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梁小豆午睡,我下去看了一眼,稀巴爛的喪屍都不見了,但花園裏的土有明顯翻新過的痕跡,顯然是就地埋了。
但稀巴爛的木制傢俱滿客廳都是,他還裝模作樣地修了修,那釘子尖都露在外面,也不怕紮自己屁股。
最難過的是冰箱壞了,一扇門關不上,製冷也失靈。
我有些抓狂地扯了兩下頭發,一抬眼看見梁缺正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我蹭一下站起來:「你要去哪?」
也許是我語氣有點重,他激靈一下立正站好,驚恐地瞪大眼睛:「你又打算把我關起來嗎?」
我哽了一下,紅著眼圈問他:「所以你這就要跑了?丟下我和小豆仔不管了?」
「我沒有!」他下意識地反駁。
但這話說出口,他自己似乎都不怎麼理解,臉上露出一種迷茫的神色。
他皺起眉:「我總覺得,你們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我真的,真的不認得你們。」
我知道這一切不是他的錯,但我就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梁缺,你怎麼敢忘記我和梁小豆!
梁小豆被我們吵醒,揉著眼睛下樓,抬頭看看我,又看看梁缺。
然後,他從口袋裏摸出兩顆巧克力豆,給我和梁缺一人手裏塞了一顆。
他牽著我的手晃來晃去,奶聲奶氣地撒嬌:「媽媽,你別跟爸爸生氣了,他病得頭髮都沒剩下幾根,已經很可憐了。」
我承認我沒忍住,差點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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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缺尷尬地摸了摸頭頂,一副要哭卻哭不出來的表情。
梁小豆又轉身想去牽梁缺的手,但看來看去,最後也沒下去手。
梁缺身上實在是太髒了,一片血汙不說,還有梁小豆的嘔吐物...
梁缺看了看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找臺階:「要不,我先洗個澡?」
梁小豆立刻對我擠眉弄眼。
這父子倆的套路我可太熟悉了。
我翻個白眼,順著臺階下來:「還不快去把樓下客房收拾出來,咱家剛好缺個保安呢。」
雞湯是做不成了,隻能挑挑冰箱裏還有哪些能吃的。
我剛煮好一鍋蔬菜海鮮疙瘩湯,芝麻油一加,梁小豆聞著味就躥了過來,眼巴巴地守著那口鍋。
最後上桌的時候,我和梁小豆兩人分一鍋疙瘩湯,梁缺面前一塊羊腿。
梁缺不滿意了:「為什麼我沒有香噴噴的疙瘩湯!」
梁小豆更不滿意:「為什麼我沒有香噴噴的羊腿!」
我揉了揉額角,祖宗們,可消停點吧,有得吃就不錯了!
13
晚上,我哄著梁小豆睡下,自己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跟梁缺從大學認識直到結婚生子,一路走得十分順利,沒有經歷過任何波折。
他的情況不穩定,也許明天一睜眼,他又會忘記我和梁小豆了。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放任他自由活動,萬一跑出去,被人打死可怎麼辦。
我躡手躡腳地下樓,想著先把客房的門給鎖了,才好安心睡覺。
但客房裏連個鬼影都沒有。
小花園外面倒是有點動靜,寒寒窣窣的,隔著窗簾,什麼都看不到。
不會又有喪屍闖進來了吧?
我拎起球杆,小心翼翼地靠過去,一邊走一邊小聲叫梁缺的名字。
越靠近門口,外面的動靜越是明顯,黑漆漆的夜裏,我咽了咽口水,握緊球杆,壯著膽子撩開了窗簾。
一雙凹陷發白的眼睛,正躲在窗簾後面,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腦子嗡了一下,立刻捂住嘴,把即將尖叫的聲音壓回去!
但那雙眼睛突然轉了一下,梁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下來做什麼?」
那一瞬間的心情宛如過山車,我抽到頂點的那口氣,立刻就一瀉千裡。
我捂著快跳出來的心臟,雙膝一軟,差點跪下去。
梁缺眼疾手快,拉開門接住了我。
他的雙手冰涼,沒有一絲人的溫度。
我顫巍巍地抓住他,問:「你是又打算跑了嗎?」
他搖搖頭,錯開一點身體,讓我看小花園。
沒有月光的小花園裏,居然遊蕩著幾隻喪屍!
我蹭地一下站起來,拉開梁缺就要關門,卻死活拉不到他。
他扣住我的手腕,牽著我就要出去:「不要怕。」
我哆哆嗦嗦地站到小花園臺階上,冷靜下來一看,發現那些喪屍居然完全不想理會我。
它們正在勤勤懇懇地——松土!
梁缺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僵硬的唇角抬了抬,站直身體,灰白的眼珠子裏全是驕傲。
頗有一種「看朕為你打下的江山」的沙雕感。
我愣半天沒緩過來,問:「它們這是在?」
梁缺頗為得意:「準備種點水果蔬菜給你們。放心,它們都聽我的。」
別人末日遇喪屍,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和梁小豆遇喪屍,還得靠喪屍養活我們娘倆。
14
自從梁缺發現自己覺醒了能控制喪屍的能力,我終於可以安穩睡覺了。
每天都有喪屍在我們家周圍來來回回,仿佛巡視領地。
梁小豆甚至發現了新的樂趣。
他把梁缺的釣魚竿翻出來,從二樓陽臺伸出去,魚鉤上吊了一顆巧克力豆。
連續十幾天都沒釣到任何東西。
我告訴他,喪屍是吃肉的。
但他堅持,像爸爸那樣可愛的喪屍是吃巧克力豆的。
關於喪屍的研究,有了一些進展,通過觀察發現,喪屍有自己的進化之路。
但最終會進化到哪裡,依舊不得而知。
我看著梁缺,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能夠控制喪屍。
這個人當人的時候就是個卷王,成了喪屍依舊在卷。
為了防止他忘記我們,我特意用我們一家三口的回憶把客房堆滿。
家裏所有的合照都擺在了客房,牆上貼滿了我和梁小豆給梁缺的留言,他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
投影儀每天不間斷地迴圈播放我們婚禮視頻,還有梁小豆從小到大的成長錄影。
梁小豆十分抗拒自己每天光屁股出鏡這件事。
但我用一鍋魚湯鎮壓了他的抗議。
梁缺每天泡在小花園裏,帶領著他的「勞工」們研究種菜。
梁小豆不愛吃茄子,我就攛掇梁缺種茄子。
在喪屍裏面卷生卷死的梁缺,甚至還在思考打一口水井的可行性。
看著他的背影,我偶爾會產生,這隻是一場夢的錯覺。
但每天早上睜開眼,都是我的夢醒時分。
梁缺會遺忘前一天的一切,會重複去種茄子、去挖井。
我們每天都要重新認識一遍。
梁小豆會失望地偷偷問我:「爸爸為什麼總是不記得我?」
我的生活仿佛陷入一種可怕的迴圈。
看似平靜,其實,毫無出路。
15
我關注的喪屍研究沒有更多進展,反而越來越多的喪屍開始出現,並且帶有明顯的攻擊性。
每天都有喪屍試圖進入我們的家,幾次之後,我隱約察覺到,這似乎是有規模的攻擊。
我憂心忡忡的時候,梁缺和梁小豆卻每天興致勃勃地守衛房子,那狀態就像在玩沉浸式喪屍遊戲,從戰略制定,到戰場指揮,兩個人配合默契,損招不斷,我看了都捏把汗。
比如偷偷拿走我最喜歡的沐浴露,專門給會爬牆的喪屍做了個滑滑梯。
我眼看著一個喪屍爬上來,摔下去,爬上來,刷下去..…直到摔得七零八落,被後面湧上來的喪屍踩爛。
那個場面讓我兩頓都沒吃下飯。
梁小豆還跟梁缺配合「釣魚」,梁缺負責釣,梁小豆負責當餌,一個網兜兜住了他,梁缺提著晃來晃去,瞬間就把圍在外面的所有喪屍吸引過來了。
我隻看了一眼,心頭一悸,差點當場死過去。
罰沒了兩人一頓晚飯,又讓他們跪在牆角面壁思過到半夜,我這才緩過來,想著小懲大誡,這次好在沒出事,讓他們長長記性就得了。
但我過去一瞧,兩人還跪著呢,額頭抵著牆,肩膀靠在一起,早已經睡踏實了。
我氣得真想一人給他們一巴掌,但站在原地比畫半天,最終還是沒能下去手。
我輕手輕腳地抱起梁小豆,想帶他回樓上去睡,但梁小豆的頭一歪,梁缺立刻跳起來,嘶吼著朝我沖過來。
我連躲都躲不了,一個激靈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梁缺雙眼變得血紅,兇狠地張開嘴朝我脖子咬過來。
梁小豆可怎麼辦啊!
那一刻,我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如果我也變成喪屍,那梁小豆就徹底無依無靠了,他除了吃巧克力豆,啥都不會。
可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到來,梁缺的兩排牙都壓在我皮膚上了,他硬生生停了下來,緊緊盯著我,後退幾步。
接著他一抬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頭都給自己打歪到一邊去。
我看不懂了,顫巍巍地問:「你你、你幹什麼?」
他又用了自己一巴掌,原本翻白的眼珠子,突然浮上一絲絲漆黑的瞳色,他艱難開口:「顏顏,對不起,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
他認出我了!
我眼淚立刻掉下來,抱著梁小豆撲進他懷裏,嗚嗚咽咽著哭出來。
梁小豆被我們吵醒,抱著我的脖子揉眼睛:「媽媽,你怎麼哭了,是爸爸又不認得我們了嗎?」
我控制不住地大哭,梁小豆不停地替我擦眼淚,眼見我實在停不下來,他使出了撒手鐧來勸我:「媽媽你別哭了,你的晚霜那麼貴,都給哭沒了。」
我的好大兒啊,你可太瞭解你的老母親了,我立刻一抽一抽把眼淚憋了回去。
梁缺在一邊突然問:「哪個晚霜,你跟我說八十塊錢那瓶?有多貴?」
反正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來,我就把自己斥鉅資買晚霜的事交代了。
梁缺聽了之後,神色變得十分複雜。
我以為他嫌我亂花錢,大腦立刻飛速運轉,把他這些年斥鉅資買的破爛玩意都想了一遍,從遊戲機到摩託車,一定要找出一個罪名相當的專案來。
但他隻是看著我,猶猶豫豫地開口:「我以為真的八十塊錢一瓶,每次洗完澡,都用它抹手抹腳來著……」
下一秒,我哭得更大聲了。
16
這幾天,梁缺明顯在夾著尾巴做人。
具體表現在,坐沙發再也不敢葛優躺了,吃飯沒一點聲音還主動收拾碗筷了,連院子裏的勞工兄弟們見了我都貼著牆根走。
梁小豆都開始裝模做樣地讀書了,一邊讀書一邊賊眉鼠眼地瞅我。
跟他爸簡直一個德行。
算了算了,大難當前,一家人要精誠團結。
我和藹地擺正梁小豆手裏拿反的書,冷不丁地瞥見他手忙腳亂地往抽屜裏藏巧克力豆。
好大兒!
合著你是在偷偷吃獨食不叫你的老母親啊。
我悲憤地搶過他的巧克力豆,滿滿一大盒,已經被他吃得隻剩個底兒。
我咬著牙問:「從哪翻出來的?」
梁小豆縮了縮脖子,還沒招認,梁缺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抓起梁小豆的後衣領,恨鐵不成鋼地教育起來——
「小小年紀,怎麼能偷吃呢!媽媽不讓吃那可都是為了你好,就像媽媽花爸爸的錢那是愛爸爸!」
我:你失智了吧???
「再看看你這口牙,你還能咬得動豆腐嗎!媽媽今天晚上給爸爸做醬骨頭,你再饞也隻能吃蝦仁豆腐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