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哪裡會見不到呢,每年木蘭圍獵,蒙古各部不是都會來朝觐麼?”程婉蘊溫和地笑了笑,“在京城裡雖好,但卻好似從一個大宅子換進了一個小宅子,依舊規矩纏身,而且也不知當驸馬的性情究竟好不好,有的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咱們不一定能瞧得出來……”
胤礽哼了一聲:“說白了,你就是看上了哈日瑙海。”
程婉蘊訝異道:“平心而論,哈日瑙海不好嗎?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又上進,脾氣又好……”
“脾氣哪裡好了!臨走前把老十四揍得豬頭一般,皇阿瑪正好惱怒老十四不予追究罷了!否則當年早把他拿回來問罪了!”
程婉蘊捂嘴笑道:“咦,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是您悄悄替哈日瑙海收拾的爛攤子?還去皇上面前替他說話,這才打消了皇上的怒氣?”
胤礽一噎。
“好了二爺,我知道,您隻是不舍得額林珠罷了,實際上你肯定也曉得,怎樣才對她最好的,”程婉蘊靠到太子爺的肩頭,喟嘆道,“我當然也會不舍,但孩子慢慢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們以後會老的,怎麼能護她一輩子呢?還是要學會放手,她自己強大起來,什麼日子也不怕,我相信額林珠,她不是軟弱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程婉蘊不敢說出來——額林珠以後能遠離京城,哪怕太子爺倒了,這孩子也不會被廢黜之事牽連了!弘晳是皇子沒辦法,她能保一個是一個。
胤礽不說話了。
“況且,你為了額林珠求皇上開恩,那宮裡那麼多未嫁的公主怎麼辦?直郡王家四個格格怎麼辦?還有……太子妃的二格格怎麼辦?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您應當比我更清楚,皇上不會願意開這個口子的,與其受人非議,不如不要做這出頭鳥,您說是不是?”
胤礽憋著氣往車外看去,夕陽很美,額林珠騎著馬逆著光,她側過頭和哈日瑙海說話,時而打打鬧鬧,兩人在夕陽下的剪影鮮活無比,而額林珠一直都是眉眼彎彎的模樣。
令胤礽微微一怔。
有多久了,沒有見過額林珠那麼開心、那麼暢快了,她在宮裡好像也沒有不開心,也常常笑、搗蛋調皮,但好像就是不一樣。
程婉蘊見太子爺眉頭松動,便不說話了,自在地給自己也泡起茶來。
其實額林珠還有好多年才要嫁人呢,但事情提前說開沒什麼不好,以後太子爺對哈日瑙海應該就不會那麼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吧?對於額林珠的心思,也不會那麼反對了吧?
挺好的,額林珠以後可以過上她想要的生活,她不用像誰,也不用為了誰而妥協,她可以成為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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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夠了。
程婉蘊含著笑低頭飲茶,白色的茶湯霧氣蘊了她的眉目,那些細小的水汽凝結在她睫毛上,卻好似一顆晶瑩的淚水。
第119章 度假
程婉蘊沒想到太子爺選的莊子是這樣的一種風格。莊子包了兩座相對的山以及山中間那一片連綿的田野,如今那田已經被填成了一片寬闊的草場,散落著幾隻羊與馬,在山腳下避風的山坳裡,幾間茅屋、兩個帳篷,拿籬笆圈起來,厚重巨大的雲就好似落在觸手可及之處,真是闲雲野鶴及聽風看雨之所啊!
她到的時候還正好夕陽西下,大大的雲朵整個被燙成了金色,被風推著滾在草地上,幾隻羊被他們的車馬驚了,跳著散開。
程婉蘊這樣在車上探出腦袋,吹著風,都想躺在那厚厚的草地上,別說額林珠和哈日瑙海,已經騎著馬衝進羊群裡了。
“怎麼樣,我想著你一定喜歡。”胤礽十分驕傲,在她身後說,“我親自叫人收拾出來的。”
又能打獵又能賞景,讓親兵把住兩頭的山口,別人也進不來打攪,真真清靜。
原本正經該住的莊子在山上,是一處曲水流觴的小江南園林,胤礽覺著不大喜歡,又小又潮湿,倒不如就這樣簡簡單單住在山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胤礽雖然說不清為什麼,但他覺著阿婉更喜歡這樣的地方,沒那麼多雕飾、也沒什麼人打攪的拙樸之處。
程婉蘊摟著太子爺的肩膀說:“這地方太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塞了呢!不,又比出塞更好,氣候更舒服,不冷不熱的。”
胤礽昂首挺胸。
撒手沒的額林珠打馬回來了,一頭汗,卻十分快活地說:“額娘!那邊還有山泉水!從山上潺潺地流下來,又清涼又甜呢!”
“有山有水,果真是福地了。”程婉蘊笑著扶了青杏的胳膊下車,“讓人先把伙房收拾起來,三寶呢,讓他殺隻羊,咱們烤全羊吃。”
“主子!奴才在!奴才馬上就去辦!”三寶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笑眯眯利落地從後頭的車上跳下來應道,“烤架奴才都帶了,一會兒就好!”
鄭太監前兩年徹底退休了,已經出宮頤養天年,如今程婉蘊身邊得力的膳房太監,就成了三寶,這孩子小時候傻愣愣的,如今這股子傻勁化成了認真、較真,知道師傅要走了,硬生生在幾年內學全了鄭太監的本事,日日都隻睡一兩個時辰,練刀練火候,如今也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膳房總管太監了。
程婉蘊還挺喜歡三寶的手藝,他和鄭太監的做出來的菜色口味還有點不一樣,鄭太監屬於隨意揮灑型的,全憑幾十年的經驗,而三寶屬於技術型的,他每天做菜都自己記菜譜,若是得程婉蘊誇獎過的,他就會照著菜譜裡的配比,精確到油鹽醬醋用量幾何,還保管以後每回都能還原出來,分毫不差。
跟來的下人們開始忙了起來,拆行李的拆行李,打掃屋子的打掃屋子,實際上這茅屋也是新蓋的,裡頭很幹淨,因此很快就收拾好了。
程婉蘊還是頭一回住這種“茅屋”,但外頭瞧著簡樸,實際上整個屋子所有的木料都是用上好的樟子松鋪的,梁柱還有楠木的,地板鋪得極平整,還架高了半尺,下頭填得整塊磨平底部的青石,又防潮又防火。門檻還做了防水木條,籬笆圍起來的小院裡頭還有一棵桃樹。
這不能叫茅屋,這叫山水民宿了。
論享受,還得看太子爺啊!
實際上,程婉蘊進門看這桃樹都呆了一下。
太子爺這是預謀多久了啊,這桃樹都栽得新芽新葉新枝條,枝頭還有掛果。程婉蘊種了那麼多花自是知道,剛移栽過來的植物,甭管什麼植物,都得緩緩苗呢,是很難有這樣生機勃勃的模樣的,這應該已經種了一段時間了。
被人念在心上,默默付諸行動的感覺實在挺好的。程婉蘊在屋子裡外轉悠著,一回頭倒看見太子爺親自在寢室裡掛了畫,是她之前很喜歡的太子爺親筆所作的徽州山水,原本一直掛在毓慶宮後罩房她起居的西暖閣,太子爺也不知什麼時候讓人取過來的。
等收拾好,天黑了下來,在籬笆外頭也升起了篝火,架起了烤架,新鮮的小羊羔烤得滋滋冒油,濃濃的香味隨風潛入了屋子裡。
弘晳安安靜靜地坐在火邊看書,臉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手邊還放著他的小茶壺與小泥爐,添銀伺候著,還在爐子邊上還烤了一把花生。
額林珠和哈日瑙海則活像是一輩子沒騎過馬似的,那屁股黏在馬背上了,到了莊子上也不覺得累,兩人結伴騎馬跑得一會兒遠一會兒近的,還跟養馬太監借了套馬杆,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正對著草場上散養的馬使壞呢。
程婉蘊叫了他們兩遍也叫不出來,幹脆不理會了,自個也搬了個小椅子坐到火邊,順帶著好奇德觀察哈日瑙海那隻鷹。
她還是頭一回這樣零距離看鷹。
哈日瑙海不帶著它的時候,它就會站在一個木架子上,腳上也會拴上細細的鐵鏈子,由哈日瑙海的蒙古侍衛喂些血淋淋的生羊肉吃。
程婉蘊隻是看,這鷹都能因為她的目光而機警地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她,順帶還撲騰兩下翅膀,好似隨時準備給她叨一口的感覺。
程婉蘊心裡想的卻是,這老鷹好像在用眼神跟她說:“你瞅啥。”
然後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胤礽靠在門框處,抱著胳膊望著阿婉被火光映成暖橘色的笑顏,心底也松快了下來。
叔公急流勇退,乞休的折子皇阿瑪已經批了,從此朝堂上再也沒有索中堂了,但未嘗不是保全叔公的法子。
胤礽其實做過了有關叔公的夢,那正好是弘暄出事之前的那個夜晚,他躺在阿婉院子裡的那個躺椅上,被夏夜帶著暑氣的晚風吹著,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夢裡是一間充斥著濃重藥味的屋子,夢裡的那個人與他年紀相仿,卻比他顯得更老、更沉鬱些,臉上胡子拉碴,一雙眉頭哪怕在病中,也是微微皺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