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男掙扎得更厲害了,雙手雙腳並用,絕望恐懼地將岸邊刨出一個大坑。
不知過了多久,蒼白少年做了個手勢,管家才松了手。
刺青男已經看也不敢回頭看一眼那個怪物了,被幾個同伴攙扶著,宛如水鬼一樣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裡,說是瑟瑟發抖也不為過。
姜寧:“……”
目睹全過程的她仍站在坡道上,半天,才緩緩吞咽了一口口水。
要不是她殼子裡的是個成年人,她現在也會狂奔回家喊媽媽。
一切和她想象的全都不一樣。
上輩子她見到燕一謝就逃,從沒主動去了解過這個少年。
可她死後才知道他刻骨銘心地將她放在心底。所以她想當然地認為,附近的小孩不敢踏進那雕花柵欄半步,說古堡裡住著魔鬼,隻是惡意傳言。
但萬萬沒想到,少年的性情著實睚眦必報、心狠手辣……總之不那麼荏弱可欺。
怪不得雖然燕一謝雙腿殘廢,性情古怪,但學校裡從沒有人敢欺侮他,甚至就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大家隻是遠遠見到便倉皇躲開。
不知道為什麼,海邊的輪椅少年忽然扭回頭來,朝姜寧看了一眼。
姜寧瞬間調整臉上的表情,抹去全部的震驚和驚悚,轉化為若無其事。
……幸好上輩子她不僅是個跳舞的,還是個優秀的演員。
海風將少年白色體恤衫鼓起,他似乎有些訝異,黑瞳深幽,一瞬不瞬地盯著姜寧臉上看了兩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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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寧被那眼神看得,差點以為這小子要讓管家把自己都揍一頓。
不過燕一謝沒再理會她,他眼神冷淡,控制著輪椅轉身,黑傘橫在身前,朝遠處的古堡而去,打算離開。
管家一聲不吭,盡忠職守地跟在他身後。
姜寧上輩子就一直見到他隨身帶著把傘,現在才終於知道這把傘的用途。
他似乎從不讓別人給他推輪椅。
為什麼?絕不允許別人的幫助嗎?
一直到一老一少上了坡,姜寧才反應過來。
她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雖然燕一謝的性格強硬到……出乎她的意料,但她沒忘記自己是打算報恩的。
“你現在要回家?”姜寧撥開額前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劉海,沒話找話地喊道。
燕一謝聽見追上來的腳步聲時,動作便不易察覺地頓了頓。
但他沒回頭。
管家卻詫異地回頭看了這少女一眼。
她穿著幹淨整潔的棉裙,皮膚白皙,齊耳黑發很乖,手中還拎著兩個快融化的雪糕,是甜甜的巧樂茲,看起來像是好人家的乖乖女,怎麼會在見到剛才那一幕後,還追上來?
難道不怕麼?
“你家是那棟很大的古堡吧。”
“哇,你家好大,不知道裡面是怎樣的,我很少見那種建築物。”姜寧故意用十四五歲的語氣套近乎。
“你怎麼不說話?”
“你剛才揍人很厲害。”姜寧喋喋不休。
“你叫燕一謝,我知道你,是恆初的學生,我也是。”
沒人理姜寧,姜寧也不尷尬,快走幾步,從塑料袋裡掏出雪糕,湊過去遞上一根,笑吟吟的:“我是初二三班的,我叫姜寧,你認識我嗎?”
燕一謝目不斜視,面色冷漠,看也不看那快融化的雪糕。
他和他身後穿黑色西裝的管家像是一白一黑、一少一老兩個聾子。
姜寧迫不得已邁著兩條小短腿,小跑起來。
這一年她還沒抽條,也還沒長高,邊跑邊說話的行為十分倉促。
“對了,既然是同學,能不能交換一個手機號碼?”
“咔。”
輪椅突兀剎在地上的聲音。
少年抬起精致的眉眼,終於不勝其煩地盯著她:“你到底想幹什麼?”
姜寧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借口,總不能說上輩子,一年後我們會認識,你會把我當成心肝寶貝吧。
她看著燕一謝的冷淡模樣,心中一急,從裙子口袋掏了掏,忽然掏出來一張補課表。
連學校都很少去的燕一謝:“……”
姜寧將錯就錯,雙手往燕一謝面前一遞:“燕同學,你班主任昨天讓我帶給你。”
燕一謝盯著面前那張薄薄的紙,皺了皺眉,一抬手。
管家便將那張表接了過去,疊了幾疊,塞進自己的口袋。
“燕……”
“還有事嗎?”少年推著輪椅往前,背對著她,嗓音冷冷淡淡。
姜寧在後頭躊躇了下,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明天早上去找你一塊上學。”
她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她隻是覺得少年雙腿殘廢,常年一個人住在那棟別墅裡,和管家也不怎麼說話……太寂寞了些。
上輩子對她好的,除了母親,弟弟,就隻有這個人,她希望能力所能及地為他做一些事情。
燕一謝整個人一怔,扭回頭來。
姜寧見他看過來,連忙歪了歪腦袋,擺出人畜無害的笑意。
夕陽下姜寧白皙的肌膚、柔軟的黑發、纖細的腳踝上,全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暈黃,但燕一謝卻狠狠瞪著姜寧,用一種不帶絲毫溫度的眼神。
對他而言,這少女隻是一個陌生人,還是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隻是,她竟然不像別人那樣恐懼和遠離他……這想法隻是稍縱即逝,便變成了冷意和自嘲。
“離我遠點。”燕一謝眼底結了冰:“不要礙事。”
姜寧心口一顫。
而少年不再看她,轉回頭去,繼續前行。
輪椅、少年、管家的身影在地上被海邊的夕陽拖長,很快像是冰山一樣遠去。
……
等融化的雪糕從塑料袋子裡滲出來,滴在地上,姜寧才回過神來。
她一轉身,對上了遠處大步流星找過來的許鳴翊。
雖然同住一個地方,遲早會見到,但姜寧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見到許鳴翊。
此時的許鳴翊還是十五歲少年,穿著籃球衣,火紅的六號,手腕上戴著護腕,陽光帥氣,明亮耀眼。
然而姜寧卻一瞬間想起死前,他衝向後座的鍾從霜的場景。
姜寧已經死了,沒法聽到許鳴翊的解釋,但是這還需要解釋什麼?
唯一的答案就是,鍾從霜始終是他的白月光,他半點也不喜歡姜寧。
“姜寧,你沒事吧?”許鳴翊喘著粗氣,雙手撐著膝蓋,看了眼她,又朝已經走遠的燕一謝和管家看了眼,怒道:“我找你找半天了,都快天黑了,你還到處跑什麼——你頭發?”
“你頭發剪了?”許鳴翊想起來附近有一家理發店,姜寧是出來剪頭發了,他才沒繼續剛才的話題。
變漂亮了。
但許鳴翊不會說。
他盯著姜寧,蹙眉道:“司向明家那條胡同就有理發店,你跑這麼遠的海邊來幹什麼?”
“你剛才是遇見那家伙了,沒發生什麼吧?”許鳴翊神情裡還是掩飾不住地有一絲關心。
可說了半天,小姜寧都無動於衷地看著他,許鳴翊這才陡然覺得哪裡有一絲違和感。
“怎麼了?”他皺眉,也沒管姜寧手上還是湿噠噠的雪糕水,徑直拽住姜寧的手往回走。
“好了,先回去再說,天馬上要黑了,這邊經常有混混出沒,比較亂。”
可誰知沒走兩步,手被姜寧甩開。
許鳴翊疑惑地回過頭去。
夕陽已經徹底沒入海平線以下,天色堪堪將黑。
他盯著姜寧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奇怪的地方在哪裡——姜寧過於冷淡了。
冷眼看著他,不笑,不鬧,也不皺皺鼻子掉眼淚。
神情簡直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到底怎麼了?還是因為前幾天釣魚沒帶你?”
許鳴翊和姜寧家住得也不算太近,隔了幾條街道,他並不知道今天姜家院子裡發生的事。隻以為小姜寧還在為前幾天的事情置氣。
可姜寧沒回答他,一聲不吭地繞過他將雪糕扔進垃圾桶,然後快步往回走。
許鳴翊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頭霧水。
姜寧怎麼不因為自己牽她的手,就歡天喜地地蹦蹦跳跳了?
3、第 3 章
許鳴翊看著姜寧對自己置之不理,越走越遠。
他忍不住追過去,用手去掰姜寧的肩膀:“喂,姜寧,你適可而止!你一句話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生哪門子的氣?”
姜寧一個閃身,心中十分膈應:“許鳴翊,我警告你,以後不要隨便動手動腳,拉我的手!”
許鳴翊本就因為擔心姜寧安全,沒打成籃球,這下聽見姜寧這麼說,頓時也一肚子火:“誰稀罕啊?!要不是鄭阿姨叮囑我照顧你,你以為我會搭理你?”
說著許鳴翊把額頭上的汗水一擦,憤怒地大步流星越過姜寧往回走。
他轉眼就走到了這條街的拐彎處。
後面一直沒傳來姜寧的腳步聲。
姜寧八成是被他吼懵了,還站在原地掉金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