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再也離不開我,”他回答,“我要你以後無論去哪裡,都會被認出來是我的人。這就是我的目的。”
艾絲黛拉不知道標記的顏色變了,隻知道它變得又痛又痒,像傷口發炎了一樣。
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冷冷地刮了他一眼。
走著瞧吧。總有一天,她會把這發炎的傷口清洗幹淨,把裡面的膿擠出來,再用線一針一針地縫上。
第70章 像疾病一樣暴發……
審判到此結束。
裁判官宣布,西西娜無罪釋放。
贖罪券從此被禁止發售。
指控西西娜的兩百七十二名教士均被判有罪,罪名按兜售贖罪券的數量而定。為首的教士被判了火刑,次日將穿上硫磺衣,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上廣場的火刑架。
艾絲黛拉走上審判臺,親自籤署的判決書。
這一回,沒人再用帶著羞辱意味的目光打量她,也沒人再質疑她以女子的身份得到了神眷,所有人都用仰望大人物的眼神望著她,仿佛她是傳說中的聖女貞德。
但即使是聖女貞德,也曾被裁判所以異端和女巫罪判處火刑。
她不想成為走上火刑架的貞德。
她想成為把貞德從燃燒的刑臺上拉下來的人。
艾絲黛拉放下羽毛筆,表情淡漠地宣讀了判決書。
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也沒有一個人指責她越俎代庖,因為這是神賦予她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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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判決書不僅會在王都的法庭上宣讀,還會被寄往各個教區公示一百天,法庭裁定費、判決書送達費、登報公告費等花費均由敗訴方支付。
宣讀完畢以後,人們依次走出法庭,然後驚奇發現,遠方群山的上方竟浮現出一線淡紫色的黎明。
——黑夜結束了。
神寬恕了他們!
一時間,所有人都顯出欣喜若狂的模樣,振臂呼喊起來。男人們互相擊掌撞拳,女人們則一邊抹淚,一邊擁抱彼此,就連貴婦人的小狗都跑得很歡,吐著舌頭,跳進雪堆裡,快樂地滾來滾去,光滑柔順的毛發上滾滿了亮晶晶的雪。
艾絲黛拉彎腰走進雪橇,轉頭望向窗外,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她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窗簾。
她並不介意晝夜恢復正常的秩序。畢竟,晝夜再顛倒下去,整個國家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創傷,外敵甚至會在這時候趁虛而入,但她介意以這種方式恢復正常的秩序。
想到這裡,她垂下腦袋,兩隻胳膊肘兒撐在膝蓋上,捂住額頭上跳動的血管,想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要怎麼樣才能扳回一城?
她要怎麼樣……
要怎麼樣……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大拇指的指甲上咬出一圈小小的牙印。這是她惱怒、緊張、焦急時的壞習慣,曾下定決心要糾正,也成功糾正過一段時間,現在又死灰復燃了。
直到半個小時過去,她才徹底冷靜下來,放過了咬得慘不忍睹的手指甲。
艾絲黛拉轉頭望向車廂的窗戶。
窗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模模糊糊地透出外面的景象。隨著曙光越來越明顯,人們的狂歡正在變成一場前所未有的暴動,如同河流的旋渦把河底的渣滓推向了岸邊:一個人影飛快地閃過雪橇,速度快得像一隻逃竄的耗子,他吹了聲口哨,訓練有素地把不屬於他的錢包拋向對面的同伙,後面傳來憤怒的叫罵聲;雪橇繼續前行,兩個人正在用棍棒敲打商鋪的玻璃,一邊敲,一邊大喊“光明萬歲”;一個紳士在推搡中昏倒在地,卻沒人拿出嗅鹽,而是一窩蜂衝過去扒拉他身上值錢的東西。
最後,她在走馬燈似的窗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她的面色呈現出一種濃妝豔抹似的紅潤,嘴唇也變得比之前更加紅豔。
她若有所思地脫下手套,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窗玻璃上自己冰冷潮湿的紅唇。
很明顯,如果他們繼續這樣糾纏下去,他不僅不會墮落,神殿的名譽也不會像她想象的那樣墜入低谷,反倒是她會越陷越深。
人是無法違逆神的,也無法藐視神的威嚴,更無法反抗神的命令。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她以前想的辦法估計行不通了……但是,她可以換一種。
她不是個陳腐古板的人。
第一種辦法不行,那就第二種。
她好像知道……怎麼扳回一城了。
艾絲黛拉回到了主祭壇的房間。
她剛要走到折疊屏風的後面換衣服,忽然在黑暗中看見了一個高大修長的人影。
隻有那個人才能進她的房間。
——不能讓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海中閃過,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抓住他的衣領,仰頭吻了上去。
房間昏暗,她吻到了他的下顎角,線條冷峻而凌厲,堅硬,利落。
“你今天讓我很生氣,”她用兩隻手臂摟住他的脖頸,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要懲罰你。”
黑暗對他來說,相當於虛無。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的一切。她的白膚黑發,洋娃娃一樣長長的睫毛,紅豔的嘴唇。她的指甲被咬得殘缺不全。在他的記憶中,她已經很久沒這樣惱怒又焦急地咬指甲了。
他扣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殘缺不全的指甲立刻恢復了完整。
世間萬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隨己意統治一切,控制一切,小到造物手指甲的生長,大到黑夜白晝的長短。
但她還是那句話——真的嗎?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嗎?
她掙脫他的手,走到書桌旁邊,劃燃火柴,點燃了燈罩裡的燈芯。蓋上燈罩後,黃銅似的燈光頓時充盈了整個房間。她轉過頭,對他勾勾手指,指了指書桌後面的椅子。
他頓了一下,走過去,坐在了椅子上。
“你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你不能窺探我在想什麼。”
他看著她:“我不會窺探你的想法。”
“我要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
懲罰降臨了。他沒想到她口中的懲罰是這個。溫暖和湿潤。黑暗和鮮紅。她漆黑的秀發流淌著黃色的燈光,流淌在他的膝蓋上,偶爾露出她蒼白的面頰。他不知道該不該看她。該看向哪裡。哪裡都是他的眼睛。難怪她一再要求他不能窺探她的想法,他的確有些好奇她現在在想什麼。
他的頭微微仰起,目光第一次遊離不定起來。一隻蛾子被燈罩裡的燭焰吸引過來,又被桌椅的吱呀輕響,嚇得飛到了窗框上。
人的欲望總能創造許多新事物。
就像蝴蝶。
他創造蝴蝶時,從未想過有一天,它的美麗會招致死亡,會被人想方設法地留在玻璃盤子上,以商品、藏品、珍品的身份展示出售。
就像他創造人時,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愛一個女人,甚至願意為她違背創造萬物的初衷,開始想把她留在自己的玻璃盤子上,永遠。
隻是,她不是柔弱、沒有思想的蝴蝶。他對她也缺少殘忍,不願看她了無生氣地躺在透明的牢籠裡。但隻要有一絲生機,她就會化蛹,破繭,然後逃脫他的掌管。
他不自覺把手指插進她濃密潮湿的黑發裡。與此同時,窗框上的蛾子爬到了最頂端,沐浴到了最新的一縷晨光。
天光大亮。
他往後一靠,單手撐著額頭。一切都沉入了靜寂。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她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正在尋找拖鞋。浴室裡傳來水聲。很快,她又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個洗好的梨子,坐在他的面前,對他笑了一下,一口咬下了汁水淋漓的果肉。
她還有心情吃東西。
他看著她面色甜美地吞果汁,腦中一閃而過幾年前她吃草莓的情景,那是阿摩司的記憶。幾年過去,她吃水果的樣子一點也沒變。剛才,他在她的眼裡,估計也是一個水果。
他的喉結不禁滾動了兩下,心跳漸漸變得紊亂而又震耳欲聾。那是另外兩個意志的嫉妒。
許久,他才低啞出聲:“這就是你的懲罰?”
“不然你以為這是什麼?”她低下頭,優雅地吐出果核,扔進了熄滅的壁爐裡,“對你的獎勵?獎勵你破壞了我的計劃?我隻是有點兒喜歡你,並沒有失去理智。”
說完,她抬起頭,露出演講時那種狼一樣的眼神,冰冷,強硬,粗暴。隻有阿摩司才會因她的一舉一動而情迷意亂。不知是因為他在融合阿摩司和洛伊爾的意志,還是因為才經歷了那種事,對上她這樣的眼神,他的頭腦居然空白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隻是有點兒喜歡?”他說,“我還以為你願意做這種事,已經是很喜歡了。”
“你想多了,”她站起來,兩隻手撐在桌子上,彎下腰來,“我隻是想知道……神會不會也像人一樣情迷意亂,欲望……”她俯到他的耳邊,充滿惡意地吐出兩個字,“橫流。”
當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坦白神明的身份時,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打敗他,也永遠無法在他的面前處於絕對的上風了。
神沒有弱點。
他就像是浩瀚美麗的宇宙——不,他在龐然的宇宙之上,無所不能,無處不在,永生不死。
除非他主動放棄手中的特權,否則他將永遠凌駕於她之上。
但是,他真的沒有弱點嗎?
也許以前沒有,但是,現在有了。她半跪在書桌上,往前一傾身,摟住他的脖子,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他頓了頓,伸手攬住她的腰,想讓她坐穩。她不喜歡他平靜而自信的目光,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手拽住他的衣領,把他扯向她,一口咬在他的喉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