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我就說你怎麼也知道。”喬薇微笑說,“這裡哪有安徒生童話啊,那是得大城市才有的。”
喬薇完全是信口胡說,她其實壓根就不知道安徒生童話到底是什麼時候引進中國的。
但沒關系,她看過原文,知道林夕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位重生回來的阿姨隻有小學文化。她雖然隨著她那個知青丈夫去了城市定居,也隻是一個二三線的小城市而已。而且她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來自九十年代初的知識和眼界或許比這個時代的人有餘,但跟喬薇這後世的人是沒法比的。
喬薇敢打賭,林夕夕也根本不知道安徒生童話是什麼時候引進中國的。
果然,人得有氣勢才行。喬薇一副這麼理直氣壯的模樣,林夕夕一下子就不自信了。
“是嗎,隻有大城市才有啊。我都不知道。”她含糊說道。
“所以我才奇怪。我是從市裡過來的,我知道不稀奇。”喬薇一邊捏著五妮兒藕節似的小胳膊,一邊漫不經心低說,“但小林是從鄉下過來的,居然也知道,我就驚奇了。”
林夕夕心髒怦怦跳。
但中年阿姨雖然沒什麼文化和見識,卻精通吵架,嘴皮子利索,強行鎮定地說:“不稀奇,我們生產隊那麼多知青呢,哪裡來的都有,一人教我一點,我就啥都知道了。”
“噢~說的也是哈。”喬薇做恍然大悟狀。
林夕夕覺得自己成功圓過去了,膽氣壯了,笑著說:“我知道好些事情呢,有些是喬姨你都未必知道的。就可惜,我沒去過省城。喬姨,你不是前幾天剛去過省城嗎?你給我講講呀,省城是什麼樣子的?”
她眼睛精亮,帶著期待看著喬薇。
這時代的人進趟城能說上三天三夜,要是去趟北京上海,能吹一輩子。她這麼說,喬薇肯定會忍不住打開話匣子炫耀的。
哪知道喬薇遺憾地說:“我去走親戚,哪知道直接病倒了,發高燒。要不是你嚴叔叔開車去接我,及時帶我去了醫院,搞不好我就死在省城了呢。省城我都沒好好看看。”
林夕夕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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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是在省城病了。不過,她不應該死在那裡嗎?
怎麼會活著回來呢。
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喬薇把五妮兒往上顛了顛,眼含深意:“說起來這還得感謝你。”
“要不是你忽然來到鎮上,嫂子一個人看好幾個孩子,嚴磊哪放心得下把湘湘留在這裡,他自己去省城接我啊。”
“都是因為你來了,你這麼勤快,幫著帶湘湘。你嚴叔叔一看挺好,他就抽身去省城了。”
“他去了省城,及時帶我去醫院,我才沒事兒。”
“所以這麼一算,都是因為小林你來了,所以救了我一命。”
喬薇也是壞,她看過不少重生文都討論過關於重生後的蝴蝶效應問題。
林夕夕顯然對“喬薇薇”怎麼還活著有懷疑,喬薇才不費力地去自證清白呢,她直接構建了一個虛假的蝴蝶效應,把林夕夕的繞進去了。
林夕夕聽得都懵了。
怎麼回事,重生難道不是老天給她再來一次從機會嗎?讓她有機會抓住和嚴磊的這段好姻緣,將來過上富貴的好日子。怎麼成了因為她重生,所以喬薇薇也沒死?
這是什麼因果關系?
九十年代初哪有網絡,更沒有什麼重生或者穿越的網文小說呢。林夕夕根本沒接觸過蝴蝶效應這個概念。
她腦子轉不過來。
喬薇直接給她CPU幹燒了。
第27章
林夕夕聽得兩眼發直。
喬薇腳一勾, 把板凳勾了過來:“坐。”
林夕夕恍恍惚惚被她按了下肩膀,就坐下來了。喬薇自己則抱著五妮兒坐在了小竹椅上。
小竹椅雖然不高,但板凳更矮。一下子就對林夕夕形成了居高臨下的架勢。
林夕夕坐下都還回不過神來。
她雖然是少女外殼, 可內裡的靈魂是個文化程度不高的九十年代中年婦女,她還是出身農村的,骨子裡是很有點迷信的。這次又經歷了重生這麼神奇的事, 就更迷信了。
“因為她的重生才導致嚴磊原本的妻子活下來”--這個說法真的讓人無法接受!仿佛就命中注定嚴磊這個大貴人與她就是無緣似的。
“小林。”喬薇讓五妮兒坐在自己腿上,一隻手在林夕夕眼前晃, “小林?”
糟, 給這位阿姨說懵了。不會打擊太大人傻了吧。
不管怎麼樣, 喬薇希望林夕夕能明白眼前的情況已經變了,她那個“嫁給嚴磊以後過好日子”的計劃該作廢了。
遺憾的是,林夕夕回過神來,抬眼再看喬薇, 眼睛裡忽然射出了兇光。
喬薇心裡一沉。
沒用, 顯然林夕夕對嫁給嚴磊是有執念的。
她猜的沒錯。
林夕夕其實不是對嚴磊有執念,她是對“富貴”有執念。
老話說, 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一點不假。林夕夕回過神來抬眼看見臉頰白皙、唇色健康的喬薇,第一個想法是——是她妨礙了我的富貴路!
經喬薇這一番瞎編的解釋,林夕夕倒是不再懷疑她也重生了。但那一瞬她心裡想的是: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都是她!都是她!
但看到喬薇緊閉嘴唇, 凝目看她的幽幽眼神, 林夕夕忽地清醒, 忙移開視線。
“咳……“她忙掩飾, “這可真是緣分。喬姨你、你……就不該、不該……”
喬薇笑眯眯地等她說。
林夕夕也知道該說“命不該絕”之類的話。可心頭那口氣堵得實在難受,話到嘴邊, 怎麼也說不出來,隻梗得自己難受得要死。
喬薇就該死啊,她死了才能給她騰位子。
喬薇看林夕夕臉都扭曲了,也不再為難她了,低頭蹭蹭五妮兒毛茸茸的小腦袋:“五妮兒跟阿姨說,要不要吃黃桃罐頭?”
五妮一聽見“吃”字,就眼睛一亮:“吃!要吃!五妮兒吃!”
物資匱乏,但凡有個吃的,娃都要吃。像軍子他們這種大一點的,鎮委辦公室門口擺的花,他們都要揪下花蕊吃花蜜呢。
把花都揪壞了。每次都是傳達室的人揮著棍子出來趕人,小娃娃們便轟然作鳥獸散。
下次還敢。
喬薇知道黃桃罐頭在這時代難得,所以遇到了,她就會想多買多囤。但說到底,終究它也就是黃桃罐頭而已,不是金疙瘩銀疙瘩。
隻要別讓別人知道自己一下子買了四瓶就行了。
喬薇起身把五妮兒放到小竹椅上:“你等著哈。走,湘湘,我們開罐頭給五妮兒吃。”
昨天吃過,今天又吃。怎麼這麼幸福。嚴湘開心地說:“好!”
母子裡進屋去開櫃子拿罐頭,喬薇趁機教育嚴湘:“有好東西,要懂得分享。”
嚴湘挺起小胸脯:“和小伙伴一起吃,不藏著掖著!”
喬薇開了罐頭,分了三個碗,她端兩碗,嚴湘抱著自己那碗,屁顛屁顛地跟著出來,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吃起來。
五妮兒太小,碗大怕她抱不住,喬薇把她從樹蔭下喊到屋檐下,拎了個方木凳給她當桌子,讓她坐小板凳上吃。
第三碗當然是給林夕夕,她是客人。
但林夕夕沒接。
林夕夕看著那個碗,裡面盛了一碗底的糖水,躺著兩塊黃桃。一個罐頭也就五六塊黃桃,三個人分每個人頂多兩塊。
黃桃罐頭算什麼好東西,到了九十年代,哪還好意思拿黃桃罐頭出來招待客人。怎麼也該衝一杯“果珍”或者“高樂高”才行,要麼給開一聽可口可樂或者雪碧也不錯。
林夕夕那顆懊喪的心忽然找回了自信。
她可是多活了一輩子的人,見識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大世面,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比的。
喬薇還活著又怎麼樣。你別瞧她端著“城裡人”的架子,可她林夕夕見識過的東西她喬薇薇沒見過。
而且,喬薇既然不是重生的,那就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罷了。
楊大姐給林夕夕介紹喬薇的時候,因為喬薇讀過高中,楊大姐很自然地就把她歸到“文化人”那一掛去了。
林夕夕想起這點,嗤之以鼻。
別說喬薇高中都沒讀完,就算高中讀完又算什麼文化人。二十年後,大學生才敢自稱一聲文化人。高中生還不如職高生和中專生吃香呢。
富貴兩個字就像是吊在眼前暫時還摸不到的胡蘿卜,吸引著林夕夕止不住地想往前奔。總不能試都不試一試就放棄啊,那可是潑天的富貴。
住別墅!坐小車!
林夕夕矜持地笑笑:“我不用,你吃吧。怪難得的。”
最後一句純是譏諷。六十年代的人見過什麼好東西。一個黃桃罐頭當成寶。
這一句在別人耳朵裡聽著像客氣,可她不知道喬薇完全能聽得懂其中暗搓搓炫耀的優越感。
“是怪難得的。我是趕巧了從供銷社門口過,隨便看了一眼,剛好看到他們架子上有,趕緊買了。”喬薇又重新坐下,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居然都不跟她再推讓一下,真夠小家子氣的。林夕夕優越感更強了,沮喪懊惱一掃而空,重新燃起了鬥志。
“喬姨。”她把話題拉了回來,“你走的啥親戚?”
喬薇咬一口黃桃,眼皮都不抬地回答:“遠房親戚。”
“我咋聽說你一個親戚都沒有了?”林夕夕目光閃爍,“這哪冒出來的親戚?”
她說這個是有依據的。這個也是借錢的時候楊大姐告訴她的,說嚴磊的原配家人都死光了,下葬的時候一個親戚都沒有,說起來也怪慘的。
“聽誰說的?”
“啊,聽……嗯,聽俺妗子說的。”
“嫂子?”喬薇終於撩起了眼皮,“我從來到這鎮上,就沒跟人扯過家裡親戚的事。趙家嫂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家的事,怎麼在背後這樣編排我。我父母是去世了沒錯,可我家親戚沒死絕吶!”
喬薇端著碗騰地站起來:“不行,我得問問趙嫂子去,我沒得罪她呀,怎麼背後咒我呢!”
她作勢就要邁開腿找楊大姐對質去。林夕夕哪能真讓她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不是不是,我順口那麼一說,其實、其實我是在菜市場聽別人說的……”
話已經說到這了,林夕夕幹脆亮了刀刃,她直直地盯著喬薇,說:“我在菜市場聽別人議論,說……你不是去走親戚,是跟別人私奔了。”
楊大姐給林夕夕說這個事情,用的都是“聽說”、“據說”,因為年代久遠,根本無從考證。
喬薇沒死,被嚴磊接回來。但如果她是真的私奔了,兩口子多少得掛點臉。但林夕夕看到的這兩口子就不太像有事的模樣。搞得她有點忐忑,怕楊大姐所說的不實。所以她想求證一下。
隻要抓住一絲蛛絲馬跡證明這個事是真的,她也不需要什麼實在的證據,她隻要把這個事傳出去弄到人盡皆知就可以了,足以終結嚴磊喬薇夫妻的婚姻,讓她上位。
隻要確定是真的!
林夕夕眼睛眨都不敢眨,不放過喬薇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哪知道喬薇聽了這麼冒犯的指責,臉上卻反而從氣憤憤的神情變為了恍然大悟。她“嗐”了一聲,說:“我當什麼呢。菜市場你就隨便聽聽。說起來,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昨天早上我聽到她們在說你呢。”
不要自證。永遠不要自證,直接把問題反彈。
果然,喬薇這麼一說,林夕夕愣了一下:“說我?我有啥好說的?”
“你瞧,我都不好意思說。”喬薇一臉羞於啟齒的模樣,麻利地將攻擊反彈,“她們說你給男人拋媚眼,勾勾搭搭。她們都說你不檢點,說要防著你點,別讓自己丈夫被你勾搭了。”
林夕夕一聽就急眼了:“胡扯!我沒有!”
林夕夕其實年輕的時候很熱辣大膽。她和知青丈夫就是因為她未婚先孕才結得婚。
但這個事後來跟了她一輩子。夫妻一吵架丈夫就陰陽怪氣明裡暗裡罵她騷。婆婆更不給她留臉面,直接指著鼻子罵,覺得她這個農村女人耽誤了她兒子的一生。
吵得太多,鄰居們都知道了,背後指指點點。
林夕夕特別後悔。她這一輩子早就想過很多次,如果有機會重來,她不會再叫人拿住這種把柄,一生的軟肋。
她是想抬著頭嫁給嚴磊的。
哪想到,喬薇告訴她,她的名聲已經臭了?
這尖銳地戳了林夕夕的痛點,毫不意外地,她直接陷入了自證陷阱:“我沒有,我根本沒有。我一天天地就跟我舅家幹活帶孩子。我規規矩矩地!我去買菜都帶著五妮兒和軍軍!俺妗子可以作證!我規規矩矩,清清白白!”
她情緒激動,差點就原地跳起來。
口沫橫飛的樣子,雖然頂著少女的軀殼,可喬薇還是看出了中年人的形態。
被人生狠狠地磋磨了半輩子,哪怕是重生了外表青春靚麗,骨子裡依然有藏不住的惶惶然。
喬薇用筷子戳著最後一口黃桃填進嘴巴裡,拔出筷子,對著林夕夕的面門戳戳點點:“我跟你說,市場那些長舌婦,就不要搭理她們。她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呢,身正不怕影斜就行。別去搭理她們,越搭理事情越大,那些闲話知道的人越多,對你的名聲越不好。”
林夕夕情緒還很激動:“她們就是胡說,我根本沒有!你告訴我是誰,看我不去撕了她們的嘴!是誰?”
喬薇說:“我沒瞅見臉,但應該就是和背後說我的是同一撥人。畢竟同時認識咱倆。你聽見背後說我的,是誰?走,咱們找她們去!”
她說著,站了起來。
林夕夕一下子噎住。
第28章
林夕夕講的都是瞎編的。哪說得出真名真姓來。她支吾:“我也沒看見臉, 不知道是誰。”
她頓了頓,聲音又大起來:“我才來幾天,哪認的人。倒是喬姨你應該個個都認識吧, 聽聲音也該聽得出吧?”
“聽不出來。”喬薇理直氣壯,“我跟她們基本不來往,名字都叫不上來, 不信你問你妗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