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太子爺為什麼要把她和兩個孩子都接出來,這回出來也是明目張膽把後罩房都搬空,伺候的人全帶走,就留了兩個太監看屋子的那種。
約莫還是為了讓她避嫌啊……畢竟太子妃有孕,萬一後頭又有什麼不妥,怕她們擋不過外頭的陰謀詭計,傷及自身,還不如直接抽身而退。不過程婉蘊更好奇太子爺是怎麼替她開脫的,還能順順利利讓她在康熙那兒過關,隻領著她和兩個孩子到園子裡住也沒說什麼。
或許是因為太子爺臨走之前跟康熙請旨,讓石家安排人進來陪太子妃住到生產之時吧?雖然程婉蘊知道太子爺依舊不踏入正殿一步,但至少明面上,太子妃的面子還是保住了。
還有弘暄。之前太子爺和她說過,弘晳年紀小,在上書房本來就是湊合的,去不去都一樣,但弘暄不一樣,他已經正式進學了,不能一下荒廢兩三個月的學業,所以才不帶他。這話他也跟弘暄明明白白說過了,免得弘暄心裡有想頭。
程婉蘊有時候覺得太子爺心思真挺細膩的,他會顧忌到弘暄一個孩子的想法,還願意特意去解釋給他聽,這種舉動就已經擊敗了清朝九成的“父親”了。
緊鑼密鼓的,太子爺不管是留下的人還是出門的人都安排好了,程婉蘊原本還擔心出來以後會讓太子妃生氣,但真的出來以後,才知道這能夠“自由呼吸”的好處,哪怕回去以後要受太子妃的白眼,她都認了!
有句話說得好,自家直系領導不在的團建,就是好團建啊。
正出神呢,忽然鼻尖被漸上了幾點水,額林珠和弘晳在一邊哇哇亂叫,太子爺釣起來一隻手臂那麼長的草魚,肯定有三斤重了!程婉蘊也誇張地輸出一頓彩虹屁,把太子爺誇得耳根發紅。
他們一直釣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太子爺釣魚技術果然不錯,在何保忠的蚯蚓餌料加持下,很快就釣滿了一桶,大多是鯉魚、草魚,也有鰱鳙,釣了魚,就讓人在湖邊的亭子裡擺上烤架,吃起了露天燒烤來。
頭頂是晚霞漫天,眼前是湖光山色,鼻腔裡還有木炭的火燎味與肉香,程婉蘊領著額林珠烤肉,太子爺和弘晳父子倆在一旁起開了一壇玉泉酒,於是肉香酒香交織在一處,吃著肉喝著酒,這裡真的好似隔絕了外頭的所有煩惱一般,額林珠和弘晳搶肉吃,兩人追著跑下了亭子一會又跑回來。
太子爺讓人拿來一把馬頭琴,給程婉蘊塞了個馬鞍子鼓,手握拉弦拉起蒙古的曲子來。
程婉蘊不是頭一回聽太子演奏,太子爺還會笛子、箏與長蕭,而馬頭琴據說是跟皇太後學的,五阿哥也會拉,兩人還在皇太後的壽宴上親自演奏彩衣娛親了一回。
那時候程婉蘊還不是側福晉,所以沒資格去參加皇太後的壽宴,也就沒聽過。
今兒算是大飽耳福了,額林珠聽見樂聲,也連忙跑上來,抖著小肩膀,給自家阿瑪跳起蒙古舞助興,她在寧壽宮住的那段時日,也沒少跟皇太後學蒙古的東西。
程婉蘊笑著胡亂拍著鼓,馬頭琴的琴聲天生低回婉轉,自帶一股遼闊蒼涼,又雄渾又奔放,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木蘭,在寬闊的草原上馳騁。
她與太子爺在園子裡吃吃喝喝,玩鬧彈唱,一片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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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毓慶宮裡,卻又是另一種氛圍。
利媽媽忍著怒氣,站在門廊的陰影處,聽見有兩個小太監在說闲話。
第104章 冰塊
六七月這樣剛剛熱起來的初夏,因熱夏驟臨,是宮裡用冰最兇的時節。內務府裡有好幾個大冰窖,每日都得供應幾百塊冰往各宮各所的主子們使用,蘇拉都不夠使喚了,內務府便換了規矩,讓各宮派人按時來內務府敲冰,運冰的木車一時在各處宮巷來來往往。
毓慶宮裡原本就有個小冰窖,內務府月初就敲了幾塊巨大的冰塊下來,早早就留出來,又巴巴地派人送過來,便都儲在自個宮裡的小冰窖裡,不用粗使太監一趟趟往內務府跑,很是便利。
但毓慶宮裡頭各頭主子,也得派人去小冰窖取回來自用,各院都得按照時刻、按分例領取,不能亂,也不許多用多領,這是太子妃定下來的規矩,就是太子妃自個,也得叫人拿著牌子去管冰窖的太監那兒領。原本管冰的王太監是想主動送過來巴結的,給太子妃連人帶冰撅回去了,說既是她定的規矩,自然得帶頭遵循。
太子妃定下的領冰時間是每日卯時一刻,書院裡伺候大阿哥弘暄的粗使太監連順和齊順卯時還不到,就頂著灰蒙蒙的天,推著運冰的小車出了門。
天還是灰的,隻有四角天空漏出一些光亮,卻還不足以照亮宮巷裡的道路。
兩人都打著哈欠精神萎靡,一路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們不僅要運冰,等會還要做打掃院子和回廊欄柱、粘蟬、打水、抬水等雜活,幾乎從早到晚不得歇息,時常一日隻能歇上兩個時辰,就得起來幹活了。
弘暄剛搬到書院這邊住,要收拾的事情本就多,可他身邊還是隻有那麼幾個粗使太監——這讓連順和齊順心裡頭很不是滋味,以前在正殿裡,他們隻要顧著大阿哥屋子的雜活,擦擦地板、桌椅,給阿哥打水,其他外頭的活,自然有正殿裡其他粗使太監來負責。
去了書院,他們家大阿哥獨佔了一個小院,結果也沒給多配幾個人。
走到半道,齊順就忍不住抱怨了:“手都要斷了,如今真是一個人掰成四塊兒來用都夠嗆。”
連順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他們出來的早,這條路上四下裡沒個人影,也忍著氣,小聲地嘮叨道:“可不是麼,咱們大阿哥就是託在太子妃膝下也沒得著什麼好的,以前在程側福晉那邊住著多好,還有人塞點碎銀子孝敬咱們呢,如今呢?幹得多不說,還不許咱們收點好處,真不知道這日子過得有什麼盼頭!”
他們倆都是跟著弘暄的老人了,雖然隻是幹點雜活的粗使太監,但也算從李側福晉手裡就分到大阿哥身邊的,他們大阿哥輾轉了那麼多個主子,他們也跟著到處跑。從李側福晉開始算起,要輪起來,大阿哥還是託庇在程側福晉身邊那短短一兩年的時候最舒服,後罩房的油水多,程側福晉對下頭又和氣,手也松,時不時就賞點什麼,真是神仙也不換的好日子……等來了正殿,起先還好些,後頭太子妃娘娘壓根就不顧毓慶宮裡的事了,定下成例以後就照著章程辦,一點也不容情,還說什麼治家如治軍,呸,沒點好處,他們這些最下頭的都吃西北風了,誰願意幹?
後來程側福晉那邊接濟粗使太監的風聲傳了出來,他們也跟著領了幾回救命銀子和兩套冬衣,這才聽說後罩房的太監宮女做的衣裳都比其他院子裡多兩身,而他們領的冬衣就是他們多出來的。連順那兩身冬衣都不大舍得穿,裡頭絮的棉花又厚,還是新打的棉花。
他們心裡自然更偏著後罩房了。
太子妃娘娘後來把這個救濟銀子的活接過去幹了,可他們卻覺著落在身上的實處更少了——現在太子妃娘娘接濟的大多都是外頭宮裡的太監,和他們有什麼幹系?到了今年,毓慶宮裡上下都不許領這筆銀子了,管事太監說,這事已經宣揚出去了,所有人都盯著,他們再領,就是丟太子妃管家的面子。
外頭的人會計較,怎麼你毓慶宮也有吃不飽飯的奴才呀?是不是找那麼多娘娘湊份子,結果自個假公濟私、中飽私囊呢?誰不知道你們毓慶宮的奴才在外頭都比旁人有面子?
可就是有啊!還不少呢,連順心裡埋怨不已。
兩人一人把著一輛小車,低著頭嘀嘀咕咕,誰知就穿過長廊轉個彎的功夫,迎面來個人,兩人猛然一驚,連忙停下來,卻還是不防撞上了那個同樣穿著藍色太監服的小太監。
“哎呦喂!這地上是有銅子撿嗎,你倆走路不看路啊!”那小太監被撞得四仰八叉,揉著腰站起來正準備開腔罵人,這定睛一看又發覺是熟人,“可疼死我了,你倆……哎?這不是連順、齊順麼?”
連順、齊順揉揉眼睛也認出來了,昏暗的晨光裡,瞧出來是後罩房的添油。
程側福晉的太監全是添字輩,能湊得上好的字一早就被貼身伺候她的那幾個大太監取光了,輪著他們這些後頭來的粗使太監,就隻剩下奇奇怪怪的名字了,什麼添磚添瓦、添枝添葉,而這添油也是其中一位,他同屋住了個更慘的,還叫添丁呢。
當初可沒被連順他們笑話死,一個太監叫添丁,你說像話嗎?
但是後罩房裡的太監,哪怕知道輪不上什麼好名,也願意把自個的名字改了,頂上這個添字。有這個字,在毓慶宮裡辦差,人家知道你是後罩房的人,這都高看你一眼,對你客氣著呢。
誰不知道程側福晉最受寵啊!
知道撞的是以前認得的熟人,連順松了口氣,趕緊松了車,走上前替他拍拍衣服的灰:“添油老弟,真對不住,這天沒亮道黑著呢,又趕著去給大阿哥運冰,實在不是故意的,冒犯了冒犯了!”
“得了得了,原來是連順哥哥,咱們也好久不見了,”添油性子還算好不愛計較,雖然還疼得走路一瘸一拐,但已經笑著拍了拍連順和齊順的肩和他們敘起舊來,“我也是去運冰的,咱們順路啊,你們倆跟著大阿哥去了正殿以後,咱們就見得少了,如今怎麼樣?富貴了可別忘了弟兄!”
連順苦笑:“哪能比得上你呀,咱們吃糠咽菜呢。”
齊順卻面露奇怪:“程主子和兩個小主子不是去園子裡住了麼?你給誰運冰啊?”
添油挺起胸膛很有些驕傲的小模樣,道:“我們程主子人雖然走了,可沒忘了我們這些看屋子的粗使太監呢,臨行之前特意跟太子爺說了,她今年夏天分例裡的冰都留給我們用,反正她去園子裡住,也用不上了,也沒必要省這一點,就給我們用得了。還特意叫人跟唐側福晉說了打了招呼,順道把她分例裡每個月那些新鮮瓜果蔬菜都分出來,說白放著也是壞了,也給我們吃。”
連順、齊順這一聽心裡就冒出源源不斷的酸水來了,一低頭又瞧見兩人幹活幹得腫起來幾乎屈不起來的手指,更是心裡悲哀萬分,不由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嘆了聲:“還是兄弟你命好,當初分到後罩房了,哎,要不怎麼說這貨比貨得扔,這人比人得死,命比命氣成病呢!”
他們怎麼就攤不上這樣的好主子呢!
添油聽了更奇怪,之前連順齊順兩個人跟著大阿哥可抖摟著呢,也不見他們抱怨跟錯了主子,如今怎麼一副丟了半條命的模樣,於是一邊和他們並肩走著,一邊好奇地問:“怎麼聽你們口氣這麼怪呢,到了太子妃那兒還不好啊?那可是太子妃!”
齊順瞥了眼添油,要不是知道這小子平常隻負責後罩房養魚澆花除草的活計,尋常不出院門,頭上也沒有師傅,不大知道外頭什麼事兒,不然他都覺得這家伙是故意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在這擠兌人呢這不是!
“你真別說,就跟那點心似的,有的點心外頭瞧著好,可真吃一口,卻不是滋味呢。”連順說著都有些火氣上來了,低聲問添油,“我跟你說,不光是我們下頭的人一肚子怨氣,你瞧瞧,前陣子就連太子爺都不愛搭理太子妃了。這不,帶著你們程主子都躲出去了!”
添油聽著這話嚇得都抖了一下:“你們倆不要命了,這種話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