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腦一片空白,暫時忘記了一切,包括從未停止燃燒的野心。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任何事物都比不上這個吻。
她已經得到造物主的偏愛了,作為一個人類,一個渺小的人類,一個生命轉瞬即逝的人類,還有什麼比得到造物主偏愛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的靈魂好像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充盈著愚昧、無知、虔誠,紅豔豔的嘴唇如花兒綻開般迎接著他的吻,如果可以,她甚至大膽地想扣住他的後腦勺,隻為了他能吻得更加深入一些。她徹底傾倒在他的偏愛之下,願意終身跪在他足以遮住至高神殿的衣袍之上,隻為了能感受他神聖的目光。
另一半則滿是憤怒、痛苦、絕望。她根本不信神,即使他創造了她,創造了整個世界,她也不信他。她並不想虔誠地膜拜他。她不想把自己寄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她不想被人掌控,不想被人的一舉一動而影響心神。
的確,她所沐浴的光明是他創造的,籠罩在頭頂上的黑暗也是他創造的;她本性中的邪惡是他創造的,對熊熊燃燒的野心也是他創造的。
國家是他創造的,王座是他創造的。
他非常強大,強大到她用一把槍打死一個人,他能在頃刻間使那個人活過來。
但是,那又怎樣?
除非他抹殺她的意識,徹底地改造她,把她變成一個毫無特色的木偶人,否則他永遠也無法徵服她,使她跪倒在他的腳邊。
假如他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臣服——
那個人一定會是他。
“轟——”
慘白的閃電猛地照亮昏暗的房間。
外面打雷了。
所有人都被雷聲震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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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神殿一直都是晴天,從未有過刮風、下雨、被閃電侵佔天空的時候。
就在這時,又是一道驚雷劈過,晴朗的天空被鉛塊般的烏雲遮住。最後一絲熾熱的陽光,淹沒在無望而又陰沉的灰色之中。
混亂的腳步聲響起。
教士們都因為雷聲而走出了房間。
他們驚疑不定地望向濃黑一片的天空,紛紛跪倒在地,禱告起來。
然而,雷聲並未就此停歇,反而越來越密集。轟隆隆,震耳欲聾。黑色的雲砧幾乎俯垂到地面上。
一顆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艾絲黛拉旁邊的窗戶上。
緊接著,雨滴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彎彎曲曲地爬滿了玻璃窗戶。
雨滴很快變成了瓢潑大雨。
跪在外面的教士已經渾身湿透。
隨著暴風雨越來越大,控制權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拿到控制權的一剎那,她就猛地扣住了他的後腦勺,跳到他的身上,把他先前對她施加的控制,全部奉還了回去。她一隻手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扯住他銀白色的長發,用力往後一拽,強迫他抬起頭接受她報復性的吻。
與此同時,外面的雷聲越來越大,窗外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雨滴像石頭一樣砸在玻璃上,砰砰作響。她粗重地呼吸著,幾乎是惡狠狠地咬著他的唇。如果他還是阿摩司的話,他的雙唇早就被她咬破了。可惜他不是。所以,無論她怎樣用力,他那兩片薄而優美的唇都毫發無損。
她的還擊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那種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就回來了。她的雙手耷拉下去,被迫松開他的下巴。
趁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迫使自己離開他的唇,從他的身上跳了下去。
她掏出手帕,一邊擦湿乎乎的下巴,一邊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一個乏味的吻。”
他沒有說話。
窗外的雷聲仍在隆隆作響,越來越大。窗戶的邊沿已經被瓢潑的雨水打湿了,天鵝絨牆紙被浸湿了一小塊。
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急躁的雨聲。
第55章 兩片充滿妒意的……
艾絲黛拉以為神隻是短暫的降臨,沒想到那天以後,他就在她的房間裡住了下來。
她對他忌憚極了,一點兒也不信任,見他總是杵在跟前,還和她躺在同一張床上,不免有些膈應,想把他一腳踹下去。
最令她惱火的是身體的反應。當她看見,他倚靠在她的床上,慢條斯理地翻看手上的書時,她的頭腦明明反感得要命,心髒卻在肋骨間瘋狂亂跳,使她的面頰生出一絲不自然的喜悅的紅暈。
現在,她幾乎每天晚上極不情願地鑽進被窩裡,皺著眉頭入睡——她不可能因為這個人而去睡外面的沙發。
至高神殿的天空還在下暴雨,陰沉沉的雷暴雲砧綿延不絕,一眼望不到盡頭。整個神殿,無論是外殿還是內殿,都跪滿了烏壓壓的人。
有的人不遠千裡趕到至高神殿,就為了跪在外殿,手握念珠,朗誦祈禱書,祈求神明息怒。
艾絲黛拉每次手執雨傘,路過外殿,看見那些不同膚色、不同階級的人整齊地跪成一片,就為了讓她房間裡那個人息怒,都有些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擁有這樣的影響力。
也許,永遠都不會有。
她不是他們的造物主,沒有創造萬物的能力,也沒有令江河倒流、群山發抖的神力,人們永遠不會像忌憚神一樣忌憚她。
這個發現,讓她怏怏不樂了好些天。
但她並沒有就此忘掉野心,反而愈發積極地插手至高神殿的事務。
阿摩司被神吸收了,在神的體內,而神並無要攬下阿摩司事務的打算,艾絲黛拉就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她知道阿摩司和洛伊爾並沒有消失,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每當她目不轉睛地批閱公文時,神都會在旁邊注視著她。
她能感到他的視線裡三種不同的意志,在搶奪注視她的權力。
當阿摩司佔據上風時,他會走過來,輕輕地按揉她的肩頸。
他的動作無微不至,就像是在侍弄一朵珍稀的蘭花。發覺她口渴或飢餓時,他會立刻命人送上食物,在旁邊舉止優雅地服侍她吃完——盡管負責送餐的教士的表情,就已經讓她有幾分飽了。
阿摩司很珍惜和她獨處的時間。
他沒有直接告訴她,他就是阿摩司。她能感到,他們三個意志之間有一種微妙的平衡,要是他說出口,另外兩個意志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壓制下去。
他隻是沉默地、仔細地、溫柔地照顧她,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與她相處的最後時光。他在爭分奪秒地感受她的存在。
老實說,她並不討厭阿摩司。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都是那位神的玩物。
他雖然是神的一部分,卻仍然是一個獨立的人,一個完整而自由的生命體。他卻從出生起,就無法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上萬雙期許的眼睛把他推到了至高神使的位置,他幾乎是被迫成為一個清心寡欲的教士。
他有野心,有抱負,有殘忍的徵服欲,有身為男性的本能,但因為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這些特質通通隻能壓抑下去,不能表露出分毫。
盡管他的地位高於帝國的法律,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頂端,卻連一天自己都沒有做過。
難怪他是如此了解她,對她性格中的弱點如數家珍,思考如何取悅她,如何得到她,可能是他的頭腦唯一能隨心所欲想象的事情,也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
難怪她毫不留情地捅了他一刀後,他總是溫和、理智、冷靜的教士面孔就變了,變得陰冷、古怪、刻薄,說話也不再遵循禮教觀念,嘲諷意味十足。
難怪他幾近歇斯底裡地愛著她,不惜背叛從小信奉到大的信仰,甚至分裂出了洛伊爾——假如他不愛她,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消失了——包括與他最親密的、形影不離的助手。
她既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證明他存在過的人。
那天,她竭盡全力都沒能同情阿摩司。
可是今天,她卻像短暫地擁有了同情的能力般,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楚。
他身為神的一部分,都沒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足以被銘記的痕跡——神侵佔了他的身體,他就消失了,從此隻能作為神的意志之一而存在。
這一幕給她敲響了警鍾。
不管怎樣,都不能依靠神的偏愛而活。
神的確很強大。
但依靠他的偏愛,總有一天,她會像阿摩司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連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經不存在了。
她以前隻想贏下人生這盤棋,並不在乎棋子的想法。
但現在,她想活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那些人對她而言,也不再是木偶般的棋子。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以前做事從來沒有考慮過意義,眼中隻有輸贏。她不在乎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沒有想過去關心別人。
可現在遊戲失去了規則,輸贏也不復存在,她被迫思考,怎樣才算真正的活著。
或許她應該感謝神。因為他,她第一次感到體內的生命力,在朝氣蓬勃地生長,前所未有地熊熊燃燒著。
她從未如此渴望過活著。
“陛下,”阿摩司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站在她的身後,俯身下來,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手背上的靜脈紋,“你不要緊張,我沒有消失。我就在你的身邊,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