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磕磕巴巴地背誦著稿子,斷了不知多少次,趕緊說對不起,又重頭來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後,系主任揉了揉眉心,"祝嘉,你下來吧。"
我低著頭,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她說:"在辦公室的時候明明練得好好的,怎麼換了個地方就不行了?"
"我,我有點緊張……"
"現在臺下一個人也沒有,你都緊張成這樣,到時候要是坐滿了觀眾,你該怎麼辦?"
"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想我大概是不夠優秀,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所以才會叫她失望。
系主任嘆口氣,"這樣,你這幾天先緩緩,稿子都背熟了,克服一下心理問題最要緊。你叫幾個關系好的同學替你看看,當眾做一下演講,或者去周末的法語角,換個不熟悉的環境試試。下周我們再來。"
回學校的路上,我看著系主任有些無奈的表情,心裡難受得不行。
這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自己是沈姿。
我看過很多她以前參加比賽的視頻,那種從容的氣度、自信心十足的模樣是我求也求不來的。
我沮喪地想著,也許系主任也希望我是沈姿。
那天晚上,我的情緒不太好,思媛問我彩排得怎麼樣了,我興致缺缺地擺擺手,對著電腦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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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媛問我:"是不是緊張了?"
我點頭,瞥了眼沈姿,思媛會意,也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面,用QQ跟我聊天。
她說:"實在緊張的話,要不,去問問這方面的專家?上一級不是有個師兄經常參加這些比賽嗎?去虛心請教請教吧!"
我頓時靈光一閃,對了,找專家!
我想到的專家並非經常參加演講比賽的師兄師姐,而是心理咨詢師,陸瑾言。
熄燈以後,我蹲在走廊盡頭的陽臺上,發了條短信給他:"睡了嗎?"
等了好一會兒,他都沒回復我。蚊子在耳邊嗡嗡叫,我被咬了好幾個紅疙瘩出來,正準備回寢室時,手機響了。
陸瑾言的聲音從那頭傳來,"祝嘉?"
溫柔清澈,還帶著些許笑意。
我從中聽出了一點非同尋常的慵懶暗啞,於是反問他:"已經睡下了?"
"嗯。"
"呃,那你繼續睡,繼續睡……"我挺不好意思的。
"沒事,已經醒了。"他低低地笑起來,似乎是支起了身子,"說吧,有什麼事?"
我嘆口氣,不客氣地把找他的前因後果都交代了一遍。
我回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走廊,小聲說:"我不想輸給沈姿,想爭口氣,結果偏偏硬氣不起來,越在乎越緊張。你不是心理醫生嗎?我就想著,想著……來找你試試……"
陸瑾言似乎沉吟了片刻,短暫的時間裡,我還以為他睡著了,於是問了句:"陸瑾言,你睡了嗎?"
他輕笑兩聲,"在你眼裡,我是這麼沒義氣的人嗎?"
我撇嘴。
他卻已然作出決定,"這樣吧,周五下午你沒課,來咨詢中心找我吧。"
我趕緊道謝,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诶?你把我當成病患了?"
"如果你希望——"陸瑾言一本正經地說,"病患也行,那我們就走正規程序,咨詢費按小時計費。"
我財大氣粗地回答說:"沒問題,這點錢我還是出得起!說吧,多少錢一個小時?"
"鑑於是熟人咨詢,打個折,每小時兩千就好。"
0.01秒內,我妥妥地對那頭低吼道:"不希望!我就是來拜訪一下故人!還是走後門就好!千萬不要走什麼正規程序!"
我聽見陸瑾言的笑聲像清風一樣徐徐傳來,明明是傳入耳朵裡,卻不知為何竟像是吹在面上一般,在我的雙頰上染出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
周五下午,我背著小包包,十分嚴肅地踏上了求診之路。
按照陸瑾言給的地址,我順利地抵達了咨詢中心。
他工作的地方果然離圖書館很近,與我們看書的地方僅僅隔著一片湖,遙遙相望。咨詢中心很大,像是一個小型醫院,但是建築風格很現代化。
前臺小姐問我:"請問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嗎?"
我點頭,"我找陸瑾言。"
"有預約嗎?"
"呃,應該算吧……"
"姓名?"
"祝嘉。"
前臺小姐翻了翻記錄,"不好意思,這裡沒有您的名字。"
我一窘,隻得給陸瑾言發了條短信:"我到了,但是前臺說我沒有預約,不讓我進去。"
片刻之後,陸瑾言從走廊深處走了出來,眉眼溫和地叫我一聲:"祝嘉。"
我的眼神倏地亮起來,在前臺小姐的注視下,笑眯眯地朝他跑去。
他的辦公室挺大的,擺設簡單,有一個圓弧形的陽臺。
陽光從他身後的玻璃門外照射進來,而他穿著米白色的襯衣,彎腰給我倒了杯水,又把空調的溫度降低了一點。
"熱不熱?"
"熱死個人。"我誠實地回答,咕嚕咕嚕把水喝了下去。
陸瑾言笑起來,沒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坐在桌後,和我隔著辦公桌公事公辦,而是帶著我一起坐在柔軟的布藝沙發上,像是兩個老熟人即將展開一場茶話會一樣。
他給前臺打了個電話:"今天預約的病人都來過了,接下來的時間,不用安排預約了。"
然後他抬起頭來望著我,微微一笑,"我們開始吧。"
我頓時有點緊張,"開始,開始看病了?"
他似乎有點想笑,清了清嗓子,看我一眼,"姓名?"
"……祝嘉。"
"年齡?"
"二十一。"
"性別?"
"女。"=_=、
"需要咨詢的方面?"
"诶?演講——不是,大概是人際交往恐懼症?好像也不全是……"
我琢磨著自己是個什麼症狀,卻看見他倏地彎起唇角,無可奈何地笑起來。
"祝嘉。"他嘆口氣,"都說了你不是病人,我也不是醫生,隻不過幫你克服一下心理焦慮罷了,別這麼緊張。"
我頓時反應過來,所以他剛才是在耍我?
☆、第15章
陸瑾言也端著水杯喝了一口,姿態闲適,神情自然。
我注意到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弧線優美,幹幹淨淨的,一點胡茬都沒有,而隨著他吞咽的姿勢,那顆喉結微微一動,帶著一種莫名驚心的美感。
陽光照射在他的嘴唇與水杯相接的地方,玻璃與水珠一起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更襯得他的雙唇柔軟潤澤。
那一抹淡紅的色彩如同三月枝頭的杏花,芬芳四溢。
我頓時一驚。
放下水杯的陸瑾言隨口問我一句:"在想什麼?"
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庸脂俗粉算什麼,陸叔叔才是真絕色!"
陸瑾言的眉頭霎時揚起,饒有趣致地望著我,而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是如此誠實,頓時紅了臉。
鑑於每次都是我出糗,這一次我決定先發制人,所以我義憤填膺地指責他:"都是你!一天到晚賣弄風騷,舉手投足都在散發出雄性荷爾蒙!你太黃了!"
午後的日光不能不說是毒辣,然而透過玻璃門照進充斥著冷氣的辦公室,也就勉為其難可以稱為和煦了。
在這樣寧靜祥和的氛圍裡,我聽見陸瑾言不疾不徐地對我陳述了一個事實。
"祝嘉,如果從心理學的角度解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一種典型的投射效應,也就是把自己的感情、意志、特性投射到他人身上,並強加於人的一種認知障礙。所以說,我們兩人之中,黃的是你,不是我。"
"……"
他看著我一臉囧樣,又不慌不忙地繼續作出解釋。
"這種認知障礙的表現形式一般有兩種:一是感情投射,二是認知缺乏客觀性。你覺得你是屬於哪一種呢?"
"……"
哪一種?我怎麼知道我是哪一種?
第一種,感情投射,意思難道是我對他動了感情?
第二種,認知缺乏客觀性,光看字面意思也知道這就是直接承認我無知了。
我囧囧有神地望著他那溫和的笑容,選擇性地無視了他的問題,反而十分誠懇地說:"陸醫生果然十分專業,不知道我能不能問一句與專業無關的問題?"
他莞爾,"你問吧。"
於是我虛心地請教了他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其實也沒啥,我就想問問你是如何在每次做出一些人神共憤的事情時,還能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陸醫生的嘴角如我所願地抽搐了兩下。
而他顯然也選擇性地無視了我的問題,因為他看了看表,輕描淡寫地說:"一小時兩千,你確定你要這麼跟我闲聊下去?溫馨提示,離你進門那一刻已經過了十二分鍾了,也就是說,你已經浪費了四百塊錢人民幣。"
看到他這種面對我的指責,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繼續露出人畜無害表情的行徑,我隻能豎起大拇指,"陸醫生,我對你的景仰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他微微笑著瞥我一眼,用我曾經的一句話回敬我:"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