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又說:“我拿著把殺豬刀都能從一線峽活著下來,就是因為那些反賊殺的人,還沒我以前殺的豬多。”
她努力想了一下,終於想起了那個詞,煞有其事地道:“熟能生巧在哪兒都是適用的,你們上戰場怕,反賊軍中的小卒也怕。大家都怕,那就是比誰在害怕時候,揮刀出槍更快。”
兵卒們哄笑出聲,原本緊張的氣氛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接下來的訓練關乎到能不能保住自己小命,又有樊長玉那番“熟能生巧”的言論在前,她手底下的幾十號人都練得格外賣力。
謝五更是不吝嗇地教了他們不少一擊致命的搏殺技巧。
在出徵的前一晚,隊伍裡一個小卒找到樊長玉,把他從軍以來得的軍餉全交給了樊長玉保管。
他說:“隊正,俺娘就俺一個兒子,俺是蓟州黃坪縣人,俺要是死了,您幫俺把銀子帶給俺娘。”
他說完這話就跑了,樊長玉盯著手心裡的那幾塊碎銀看了很久,最後收了起來。
從前她也是怕戰場的,但想著爹娘的大仇,想著被困在崇州城內的俞淺淺,還有謝徵,她便不怕了。
軍功是她眼下能想到的,她能自己去完成這一切的最好途經。
不過現在,她心中又多了一個信念——她希望能帶著自己手底下的每一個兵,活著走下戰場。
距離發兵還有幾個時辰,樊長玉幹躺了一陣睡不著,便從枕頭下方摸出自己雕了一半的木偶繼續雕著。
木偶已經雕出了頭發,她轉動刀刃,慢慢刻出眼睛。
因為雕的是個圓頭圓腦的木偶娃娃,眼睛便也雕得大了些。
腦海中回想著謝徵的模樣,收刀時又將眼尾往上刻了幾分,呆頭呆腦的娃娃,一下子就多了股鼻孔看人的睥睨勁兒。
樊長玉不自覺笑了起來,她戳了戳木偶圓嘟嘟的臉,小聲嘀咕:“還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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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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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林間鴉雀驚起。
趙詢被人壓著跪了下去,一地的死屍,全是他的護衛。
他一張臉煞白,額前冷汗密布,瞳孔裡映出火光裡那人還往下瀝著血的劍尖兒,哆嗦著喚了一聲:“侯……侯爺……”
謝徵抖落劍身上粘稠的鮮血,微微側過眸子看了過來:“狡兔尚隻有三窟,趙公子這窟多得,當真是讓本侯好找。”
清風拂過林梢,落在幢幢火光裡的這道嗓音,清冷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數日前,樊長玉回營後,謝徵便去見了陶太傅一趟,本是要同陶太傅商議皇孫和李家的事,陶太傅卻提出有急事要進京一趟,讓他在他回來前,先徹查皇長孫和長信王的關聯。
謝徵應下了,本還想去尋賀敬元,替樊長玉要一個關於她身世的答案。
但不巧賀敬元親自在同李懷安清點朝廷運來的糧草軍械,他眼下明面是在康城,貿然出現在崇州,隻會給李黨一個他擅離職守的把柄,謝徵這才直接去查皇長孫一事了。
跟皇長孫有直接關聯的是趙詢,他自是從趙詢著手查起。
因趙家是做生意的,消息甚是靈通,崇州被圍之前,趙詢就已出城。
趙家的生意涉獵極廣,據點也極多,謝徵廢了些力氣,才堵到了人。
趙詢見到謝徵親自前來時,便已知大事不妙,勉強回道:“侯爺說笑了,隻要侯爺有用得上趙某的地方,趙某必當是肝腦塗地……”
謝徵似笑非笑看著他:“年前趙公子在清平縣找到本侯時,也是這般說的。”
趙詢臉色僵了僵。
謝徵手中帶血的長劍落在他肩頭,趙詢艱難咽了咽口水,艱澀道:“侯爺息怒,趙某這條賤命也是握在旁人手中的,許多事,趙某都是身不由己。”
謝徵手上微用了幾分力道,劍身下壓,趙詢便嚇得一句話不敢再多說了,冷汗滾珠子似的,一顆連著一顆從額角墜下,身形僵如鐵板。
帶血的長劍從他肩頭的衣物抹過,在衣袍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明明還隔著一層衣袍,但趙詢仿佛已感受到了劍身的寒意,以及鮮血糊在衣物上的那股黏膩,血腥味刺激著他的感官,讓他一張臉,白得幾乎瞧不見一絲血色,渾身抖若篩糠。
謝徵收了劍,交與身後的親衛,散漫道:“別介意,借趙公子這身衣裳擦擦血。”
趙詢整個人都癱軟下去,有些潰然地道:“還請侯爺給小人一條生路。”
謝徵嘴角噙了一絲薄笑道:“本侯落難時,趙公子替本侯買過二十萬石糧,說起來也是故交,本侯且問趙公子幾個問題,趙公子隻要如實回答,本侯不會為難趙公子。”
他不說當初的買糧還好,一說趙詢臉色更是慘白。
他當初買糧,是看出魏嚴想至他於死地,而李太傅坐山觀虎鬥,隻想把事鬧得更大以便彈劾魏嚴,這才未雨綢繆替錦州囤下糧草。
但趙詢故意留給了賀敬元尾巴,讓賀敬元知道是謝徵買的糧。
原本也是想讓謝、賀二人相鬥,畢竟他們一個與魏嚴反目,一個又還忠於魏嚴。誰料到賀敬元壓根沒有動作,這才有了後背魏宣強行徵糧,隨元青假扮徵糧官兵殺人,煽風點火的事。
他重重給謝徵磕了個頭,腦門抵著地面,嗓音發顫地道:“侯爺息怒,小人當初也勸過殿下,奈何小人人微言輕,左右不了殿下的決定。當初的事,絕非小人本意。”
謝徵問:“你說你為皇長孫效力,本侯如何相信你背後的人就是皇長孫?”
趙詢眼底閃過幾許掙扎,最終還是答道:“小人的母親,便是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後來到了年紀被放出宮,實則是嫁與家父,暗中替太子妃打理宮外產業。”
謝徵早命人查過關於當年東宮大火一案的卷宗,知道太子妃的確有個年滿二十五被放出宮去的大宮女。
錦州之敗和東宮大火是一前一後發生的,承德太子一死,太子妃和皇長孫也慘遭橫禍,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兩件事必然是有關聯的。
東宮大火背後,或許就藏著錦州慘敗的真相。
謝徵負於身後的一隻手不自覺攥緊,聲線冷沉:“太子妃和皇長孫,不都死於東宮大火了麼?”
趙詢答:“東宮大火,乃太子妃所放,為的是替皇長孫求得一線生機。”
謝徵眉頭狠狠一皺,問:“想要皇長孫死的是誰?”
趙詢苦笑:“小人當真不知,小人母親也是在東宮大火之後,才收到了一封太子妃生前親筆所寫的,關於皇長孫去向的信,但信中對要謀害東宮的人隻字未提。”
謝徵眸色驟冷,面露譏诮之色:“合著趙公子是編了個謊話來糊弄本侯?”
趙詢忙道:“小人不敢,侯爺若不信,還有太子妃的親筆書信和信物可作證。”
謝徵鳳眸在火光裡幽沉一片,任誰也瞧不清其中底色,他問:“皇長孫便是如今的長信王長子?”
都問出這麼多東西了,趙詢又和長信王府來往密切,加上之前長寧說過,俞寶兒母子被扣在長信王府上,很明顯都在指向一個答案,謝徵這最後一句才問得這般篤定。
趙詢不敢隱瞞,點了頭。
謝徵狹長的眸子微眯。
一切都對得上了,長信王造反隻能打著除魏嚴,清君側的旗號,卻不敢直接拿皇長孫的正統來說事,因為長信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被掉了包。
皇長孫也不敢主動暴露。
畢竟長信王都能直接造反,一旦發現自己兒子被鳩佔鵲巢這麼些年,隻怕壓根不會給皇長孫活路。
他問:“年前隨元青會出現在清平縣,也是皇長孫的手筆?”
汗水從趙詢眼皮上滴落,他答:“是。”
皇長孫通過趙詢,知曉了謝徵在清平縣,設計讓隨元青前去,便是想借謝徵之手,除去隨元青。
那時候崇州還無敗勢,長信王若能趁謝家軍被北厥牽制,一鼓作氣拿下蓟州繼續南下,打到京城逼宮皇帝也不無可能。
但長信王立的是隨元青為世子,日後便是打下了江山,能繼承皇位的也是隨元青。
所以皇長孫要隨元青死。
現在長信王明顯落敗了,皇長孫也深知靠打到京城奪回皇位不行了,才頻頻向李家示好。
謝徵冷嘲:“承德太子的後人,就是這麼個東西?”
趙詢苦笑道:“殿下幼年為了取代長信王長子,生生被燒毀了大半張臉,落下一身病根,這些年愈發喜怒無常。趙某雖隻是一介滿身銅臭的商賈,卻也分得清是非大義。如侯爺這等蓋世英雄,趙某便暗自欽佩不已,趙某心中也明白,殿下有朝一日若繼承大統,隻怕民生苦矣。”
他似掙扎了一番,終於冒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殿下已有子嗣,想來侯爺也見過,清平縣溢香樓的那位女掌櫃,便是殿下逃跑的侍妾,她的孩子,便是皇重孫。而今這世道,侯爺也瞧見了,皇權衰落,黨爭不休,民生艱難。侯爺比起當年的魏嚴,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倘若侯爺願效仿魏嚴,扶持皇重孫上位,小人願為侯爺效犬馬之勞!”
謝徵眼底半分意動也無,似乎對他所言的那些,提不起半分興趣,上揚的唇角帶了幾分譏诮意味道:“你能背叛你家殿下,轉投於本侯,本侯又如何確保,你不會轉頭又投向旁人?”
從古至今,二姓家奴都是為人所不齒的。
趙詢深諳這一點,終是和盤託出:“小人隻是想替自己和母親謀一條活路。自皇重孫尋回以後,殿下脾性愈發反復無常,甚至派了影衛監視小人與家母,隻為防著我們轉而擁立皇重孫。殿下的猜疑與日俱增,小人怕他有朝一日會對小人和家母下手。”
他頓了頓,又道:“小人也是打第一眼見到侯爺,便覺侯爺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才敢在侯爺跟前說這等狂言。”
謝徵並未理會他那最後那幾句拍馬屁的話,黑睫半垂,似在思索著當前的局勢。
松脂火把“噼啪”燃燒著,在這隻有風聲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徵問:“皇重孫母子現在何處?”
趙詢艱澀答:“她們和家母都還在崇州城內。”
相當於是當人質,讓他在外邊做事也不敢生出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