我仍舊有些緊張,可是已不像最初那般頭腦一片空白了。
她如釋重負地松口氣,拍拍我的肩,"加油,祝嘉!"
我覺得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大概背負著別人的希望,總會有壓力。
比賽的那天是周六,而我在周五下午,去見了陸瑾言最後一面,在圖書館做了最後一次練習。
依舊是臨近傍晚的時刻,落日餘韻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投下溫柔的影跡。
我面對窗外,用最深情的語調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回過頭來望著他。
而他坐在椅子上望著我,眼神平和寧靜,一如窗外的落日。
那一刻,我忽然間屏住了呼吸,隻覺得這個男人比那輪夕陽更加耀眼。
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哪怕他隻是這樣靜靜地注視著我,眼裡也似乎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
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