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讀書明理,既讓女子名聲有損,自當負起責任。難道你竟沒有此意?覺 得與男子湿身擁抱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趕忙搖頭:「當然不是。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娶我的。」
他點頭:「你既有此意,我當是遵從。」
我蹙了蹙眉,張口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說。
他繼續道:「隻是婚禮之事尚需等等,因為—」
話說到這裡,忽然停下。
等了半天,他低垂著眉眼,卻不張口。
我忍不住問:「因為什麼?」
「嗯?」
他抬眸,倒似忘了剛說的話。
我提醒道:「為何我們的婚禮之事要等等?」
他彎了彎唇,道:「我最近在朝中遇上了些事,外人對我諸多詆毀,還在處理麻 煩中,你若跟我扯上關系,難保不會受影響。」
我「哦」了一聲。
「所以你隻是把我安置在隔壁的宅子中,卻不來找我,是怕牽連我?」
「嗯。」
我霎時有些感動,誠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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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事原是我主動為之,你身份尊貴,願意娶我已是君子之舉,現如今你又 為我百般盤算,我很是感激。無論外人對你如何詆毀,或是與我有何牽連,我們 既決意結為夫妻,自當共進退。」
他靜靜地看了我好一會,眸中微光閃耀。
「既如此,你先喚我一聲來聽聽。」
「喚什麼?」
「喚我相公。」
我看著他俊俏的面容,羞怯道:「相公。」
「..來,幫相公接著上藥。」
我羞紅著臉,慢慢地走近他,拿起桌上的膏藥,用指尖沾了,在他露出的傷口處 輕輕地揉搓。
肌肉結實遒勁,硬朗又有彈性,我指腹輕柔地打轉,感受著剛與柔的碰撞。
他側著身,安靜地坐著。
抬眸,他聳立的喉結,忽而滾動了一下。
本就燥熱,他渾厚的氣息又時時壓迫著我,我感覺披風下的衣衫都已汗湿。
「相公,我裡頭湿了。」我上完藥起身道。
他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我。
將藥膏放下:「我得回屋換件衣衫,你好生歇息,明日再來看你。」
走時想起什麼,我赧顏問道:
「相公,你叫什麼名字?」
他愣愣地眨了下眼,嗓音含了一絲啞:
「藍彥。」
15
我回去時,情緒復雜,似喜悅又茫然。
喜悅是,總歸算是個待嫁新娘了。
而茫然是,我怎的忽然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趕快成婚那種?
捋不清楚,想不明白。
便不想。
接下來幾日,我每晚穿過垂花門去幫藍彥上藥。
他總是提前等在那裡。
桌前一盞茶,身旁一縷香。
我與他逐漸地親密起來。
我不喊他藍彥,喊他相公。
看得出來,他喜歡我這般喊他,每次都微微地帶著笑意,目光閃爍地注視著我。
上藥時,我便隨性地與他聊天。
講南方家鄉的事,講姨母表哥的事,講我對編竹籃的未來規劃。
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既不打斷我,也會在適當的時候給出反應。
我覺得他實在是一個溫和又得體的人,心中奇怪初次見他怎會有生人勿近之感。
我好笑地把這個感覺告訴了他。
他沉默片刻說:
「我遭遇了一些事,世人毀我、謗我,甚至傷我,我不得不暫露鋒芒求得生機。 他們便怕我、恨我。因為這些人我不在意,便由得他們去了。但我不希望你對我 由此生分。」
「我明白。」
我笑吟吟道:「就像很多人叫我撞南牆小姐,嘲笑也罷,譏諷也罷,嘴在他們身 上,反正也傷不了我分毫,我從不在意的。你也並沒有因此嫌棄我對嗎?」
他怔怔地看著我。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難為情,欲垂下頭去,他忽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起 我的臉頰,在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我的心跳得快蹦出胸腔。
卻見他的耳梢也泛上了紅。
16
藍彥白天似乎很忙,從不見人影,但他晚上一定在,總是沏著茶,坐在那裡等我
不知不覺過了正月。
府裡應有盡有,一切周到齊全,我便也未踏出大門一步。
那日小女孩受不住寂寞,出去逛了一圈,帶回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皇帝突然大搞什麼文字獄,京城三品以上一半官員或罷黜,或抄家,或下獄,甚 至有斬滿門者。
我們在宅府裡歲月靜好,外面整個京城已經亂翻了天。
我緊張地問:「尚書府呢?沒事吧?」
小女孩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當即換了身布衣,匆匆地出了門往尚書府趕。
街上人跡稀少了許多,趕到大門口,見寫著「尚書府」的牌匾已經取下,徑直進 入府內見到姨母,見她雖眉心緊鎖,但人好端端的,才放下心來。
我們這家子,除了兩個妹妹,便隻剩這一個親人了。
她見到我立時泛淚,說這陣子派人出去找過我多回,始終無音訊,還以為我出事 了。
我這才知道,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尚書和表哥都被罷了官,暫且沒有生命危險。
阮素心的娘家阮太傅家,卻被全體下了獄,她因嫁了出來,算是躲過了一劫。
正說著,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我轉頭望去,周今安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
他瘦了許多,眼睑處泛著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南薔...」他聲音嘶啞。
我被他洶湧的情緒怔住:「表哥。」
他忽然跨過來,一把抱住我,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我四處找不著你,以為你死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責怪自己。南薔,你不能 再離開了,我不能再讓你離開了。」
他將我抱得極緊,仿佛要揉進身體般。
姨母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我僵著身子,一時不敢動。
「你們在做什麼!」
門口傳來一聲壓抑的質問。
阮素心瞪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們。
她的模樣也變了。
固然還維持著精致的外表,但臉幾乎瘦脫了相,眼眶凹陷,颧骨高聳,很難再 與「國色天香」這個詞聯系起來。
周今安已然恢復了平靜,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松開了手。
他轉頭看向阮素心,輕嘆了聲道:
「南薔剛回來,我一時激動。你去獄中見到家人了嗎?情況如何?」
阮素心盯著他:「你激動什麼?她活著還是死了,你激動什麼?」
周今安抿著唇,沒有作聲。
阮素心紅腫著眼睛,嘶聲道:「我家人遭遇如此慘境,你非但幫不上忙,卻背著 我與你表妹偷情?周今安你對得住我嗎?早知如此,我不如選安世子!」
周今安垂著眼,眉宇間有隱隱忍耐之意。
他一向風光霽月,斷不會與人扯開嗓子爭吵。
我開口道:「我隻是回來看姨母的,這就走。」
「不行。」周今安立時出聲,說著便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臂,似生怕我會忽然消失 般,「外面現在亂極,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能離開。」
他說得很用力,很認真。
阮素心失魂落魄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似終於破防,驟然扔了淑女姿態,徑直衝到 我面前,揚手便要揮來。
高高地舉起的手腕被人握住,霎時甩開,阮素心踉跄兩步,摔倒在地上。
我回首,藍彥站在我身後。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我的手,長臂一攬,將我擁入懷中,甩開了周今安的手。
藍彥無視二人看向他的震驚目光,垂下頭,溫聲地問我:
「怎麼自己跑出來了?現在外頭亂,以後要出門,讓何管家給你安排馬車和護衛。」
我點點頭:「我擔心姨母就著急出來了,以後會記得的。」
藍彥抬手,將我額前的發絲仔細地捋了捋,攬著我的肩欲離開。
「南薔,你不能跟他走。」周今安大聲地說。
藍彥微微地偏頭,冷眼睨向他:
「南薔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她怎麼不能和我走?」
周今安身子一顫,失聲地問:「南薔,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我抿了抿唇,溫聲道:「表哥,藍彥說得沒錯,我和他就快成婚了。」
周今安嘴唇發白:「南薔,你太單純,你不知他是誰,他不會和你成婚的。」
藍彥臉色沉了下去,目光倏地變得陰鸷、寒厲:
「周今安,你倒是說說我是誰?」
「我來說!」
阮素心緩緩地站起來,雙目赤紅地盯著藍彥。
「你是先皇獨子,本該繼承皇位,卻因帶兵出徵指揮不當,致使我朝十萬精兵丟 了性命的骠騎將軍!
「你是掌管當朝詔獄,心狠手辣,讓人聞名色變的獄面修羅!
「你是害得我全家一百三十九口無辜入獄的血海仇人!」
她句句發狠,字字頓挫。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藍彥微微地掀起眼皮,目光淡淡地落在阮素心身上。
她身子劇烈地一抖,害怕得渾身戰慄。
周今安走過去扶住她,微微地揚頭,對上藍彥的視線,同時將身子擋在她前面。
「她隻是一時情急才出口不遜,還望藍大人不要與她計較。」
他又看向我,咬著牙說:「南薔,到我身邊來。」
我沒動,藍彥也未動。
可我留意到,他垂著的手指微微地蜷起,似在緊張我接下來的反應。
默了片刻,我平靜地開口:
「你們口中的藍彥,不是我認識的他。我腦袋不如你們聰慧,心思不如你們靈巧 。但我既答應嫁他,就會相信他,隻信他。所以,我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隻聽他 說。」
周今安的臉色,在我一字一句中,寸寸灰敗。
藍彥背對我站著。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我上前一步,輕輕地握住了他。
他立刻反手,緊緊地包裹住了我的。
「阮小姐。」
藍彥冷冷地出聲。
「你父親阮太傅貪贓枉法,買賣官職受賄白銀八十萬兩,有人證,有物證,且他 已全盤招供畫押,何來無辜一說?」
阮素心顫聲:「這罪名即便坐實,也不至將我全家下獄!」
藍彥歪頭,輕笑了聲:
「你們全家下獄,的確是我有意為之。」
「為,為什麼?我們家哪裡得罪了你?」
藍彥攬過我的肩,脾睨著她:
「你們自不敢得罪我,但是你,卻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
「那日湖邊我看著你自己跳入湖中,你卻意圖栽贓給我未來夫人,我本非斷案分 明的包青天,還不能有點徇私舞弊嗎?
「你們家受的這些災禍,歸根到底,可都是你招來的。」
阮素心聞言,嘴唇翕動,整個人搖搖欲墜。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
周今安震驚地看向阮素心,目光閃爍。
我拉了拉藍彥的手。
「藍彥,帶我回家吧。」
藍彥垂目,柔聲地應道:
「好,我帶你回家。」
17
我後來知道,藍彥得知我一人去了尚書府,連馬車都沒來得及等,直接牽了匹馬 飛奔來的。
那日回府的路上,他抱著我坐在馬上,渾厚的氣息籠著我,我們在長街上一路穿 行。
親密無間得像一對踏青歸來的尋常夫妻。
到了大門口,他溫柔地扶我下馬,牽著我的手進入了他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