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才多少歲,就變得像在神殿裡待了一輩子似的波瀾不驚,似乎任何事都無法牽動他的感情一般。
這樣的人,無趣又有趣。
無趣和有趣都在於……艾絲黛拉玩味地想,就算她一把扯開他的領口,他第一反應都不會訓斥她,而是皺著眉捂住散開的領口,然後用一隻禁欲的手扣上去。
要是他不是至高神使之首,她肯定會這樣逗他一下。
可惜,他是。
她不能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他開一些惡劣的玩笑。
至於在他的面前,她逃跑女王的身份是否會敗露……艾絲黛拉則完全沒考慮這個問題。
在她看來,他們幾年前的相處是如此短暫且不愉快,哪怕後來她加冕為王,他在旁邊看完了整個加冕儀式,也不可能認出現在的她。
畢竟,當時她用了巫術遮掩外貌,現在又長開了不少,就算他的記憶力極佳,也不可能直接認出她,頂多會覺得她有些眼熟。
假如艾絲黛拉能聽見阿摩司的心聲,就會發現,她完完全全地揣測錯了。
這可能是她生平第一次對人心揣測失誤。
他不僅認出了她,還知道她究竟哪裡長開了,長變了。
她比從前更加飽滿的額頭,更加濃密的眉毛,更加卷翹的眼睫毛,還有那金色玻璃珠般的虹膜,幽黑如墨玉的瞳孔,小巧嬌美的紅唇……幾年過去,他居然一點兒也沒有忘記她的外貌,就連她側臉靠近耳垂的那一顆小痣,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頌光經裡駭人聽聞的魔鬼。她不是魔鬼,卻像魔鬼一樣對他具有致命的誘惑力。
他完全遏制不住對她的動心。他這樣違背戒律,也許,死後會下地獄,但即使他沉淪至地獄最骯髒最可怕的那一層,仍會記得她那令人心動的側影。
阿摩司閉了閉眼,剛想轉移話題,帶她在主祭壇走一走,忽然,一片巨大的陰影掠過了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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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祭壇不可能有陰影。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看了過去。
是那團黑霧。
它真是膽大包天。
它居然敢在至高神殿的主祭壇露面,還化為一條蛇鱗散發著夢魘般幽黑霧氣的巨蟒,無聲無息地纏緊了艾絲黛拉的身體,擋住了他投向艾絲黛拉的目光,以一種野獸般冰冷又粗暴的眼神,自上而下地緊盯著他。
艾絲黛拉對它的出現毫無反應,說明它用了一些無恥的手段,蒙蔽了她的感官,使整個主祭壇隻有他能看見它。
它以這種隻有畜生才想得出來的可笑方式,向他宣告對艾絲黛拉的獨佔欲。
……這卑鄙、下流、下作的黑霧。
阿摩司冷漠地看著它,緩緩攥緊了一隻手。
第37章 “那您抵御得住……
艾絲黛拉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圈主祭壇,回頭卻見阿摩司正冷淡地盯著某一處,神色幾乎有些敵意。
她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不由有些好奇:“殿下,您怎麼了?”
“沒怎麼。”阿摩司移開目光,喉結滑動著,大步走到她的前面,“你初來乍到,我帶你參觀一下主祭壇吧。”
不知什麼事影響了他的心情,他的口吻變得幾近生硬。
艾絲黛拉一眨眼睫毛,倒是不介意阿摩司冷冰冰的態度。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阿摩司的冷臉並不是給她看的,更像是給……周圍的空氣。
她記得,她以前喜歡逗弄他,就是因為他總是露出這種會激起她玩興的表情。
比如,有一次,她在他的面前吃一個巧克力蛋糕,深棕色的糖霜如同山峰的青苔般覆蓋在綿軟的奶油上。
她對甜食完全無法抵抗,立刻用手指挖了一塊沾滿巧克力糖霜的奶油,送進了嘴裡。
她享受地品嘗甜蜜時,他卻合上了雙眼,仿佛她吃的不是蛋糕,而是一隻血淋淋的、被殘忍肢解的羔羊,他對這樣罪惡的畫面感到痛苦,隻有閉上眼睛,才能維持內心的平靜。
這位冷漠嚴肅的阿摩司殿下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他那副沉默的、克制的、高雅的表情,對她的誘惑有多大,她幾乎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抑住內心的惡趣味,沒有像貓用爪子玩弄垂死的耗子一樣玩弄他。
艾絲黛拉不知道的是,她根本不用像貓玩弄耗子一樣玩弄阿摩司,隻需要幾個眼神,就能讓阿摩司為她心亂如麻了。
為了不讓自己失控,阿摩司頭也不回地走在了她的前面,避開了她和那條下作的蛇的目光。
他刻意不去看她,不去想她,不去嫉妒那條緊緊貼著她的蛇,不然在恐怖而暴烈的妒火炙烤之下,他會做出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摩司忘了,他並不止臉上這一雙眼睛。
即使他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仍能看見後面的情況。
那條蛇在她的身上緩慢地移動著,纏繞著。
它隻是蒙蔽了她的感官,並沒有隱形,冰冷堅硬的蛇鱗摩擦過她溫潤白皙的皮膚時,仍會留下紅豔豔的印子。
它似乎知道他的眼睛無處不在,他看向哪裡,它就用蛇身遮住哪裡。
一想到它那如冷肝髒般滑膩的蛇鱗,會漸漸吸收她皮膚散發出來的溫熱,他的手指就因嫉妒而震顫起來。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攥緊拳頭,因為他的情緒在逐漸失控,力量也在逐漸失控,要是用力攥緊拳頭,骨節肯定會發出碎裂似的聲響。
他不想引起她的注意,讓她察覺到這條蛇的存在。
可嫉妒並沒有因為他的忍耐而消失,始終如殘酷的火焰一般,在他的心頭烈烈燃燒。
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反正他已經違背至高神殿的清規戒律了,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陷入了世俗之愛。
他都這樣墮落了,為什麼不能再墮落一點兒呢?
他為什麼不能像那條卑鄙的蛇一樣,無恥地接近她,靠近她,直到能聞到她頭發上的玫瑰色香氣?
他知道,這個世界不可能變成那種人人和愛的理想世界,神職人員也不可能個個虔誠仁慈,神也不會因為人的心中有一點兒惡,就對他降下嚴厲的懲罰。
所以,他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地維護神聖和聖潔呢?
他是人,生來就是凡胎肉體,流著渾濁腥臭的血液,除了頭腦比畜生更敏捷外,很多地方都與畜生毫無區別。
不然此時此刻,他為什麼想一把扯掉手套,以一種畜生式的粗暴,一拳狠狠打在那條蛇的頭上。
那條蛇是他的,她也是他的。既然它可以卑鄙無恥地糾纏她,為什麼他不行?
這時,一個聲音打破了他魔怔了似的思考:“殿下,有一份文書需要您籤署一下。”
是他的助手。
阿摩司短暫地恢復了冷靜,低聲問道:“什麼文書?”
“您忘了?也是,您這麼忙,忘了也很正常,是至高神殿外部的一個教士。他前年考進了至高神殿,進入至高神殿時,他在外部的祭壇發過誓言,為了侍奉神明,決心一輩子保持貞潔,再也不和世俗的妻子和親人來往……”
艾絲黛拉微微歪了歪頭,問道:“至高神殿的教士一輩子不能結婚,也不能和親人來往?”
助手答道:“是的,艾絲黛拉小姐,但除了至高神殿以外的教士都能結婚。隻有至高神殿的教士不行,因為一旦踏進這座神殿,就代表你的世俗身份已經死了,你徹徹底底變成了神的僕從。神的僕從不是誰都能做的,你必須對神付出絕對的忠誠和貞潔。”
阿摩司沒有說話。
艾絲黛拉一臉興味地說:“所以,那個教士……沒能守住自己的貞潔?”
保持忠貞,對至高神殿的教士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助手點點頭,語氣自然地說道:“是的,他沒能把持住,屈從了誘惑,和他過去的妻子見面了。兩個人私通了將近半年,才被身邊人揭發檢舉。按照規矩,他將被流放到邊境的教區,也就是弗朗茲代理神使的教區,終身不得返回至高神殿。
“原本一個星期後,他才會踏上前往邊境教區之路,但弗朗茲代理神使剛好在這裡,也同意帶這位有罪的教士一起離開,我就來找殿下了。”
說完,助手把手上的文書遞給阿摩司:“殿下,請您過目。”
阿摩司接過了文書,變幻出一支羽毛筆。
助手並沒有說完。
除了被流放,那個教士將再也見不到他的妻子,哪怕他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夫妻關系。
雖然他被流放到了偏遠的教區,但仍要遵守至高神殿教士的守則。
他不能再結婚,也不能再接觸女子,更不能再產生任何世俗的感情;同時,他還失去了一切晉升的機會,這輩子都將是一個孤獨的、身份低微的普通教士。一旦他再次因為感情問題而被人檢舉,等待他的,可能將是無可饒恕的死罪。
阿摩司籤過很多這樣的文書,但沒有哪一份,比手上這份沉重。
他要在艾絲黛拉的注視下,在這份冷酷無情的文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籤,是否代表他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表露愛意?
也許,有一天,她察覺到他的心意後,會以一種譏諷的表情譴責他的道德低下,表面上是整個至高神殿的表率,實際上卻早已違背清規戒律,對一個女子動了世俗的感情。
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籤署了那麼多份,和他有著同樣情況的教士的判決文書。
當他居高臨下地判決別人的命運時,就沒有想過控制一下自己卑劣的感情嗎?
當他毫不猶豫地流放別人時,就沒有想過也流放一下自己嗎?
他憑什麼享受和別人不一樣的命運,就因為他的體內有一絲強大的神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