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
從沈從蘊那時候請吃飯的時候,他就該意識到不對勁。
沈家小輩這麼多,究竟是誰才能勞動沈從蘊出面?
杜明茶說:“他對我挺好的。”
“你要是圖他長得帥、圖他有錢還行,”鄧老先生苦口婆心,“明茶啊,你圖什麼也不能圖一個他對你好哇!男人也就剛追人的時候對你好點……他對你好能給你刮痧?你腿上那怎麼弄的?”
一提到這裡,杜明茶理不直氣也不壯了。
老老實實低頭聽訓。
老先生猛然轉身,盯著沈淮與:“你就是那刮痧板吧?”
沈淮與難得見杜明茶這樣吃癟,他隻微笑著示意老先生往外面走,做了個手勢:“咱們聊一聊?”
鄧老先生說:“我和你能有什麼聊——我倒是想問問你,你的眼睛。”
他沉著臉:“你和你父親一樣?”
沈淮與沒承認也沒沒有否認,仍舊一派從容不迫。
想到那個有些可怕的猜測,再想到當初沈從鶴為了得到白靜吟不惜連自己弟弟的基業也打壓——
鄧老先生手中的拐杖重重搗在地上:“那就聊聊。”
杜明茶並沒有被允許加入這場聊天,她有些心神不寧,總覺著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雖然事情關系到她,但鄧老先生的態度很明確,不允許她旁聽。
Advertisement
這倒不是什麼輕視,老人家畢竟有什麼苦衷顧慮,他那些念頭,是斷然不能向幼輩提起的。
杜明茶忐忑不安地回了自己房間。
下樓時遇到鄧言深,對方看杜明茶神色古怪,心知多半是惹上事了,無奈攤手,壓低聲音:“我沒有辦法,明茶,你也知道爺爺那脾氣,我實在扛不住哇。”
“沒事,”杜明茶說,“反正遲早都要這樣。”
她已經平靜下來了。
唯一不平靜的,還是她和沈淮與這尷尬的關系。
要是真的彼此心意相通,正式確認關系倒也好說,但問題在於杜明茶和沈淮與兩人誰都沒有把話說透,現在還在博弈中——
沈淮與並不認為對她是過度保護,他甚至還能舉出前幾天杜明茶被跟蹤的實例來證明他是對的。
的確,近一周以來,杜明茶的確發現自己居住街區上的警察明顯多起來。當時薩拉太太還驚訝地感慨一下,還以為是今年稅收不錯,警局多招聘了些人手。
如今看來,不是今年稅收不錯,是沈淮與給的價碼不錯。
杜明茶喝不慣這邊的茶,至今也不能入鄉隨俗地去水龍頭處接涼水喝。
她找到一把精巧的水壺,仔細讀懂上面的法語說明書,仔細燒熱水喝。
熱水煮開的時候,會有咕嚕咕嚕冒個不停的聲音。樓上沈淮與和爺爺的談判聲隱約傳來,杜明茶閉了閉眼睛,手指搭在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這裡溜出去了。
白色的蕾絲窗簾拉開,風吹動外面的薔薇花枝搖曳生姿,翩翩若隨風起舞。杜明茶忍不住靠近,隔著窗戶,微微伸手,閉上眼睛,感受到陽光灑落手指的溫暖。
今天的巴黎放晴了。
等熱水煮開,樓上的談話也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杜明茶站起來,仰臉,向雕刻著山茶花的欄杆上望。
先看到等老爺子腿腳有些不便地下樓,在沈淮與的攙扶下,他仍舊雖然沒有笑,但臉色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嚴肅。
杜明茶已經將杯子洗幹淨,俯身仔細給幾人分好,笑盈盈讓開,脆生生地叫:“爺爺。”
“哼,”鄧老先生重重用拐杖搗了一下地,“要不是看你覺著好……”
剩下的話不願意說了,他隻告訴杜明茶:“趕緊收拾東西,一會跟我走。”
杜明茶正伸手去拿茶盞,聽他這樣講,頓住:“去哪兒?”
“換個地兒,你可不能再在這狼窩裡住下去了,”鄧老先生說,“真當我在這兒找不到幾個認識的人?咱們家的女孩,還沒有婚前就住男方家裡的!”
他這話說的雄赳赳氣昂昂,杜明茶也隻能聽從。
畢竟他是自己唯一血緣最近的人了。
更何況,鄧老先生心髒不好,杜明茶也不想刺激他、加重老人家心髒運作負擔。
沈淮與隻站在樓梯上,看著杜明茶,面上仍有微笑:“去吧,聽你爺爺的。”
鄧老先生轉身:“不用你在這裡說,我們明茶當然聽我的。”
他不爽杜明茶過度聽從沈淮與的話——倘若沈淮與真是她幹爹就算了,聽就聽了;可重點在於,沈淮與想做那個不懷好意的“幹爹”!
杜明茶沒有拒絕。
鄧老先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車子就停在外面,鄧言深拿好了證件、以及杜明茶的手機和包。
杜明茶扶鄧老先生上了車,剛剛提裙子坐上去,又聽沈淮與低聲叫她:“明茶。”
杜明茶回頭,隔著未關的車門,看到沈淮與正俯身看她。
他隻凝視著她,笑了笑:“等我。”
鄧老先生不滿:“還和他說什麼呢?明茶,我們走。”
那語氣,大有“皮皮蝦,我們走”的聲勢。
鄧言深坐在副駕駛,老老實實地抱著一堆東西。
他還在認真思索,自己究竟該怎麼稱呼沈淮與。
究竟是“沈二爺”,還是“沈淮與”?現在叫“妹夫”是不是太早了些?
滿腦子奇奇怪怪的念頭,直到聽見身後,鄧老先生用力咳了一聲,命令他:“言深,把你那驢耳朵捂起來。”
鄧言深不明就裡,乖乖捂耳朵。
鄧老先生盯著落在玻璃窗上躍動不停的金色陽光,聲音肅穆:“明茶,和我說實話,你和沈淮與有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杜明茶:“嗯,做了。”
鄧老先生咬牙:“這個畜生。”
這個畜生昨天還在那裡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保證會照顧好明茶!
鄧老先生又問:“有沒有做安全措施?”
杜明茶:“嗯。”
她又不傻。
對於杜明茶而言,再喜歡也不會發生婚前就讓自己懷孕這種事情。更何況,她現在還在讀書階段,絕對不可能也不允許會有孩子。
鄧老先生說:“看來也不是禽獸的特別徹底。”
過了一瞬,他又說:“以前是他哄著你做的吧?以後就別這樣了,婚前就做這種事情不好……”
“我沒覺著不好,”杜明茶認真告訴爺爺,“我已經成年了,有了對自己身體的選擇和控制權。爺爺,不瞞您說,我認為您的說法其實有些過於守舊了。在我上初中時候,爸爸和媽媽就教育我,隻要自己不後悔,認真權衡利弊後,想做就做,沒必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鄧老先生說:“所以我當初很不看好你父母——”
他不說了。
提到往事,總有萬般愁緒湧上心頭,不得解,無法抒。
“可是我爸爸媽媽過的很快樂,”杜明茶偏了偏臉,“爺爺,您所見到的夫妻中,有多少是真心實意在一起的呢?有多少是因為愛而不是出於利益才湊活相處的呢?爸爸和媽媽極少吵架,偶爾拌嘴生氣也不會提離婚的事情。爸爸會在媽媽過生日前偷偷攢私房錢給媽媽買漂亮的衣服和護膚品,媽媽會在爸爸生日前悄悄接手工活給他買按摩腰的自動按摩儀。”
鄧老先生神色怔忡。
“您可能覺著500多塊的衣服和護膚品廉價到不值得一提,也可能會覺著自動按摩儀沒什麼好稀奇的,”杜明茶笑了笑,“我懂您的心情,也知道您看不上這些廉價的東西,但爺爺,有人給您送過這種價格低廉但心意滿滿的禮物嗎?”
鄧老先生說:“別說了。”
“我對淮與就是這樣,我不怕您聽了笑話,我很喜歡他,是想要為了他而站更高的那種喜歡,”杜明茶朝爺爺笑了下,“我明白您可能覺著我們倆差異太大,不適合在一起。可我想證明這點,爺爺,我這輩子沒求過您什麼,隻開口求您一回,您不要插手我和淮與的事情,好嗎?”
鄧老先生別過臉。
他沒有看孫女的臉,她眼中的光華璀璨令老人家的心髒微微發痛。
二十多年前。
也是差不多的時候。
鄧扶林脫了衣服,被他結結實實用拐杖抽打了一頓,脊背上全是紅痕。
總共二十下,每一下都到肉,鞭笞的紅豔豔要翻開,有的地方還出了血。
但鄧扶林隻是跪在那裡,一聲不吭,看他的眼睛中堅毅。
“父親,我這輩子沒跪過人,也沒求過人什麼,”鄧扶林說,“現如今隻求你這麼一回,放我和婉玲走吧,她以前過的太苦了,我隻想好好對她。”
鄧老先生不同意,但鄧扶林還是偷偷走了。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兩張買車票的前,他什麼都沒帶,和杜婉玲跑到j市,從頭開始。
鄧老先生偷偷看過他。
兒子過的苦啊,一開始找朋友周轉借錢,去j市找工作,那裡又不是帝都,留給他的工作機會並不多,薪酬也少的可憐。
鄧老先生心想兒子吃夠苦頭就會回來,他看著鄧扶林屢屢碰壁,看著鄧扶林後面辭了工作開小水果超市,慢慢還錢,又搬到遠郊,和杜婉玲在月色下分享一份炒餅做晚餐。
他那從小養尊處優、極度挑食的兒子,為了杜婉玲,能穿有著洗不掉汗漬的衣服,能面不改色地吃下饅頭和大鹹菜塊做早餐。
鄧扶林始終沒有回來,他有了可愛的女兒,取名叫明茶。幾乎花光了所有賺來的錢,鄧扶林為她努力熬到深夜,偶爾接些散活,甚至還鼓搗過簡易的燒烤攤,零散著賣些燒烤。
鄧扶林買的房子也隻寫女兒名字,盡全力給女兒最好的教育和能提供的最好生活,把她教育的很好……
然後。
鄧老先生再度和兒子面對面相見,就是停屍房。
他們的車受一超載的貨車側翻連累,被壓扁了半個。
生前最注重整潔的兒子,在重物傾翻時毫不猶豫地牢牢護住副駕駛座的杜婉玲,頭骨被砸的變形,身體多處壓的變形。
鄧老先生永遠也忘不了掀開白布看到親生兒子時的模樣。
……
車內,鄧老先生閉上眼睛,他和杜明茶說:“你和扶林真的很像。”
杜明茶笑了:“媽媽也這樣說。”
“我不幹涉你們,”鄧老先生說,“但隻一點——”
他看向杜明茶,目光如炬:“在你留學結束前,沈淮與不能再來騙你出去過夜,你也不許和他過夜。”
杜明茶愣了一下:“啊?”
“這是我給他設置的考驗和條件,”鄧老先生沉聲說,“你也可以看看,他對你的究竟是愛,還是單純的生理欲|望。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下半身也管不住,那和廢物也沒什麼區別了。”
杜明茶猶豫了片刻。
她其實想提醒鄧老先生——
管不住下半身的其實不僅僅是男人。
她也管不住啊。
不過這種話說出來一定會被教育,杜明茶認真想了想,還是不挑戰爺爺的承受能力了。
-
有鄧老先生出面,不到兩天,杜明茶和姜舒華就搬家了。
她們從薩拉太太的家中搬到另一處有許多留學生租住的公寓,有了房補減免後,每個月隻需要600歐。
這個公寓就在離isit兩條街道的地方,法國的電車很方便,兩個人又有留學生的房補,帶著身份證能夠申請每月費用僅6歐的交通卡。
不過杜明茶還是買了一輛自行車,大紅色,從附近的跳蚤市場上淘來的,車子的前主人很愛惜,將車身擦的閃閃發亮。
而鄧老先生選擇這處公寓的原因不僅僅是交通,而是一個同樣租住在公寓對面的舊人——裡昂。
這個和《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男主人公擁有著同款名字的法國人並沒有那種冷酷的氣質和大塊頭,他身材瘦削,有著綠草同樣顏色的眼睛,說話時很和藹,目前在isit中擔任教師。
他曾在帝都生活過兩年,是鄧扶林的啟蒙老師。
鄧老先生拜託裡昂在平時多多照顧杜明茶和姜舒華,同時也悄悄囑託,萬一有什麼男孩子想約杜明茶,一定要及時將他們趕走。
沈淮與回了國內。
他不可能在巴黎留太久,隻是直到他離開,杜明茶都沒能抽出空去送他。
就這樣,一晃到了開學季,杜明茶和姜舒華正式開始了留學生涯。
“這個月沒怎麼用電呀,”姜舒華查看著賬單,不由得皺眉,“怎麼開銷這麼大?”
杜明茶看了眼。
60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