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亭面露憤憤之色:“無怪乎陛下想將長公主嫁與武安侯,他這是想在魏嚴倒臺後,用武安侯牽制咱們李家!都說鳥盡弓藏,魏嚴尚還把持著朝政,陛下都已待我李家至此,等魏嚴一除,我李家可還有立足之地?”
李太傅卻是道:“罷了,自古帝王心難測。”
李遠亭急道:“父親,總得想想法子啊,陛下今日是如何待魏嚴的,隻怕明日就得輪到咱們李家。”
李太傅悠悠開口:“這天底下,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不是還另有其人麼?”
李遠亭渾身一激靈:“您是說……皇長孫?”
李太傅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問:“懷安在蓟州查到了些什麼?”
李遠亭反應過來自己同李太傅方才的談話意味著什麼,後背不受控制地爬滿了冷汗,回道:“魏嚴能穩坐丞相之位這麼些年,手底下的確有幾個可用之人,賀敬元在蓟州十幾載,竟無半點貪墨。懷安查了數月,隻查到了年前魏嚴派了大量死士去殺的那一家屠戶,案子存疑。”
李太傅動了動眼皮問:“那些死士,不是去殺武安侯的麼?”
李遠亭道:“懷安查到了蓟州府的出兵記錄,魏嚴派死士前去時,賀敬元那邊也調了兵過去相助。瞧著倒像是一個想殺,一個想救。但賀敬元如此行事,魏宣徵糧在西北惹出禍事後,賀敬元八百裡加急命人送了東西回來給魏嚴,魏嚴便絲毫沒有怪罪之意。”
他看了一眼父親的神色,繼續道:“那屠戶夫婦,卷宗上記錄是死於山匪之手,但懷安後來審問了活捉的山匪,山匪們一致答並未殺害屠戶一家。懷安深究那屠戶的案卷,發現他是十七年前才回到清平縣的,還帶回去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十七年前那名屠戶所幹的營生,都是借用了一名鏢師的。”
李太傅道:“放眼整個蓟州府,能偽造戶籍文書和其他履歷文書的,也隻有賀敬元才有這個權利。”
他看向自己的長子:“你是說,賀敬元在幫那名屠戶隱瞞什麼?並且還一直都在庇護那屠戶一家?”
李遠亭點頭:“正是如此。”
李太傅好一陣都沒再言語。
十七年前,這個數字太敏感了。
十七年前發生的事何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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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山麾下老將孟叔遠枉顧軍令,在送糧路上前去救被困的十萬邊鎮百姓,延誤戰機,害得承德太子和謝臨山戰死錦州,自刎謝罪,背上千古罵名。
同年東宮失火,太子妃和皇長孫都被燒死。
李太傅緩緩道:“你說,賀敬元拿給魏嚴的是什麼?”
李遠亭心中一驚,道:“可惜賀敬元做事謹慎,懷安已查不到旁的東西了。”
李太傅卻道:“我們查不到了,讓查得到的人去查便是。”
李遠亭遲疑道:“您的意思是……報給皇上?”
李太傅答:“御史臺趙大人有句話說得對,這大胤的天下,還姓齊。”
他口中的御史臺趙大人,便是之前在魏嚴走後,憤憤出言的那位言官。
李遠亭便知自己猜對父親的意思了。
馬車已停,李遠亭親自攙著李太傅下車,家門口僕役侍衛眾多,二人並未再談國事,等進了府門,李遠亭才道:“借陛下之手可以除去賀敬元,斷魏嚴一臂。但父親既想擁立崇州那位了,若讓陛下賜婚大長公主與武安侯,得了武安侯這一助力,隻怕接下來的局勢,對咱們又極其不利。”
李太傅抬了抬眼皮道:“聽懷安說武安侯身邊有個女子?”
李遠亭忙道:“正是那屠戶女,懷安初去蓟州遇上匪患時,便是武安侯身邊的親騎假扮蓟州府兵前去救的那女子。而今那女子就在蓟州軍中,還被陶太傅收為義女了,想來甚得武安侯看重。”
李太傅腳步微頓:“陶奕那老東西?”
他眼皮微耷,瞳色因蒼老而顯得有些淡,片刻後道:“想法子把這消息傳到長公主耳邊去。”
李遠亭應是。
他心中也明白,成了陶太傅的義女,那女子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顯然武安侯並不打算隻收那女子當個侍妾。
大長公主心高氣傲,必是容不得的。
皇帝想借賜婚來拉攏武安侯,但這最終會變成結盟還是結仇,就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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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一封彈劾賀敬元偽造卷宗,包藏禍匪的折子便遞到了皇帝跟前。
賀敬元是魏嚴的人,眼下又正領兵剿崇州反賊,在這時候治他的罪,皇帝那頭也不好辦,索性在朝堂上將這封折子交與百官商議該如何處置。
百官們犯難,彈劾方是李太傅的人,被彈劾方是魏嚴的人,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摻和到這要命的黨爭站隊中去。
當日早朝上,便隻剩魏黨和李黨吵得不可開交。
最終皇帝以戰事為由,暫且壓下了此事。
下朝後,魏嚴和李太傅再次於漢白玉石階盡頭狹路相逢。
李太傅依舊是一副笑臉,拱了拱手道:“人老了,門生們主意大了,管不下來,早朝上的事,丞相可莫要往心裡去。”
彈劾賀敬元的,便是李太傅的門生。
魏嚴這次連禮都未曾回,鷹目一掃,不怒自威:“李太傅老了,倒是可學學陶太傅。當年陶太傅急流勇退,如今不止朝堂上的百官,連陛下都念著他的好不是?”
李太傅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
魏嚴這才虛虛一抬手道:“魏某先行一步。”
魏嚴走遠之後,李太傅臉色也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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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嚴上了轎輦,便一直閉著雙目,面容剛嚴肅穆。
李太傅此舉,是在逼皇帝審賀敬元。
皇帝因崇州的戰事,暫且壓下了此事,但等崇州的仗一打完,不用李家提,皇帝都會重新將此事提上議程。
十七年了,小皇帝也羽翼漸漸豐,想從他手中奪權了。
賀敬元替那叛徒偽造身份的事一曝光,當年的錦州慘案必會被提及,孟叔遠已是蓋棺論定的罪臣,他的心腹包庇罪臣之後,他一直想壓下的錦州案,隻怕得會迎來重審。
許久,他睜開一雙鷹目,緩緩道:“賀敬元,不必留了。”
轎外有黑影飛速掠走。
第101章
樊長玉用了三天,才徹底參透了賀敬元指點她的那幾招。
奈何沒個人同她對練,她也不知道自己精進了多少。
樊長玉數著日子,後日便又可歸家了,屆時得同謝徵好好過上幾招。
她上次回軍營時,謝徵說是來崇州,還有公事在身,聽他話裡的意思,應當會在崇州待上一段時間。
於是樊長玉每日除了跟著大軍操練,也努力擠時間練自己的雕工。
雕壞了不知多少木頭後,她總算能像模像樣地刻出個小人偶的雛形了。
怎料這日集訓結束,郭百戶卻道:“從今日起,軍營封鎖,任何人不得再離開軍營,每日的訓練時長也翻倍。”
底下的小卒們竊竊私語,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亦是面面相覷。
“吵嚷什麼?”
郭百戶一聲沉喝,兇煞的目光巡視一周後,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聲瞬間平息了下去。
他粗聲粗氣道:“兩名隊正留下,其餘人回營房待命!”
底下的小卒們三三兩兩往回走,細小的議論聲再次蔓延開來。
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留在原地,等郭百戶吩咐。
郭百戶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道:“你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主力軍人數不夠,咱們會被調去先鋒營後邊的右翼營,輔助主力軍進攻。多少人從軍十載也隻能跟在大軍尾巴上,得個清掃戰場的活兒,這次算咱們撿便宜了,自古富貴都是險中求,老子這輩子就沒熊過,你們可別給老子帶出一窩熊兵,讓老子丟人!”
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再三保證會加大訓練力度後,才被郭百戶放了回去。
崇州的戰局僵持已久,樊長玉沒料到兩軍這麼快就會有一場大型交鋒,她心事重重往回走時,卻又被郭百戶叫住,對方半張臉都掩在濃茂的胡子裡,粗噶著嗓音道:“老子知道你上邊肯定是有人的,你功夫也不錯,但戰場上你要是遇險,老子的隊伍裡不會有人填命去救你,你要是現在去找上邊的人把你調往別處,還來得及。”
樊長玉隻看了郭百戶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回到營房時,小卒們交好的聚在一堆,似還在議論郭百戶那番話裡的意思。
見了樊長玉,便有人問道:“樊隊正,咱們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樊長玉為了顯得有威嚴些,在人前話一向很少,臉上也少有表情。
別說,這個法子還挺管用,她都沒怎麼發過脾氣,但底下的小卒們似乎都挺怕她。
當然,不排除有她帶隊第一天,就用兩把鐵錘震碎了郭百戶那把大刀的緣故在裡邊。
她繃著臉“嗯”了一聲後,小卒們便靜默了好一陣,臉上有對未知的惶然,也有怕自己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父母妻兒的傷感。
樊長玉知道哪怕是當兵的,其實心中也是怕打仗的,畢竟在穿上這身兵服以前,他們也不過是討生計的腳夫走卒,亦或是勤勤懇懇的莊稼漢。
她沒說什麼鼓舞人心的話,隻道:“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把刀法槍術練勤些,不求前途富貴,那也得有保命的本事,才能從戰場上活著下來,等仗打完後回家見妻兒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