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是,我們。”他閉上眼,捂住自己的心髒,淡淡地說道,“尤其是洛伊爾回來之後,我們對你的渴望更加強烈了。”
她攥緊一隻手,用力把指甲掐進肉裡,用疼痛使身體鎮定:“我不明白。”
“洛伊爾和阿摩司是我的一部分。”他說,“他們深愛著你,於是,我也愛上了你。”
話音落下,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下頭,與她對視。
她的太陽穴在膨脹,心也在撲通狂跳,就像是有好幾個心髒。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法承受一個人的目光——僅僅是對視,她皮膚上的每一根汗毛就已經豎了起來。她的思想並不懼怕這個人,可她的肉體懼怕。
假如他真的是……
她想起《頌光經》對他的描述。表面上,他是一位寬容、公正、平靜、理性的神,實際上這隻是他良善的一面,他還有極其殘忍無情的一面。
當他震怒的時候,竟能使一個國家在頃刻間覆滅,“土地被仇敵侵佔,房屋被仇敵搶奪,妻孩被仇敵殺死”。
他掌握生死大權,對人的性命卻沒有絲毫的憐憫。
善惡是用來審判人的,而不是用來審判神的。
神,凌駕於善惡之上。
怪不得他的行為與阿摩司大相徑庭。阿摩司的顧慮太多,他大多數時間裡,都在扮演一個道德模範,一個公正無私、無情無欲、至高無上的角色,即使大權獨攬,也不會濫用權力。
神卻不一樣。
他是真正意義上的世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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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指鹿為馬,指暗為明,指惡為善,指憐憫為烈怒,指黃金為糞土,翻覆手掌間使王座崩塌,使天地搖撼。
隻要他想,一個念頭,就能把整個世界徹底顛倒過來。
他不必顧忌任何事,因為他本身就是禁忌。
“我猜到你的身份了,”她深深呼吸,勉強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同時加重了掐住手掌的力道,好使聲音顯得輕快、平穩,“你要殺死我嗎?”
“聰明的女孩。”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口音有一種古老、利落、優雅的淡漠,抬起手,並未觸碰她,卻輕而易舉地分開了她攥緊的拳頭,“我不會殺死你,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
這四個字激怒了她。
她臉上的微笑卻變得更純潔美麗了:“那你想對我做什麼?得到我?佔有我?完成另外兩個‘你’沒能做到的事情?”
她說著,伸出手,想要觸碰他。
他沒有拒絕。
於是,她的手指輕松地穿過了他周身神秘而強大的屏障,勾住了他修長的脖頸:“真丟人,不是嗎?他們作為你的一部分,都沒能得到我……所以,你親自來了,隻為了完成他們沒能做到的事情。多麼有趣的事情呀,完全可以載入頌光經,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太吵了。”他淡淡地說道,單手扣住她的下顎,迫使她仰起頭,承接他那種理性的評判的目光。
艾絲黛拉不明白。
他的眼神明明和她一樣不帶任何感情。
她看得出來,他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情迷意亂。
與阿摩司故作冷淡的表情不同,他看向她時,是貨真價實的冷漠與輕蔑——不是看不起她的那種輕蔑,而是從未把她放進眼裡的那種輕蔑。
既然看不起她,那他嫉妒洛伊爾幹什麼,來到她的身邊幹什麼?
“別這樣看著我,你讓我們都興奮了。”他說。
話音落下,她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那是造物對造物主本能的忠誠。
更令她感到強烈不適的是,她的心也為能服從他的命令,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熾烈的喜悅。
幸運的是,她的頭腦並沒有被這種狂喜感染,隻覺得反感、厭惡和恐懼。
假如她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絕對會因為神的降臨而感到受寵若驚,甚至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一切。
但她不是,她隻想在他強勢的、可怕的、壓倒性的威壓之下保持清醒。
她或許是他創造出來的。
就像《頌光經》裡記載的那樣,他無意間創造出了人類,賜予他們智慧、力量、命運、時間、秩序。
或許,一切都是他創造出來的。
她把整個世界當成一場遊戲,他就是創造遊戲、制定遊戲規則的人。
她把所有人都當成棋子,他就是創造棋子與棋盤的人。
這種感覺令她不適極了,仿佛渾身上下都裹滿了血一樣黏稠的繭——無論如何,他都壓制著她,佔據著比她更高的位置。
“你逾矩了。”她努力壓抑著不適,平靜地指出,“這是我和神殿的遊戲。你不該加入進來。你一進來……一切都亂套了。”
他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認知。
她不是信徒。
與神對話,不會讓她覺得榮幸,也不會讓她充滿希望,更不會讓她充滿力量,隻會讓她覺得眼前的遊戲毫無意義。
因為她竭盡全力爭取的一切,這個人隻需要一個念頭就能攫取到,甚至付之一炬,她怎麼可能還覺得這樣的遊戲有意義?
在他面前,沒有輸贏,也沒有規則。
他就是輸贏,就是規則。
當規則加入遊戲,遊戲還怎麼進行下去?
“正如你想的那樣,我即規則。”他回答,仍在用冷漠得近乎穩定的目光打量著她的臉龐,“我當然可以加入遊戲。”
“玩遊戲是為了彩頭,你想要什麼彩頭呢?難道你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嗎?”
“你覺得我得不到你?”
她可沒這麼說。
他卻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毫無感情地命令道:“我很輕易的就能得到你,張嘴。”
他下令的那一刻,她的嘴就不受控制地張開了。
這令人厭惡的本能。
緊接著,他俯身吻了下來。
他似乎用的是阿摩司的身體,又似乎不是。她在他的雙唇上感受到了三種不同的意志,真是稀奇。他時而克制地吻著她,帶著一絲溫柔的歉意,卻又不失獨佔欲,這明顯是阿摩司;他時而像掠食動物吞食獵物般,帶著一種飢渴到極點的瘋狂勁兒,啮咬著她的嘴唇,迷狂地享用著她的舌和軟腭。很明顯,這是洛伊爾。
他並沒有消失。
她心神一松。但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海中閃過,洛伊爾的意志就不見了。
神回來了。
她不明白神為什麼要吻她,正如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到她的身邊。
盡管她一點兒也不懂愛情,但看得出來,他對她缺乏阿摩司的深情,也缺乏洛伊爾那種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那種瘋狂勁兒。
他的吻和他的目光一樣冷靜得令人厭惡——她也很冷靜,於是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就像兩片冷凍的、滑膩的肝髒貼在一塊,沒有任何接吻的感覺。
沒有哪個棋手,願意在下棋的時候,被冰冷毫無生氣的象棋規則親吻。艾絲黛拉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正常,她隻希望這個吻能快點兒過去。她寧願和阿摩司的助手接吻,也不想和這個鬼東西雙唇相貼。
他卻始終沒有松開她。
他平靜地、緩慢地、有規劃地進犯著她的嘴唇。似乎覺得張口命令她太麻煩,他的大拇指直接按進了她的嘴裡,迫使她把嘴張得更大了一些。她的下巴被打湿了。他的手指沾到了她的口水。
她看見他眉頭微皺地揉搓了一下手指,頭腦明明想嘲笑他,內心卻無法遏制地升起一股雀躍——萬能的神,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手指碰到了造物淤泥般骯髒的涎液,她怎麼能不感到雀躍?
艾絲黛拉深吸一口氣,想攥緊拳頭,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微微張嘴,想冷笑一聲,發出的卻是喜悅的笑聲。
——她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她感覺得到,他並沒有有意地控制她,而是她的身心情不自禁地服從了造物主。這種感覺令她感到屈辱,臉頰不由漲得通紅,卻仍然無法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但幸好,即使是神,也無法完全控制造物的思想,不然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出現信奉邪教的人了。
艾絲黛拉仰起頭,看著眼前的人,面色泛著迷醉的緋紅,說出來的話卻冷酷而譏諷:“這就是你說的,很輕易地就能得到我?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的吻還不如阿摩司讓我興奮……”
這句話還未說完,一陣顫慄突然傳遍她的身體。他似乎生氣了,盡管神情上看不出半點兒端倪。他為什麼生氣?是因為嫉妒嗎?
他似乎不想讓她思考,扣住她的下巴,粗暴地往前一拽,再一次深吻了上來。這一次,她不再是毫無感覺,惶恐、不安、感激、愉悅……紛亂的情緒接二連三地湧現心中,淚水溢出了眼角,而她根本不知道那是生理性眼淚,還是心理上的。
她好像懂了,他為什麼一直表現得那麼無動於衷。
因為凡人根本無法承受神的偏愛。
當他不再壓抑對她的愛意時,她的頭腦、心髒、胃部、腎髒,甚至於指骨和手腕關節,以及每一根細小的汗毛,都在為能得到造物主的偏愛而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