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不知道。
祂隻是想讓那些躁動的霧氣安靜下來。原本每一絲、每一縷的黑霧都由祂控制,但自從吞噬司鐸的欲念以後,它們就瘋了似的蠕動起來。
它們也消化了司鐸的欲念,有了等同於低級魔物的智慧。如同滾燙的血在脈管裡橫衝直撞般,那些黑霧燃燒著,沸騰著,狂躁地催促祂去了解更多男女方面的事。
祂化為蟒蛇後,本來已經冷靜下來,誰知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又令祂那些愚蠢的霧氣陷入了躁動。
它們蠢動著,無聲尖叫著,發狂似的想要逃離祂堅固的蛇鱗,衝到艾絲黛拉的身邊,鑽入她的口鼻,盡情地享用她的每一組織,每一部分。
為了讓這些丟臉的小東西安靜,祂隻能快速地揪出司鐸的靈魂,狠狠地蹂躪了一遍,當著艾絲黛拉的面,扔進了火海般的煉獄裡。
能量耗盡後,那些躁動的小東西自然就安靜下來了。
回到人間不到幾秒鍾又被扔進煉獄裡的司鐸:“……”
艾絲黛拉表揚地拍拍手:“真厲害!”
她毫不猶豫地用匕首劃破了手掌,伸到巨蟒的面前:“喝吧,獎勵你的。”
聞到她血液的氣味,蛇鱗上的黑霧更加蠢蠢欲動,仿佛瘋狂燃燒的黑色烈焰,扭動著,跳躍著,試圖掙脫巨蟒的控制,奔向她手掌上血紅色的甘泉。
巨蟒盯著她掌心的鮮血看了幾秒鍾,化為一條細長的黑色小蛇,沿著她的裙擺、腰身、手臂,蜿蜒行至她的掌心。
離她的鮮血越近,祂眼裡暴露的獸性越多;到最後,祂簡直就是一條處於進攻狀態的毒蛇,猛地大張上下颌,咬在了她的傷口上,大口大口地啜飲了片刻,才學會吮食的動作。
旁邊的瑪戈擔心極了,她怎麼看都覺得眼前的場景像邪教獻祭。
艾絲黛拉卻歪著腦袋,優哉地看著朵頤的小蛇,眼裡透著興味。
因此,瑪戈更不敢提醒女王小心了。她怕自己提醒之後,女王變得更加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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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蛇吃完,傷口剛好愈合。
“你有名字嗎,小蛇?”艾絲黛拉用食指點了點祂的蛇頭,口吻甜蜜得就像是捉到了一條心儀的毛毛蟲,“要不要我給你取一個?還是說,你想一直被叫小蛇?”
“我沒有名字。”祂剛用完了這幾天積攢的能量,又吮食了艾絲黛拉鮮美至極的血液,一時間不由困極了,簡潔地說道,“你可以叫我‘洛伊爾’,我會一直效忠於你。等我醒來後,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祂還有一件可以討好她的事沒說。
說完,祂在她的手腕上以頭銜尾,偽裝成了一個漂亮的黑手镯,墮入了黑暗的夢鄉。
艾絲黛拉被祂勾起了興趣,叫了祂好幾聲,都沒能得到回應,捉到心儀毛毛蟲的高昂興致一下子熄滅了。
她心不在焉地玩了一會兒蛇镯,側頭對瑪戈說道:“你去抄寫記名簿。按照我標注的順序,把司鐸這些年搜刮的財產分還回去。半個月後我們去教區神殿。”
“陛下,半個月的時間,用來善後和分還財產,恐怕不夠……”
艾絲黛拉嫣然一笑:“誰說我要善後了?”
瑪戈震驚地問道:“您不想善後?這司鐸的門徒如此之多,他失蹤的消息至多隻能隱瞞一兩個月。到時候全城人都會知道他不見了。屆時您在教區神殿如何自處?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司鐸推薦過去的,他們會一直追問您司鐸的下落,說不定還會以為是您謀害了司鐸。”
艾絲黛拉笑盈盈地頷首:“我知道,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瑪戈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
女王每次露出這樣甜美的笑顏,都不會有好事發生。她上一回這樣笑的時候,司鐸就被打入煉獄,永遠無法轉世了。
第10章
瑪戈畢竟曾是羅曼國的細作,稍作思索,就明白了艾絲黛拉的想法。
她想利用司鐸的死,去腐蝕神殿的聲譽。
試想,在民眾如此盲目相信神殿的時代,神殿突然曝出一個驚天醜聞——邊境最為德高望重的司鐸居然是滿手血腥的殺人犯,十年間毒殺了將近七百名少女,並且在庭院裡種滿了致命的毒草,還將少女的姓名、特徵詳細地記錄下來,藏在床頭櫃裡,日日欣賞……民眾會作何感想?
這樣的驚天醜聞,如果艾絲黛拉主動曝光,絕對會被神殿利用各種勢力打壓下去。
但她進入神殿後,神殿主動來追查她,就不一樣了。
當教區的神使發現她涉嫌謀殺時,必然會勃然大怒——神女、神甫、謀殺,這三個詞語無論怎樣組合,都會給神殿的名譽造成難以想象的汙損。
神使的第一反應必然是暗殺她,讓她悄無聲息地死去,所以,她必須趕在司鐸的失蹤被發現前,讓每一個人都記住她,注意到她,喜歡上她。
萬眾矚目之下,她雖然無法免罪,卻免去了被暗殺的風險。神殿不可能再讓一個人莫名失蹤了。
不過同樣地,她也會成為神殿肅清風氣、樹立權威的祭品。
畢竟神殿以信仰與權威統治人民——神權是至高無上的,沒人能汙損神華美而聖潔的衣擺。
她的審訊現場一定會是有史以來最熱鬧的、最盛大的,說不定整個教區的平頭百姓都會過來圍觀,假如她在那種時刻,再說明真相,澄清自己的冤屈,神殿的權威自然就立不起來了。
這是一招險棋,一環扣一環的險棋。隻要有一個人——包括她自己——沒有按照預期行事,她就會沒命。
比如,她沒能讓每一個人都記住她,喜歡上她;再比如,教區神使屍位素餐,不想追查下去,武斷地給她判了火刑,她就得再次經歷一遍逃亡;最關鍵的是,那些少女的父母,要是畏懼於神殿的權威,不敢出來作證,她的計劃也得全軍覆沒。
她完全是在豪賭,賭手腕上的洛伊爾能耐有多大。
之前短暫的交鋒,她讓洛伊爾剝奪司鐸轉世的資格,把司鐸打入地獄,其實就是想試探洛伊爾的能力。
她不僅在賭洛伊爾的能力,也在賭自己的判斷力。
要是她的判斷失誤,同樣是滿盤皆輸。
瑪戈服氣了。
她忍不住想,假如她是艾絲黛拉的話,有勇氣那麼賭嗎?
答案是否定的。她根本不確定教區神使的反應,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被所有人喜愛,更不確定洛伊爾的能力。
她沒有膽量,在前景還是一片迷霧的情況下,將手上所有的籌碼投擲出去。
女王真的太瘋狂了。
她早該想到,女王就是這樣瘋狂的一個人。
還記得當初,她被女王帶到酷刑室裡受刑。尋常貴族都會遠離那個陰暗的骯髒之地,女王卻坐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黃寶石般的眼睛亮得驚人,臉上閃動著興致勃勃的紅暈,仿佛一個小女孩第一次領會到玩具娃娃的妙處。
當時,她以為艾絲黛拉是因為她這個“玩具娃娃”而興致盎然,現在想想,艾絲黛拉的眼裡至始至終都沒有她。
她從頭到尾看的都是行刑的過程。她渴望的“玩具娃娃”,是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
這樣一來,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艾絲黛拉不願意先善後司鐸的事,等進入神殿後,再從長計議?
因為那樣效率太慢,她是一個危險人物,骨子裡渴望的就是千鈞一發的刺激。
而現在,正好有一個辦法,既能給她帶去驚險的刺激,又能給予她可觀的收益。
她當然會選擇這個辦法。
瑪戈卻有些憂心忡忡:女王的洛伊爾,真的能對抗神殿嗎?
她曾熟讀羅曼帝國的魔物圖鑑,但沒有哪一種魔物,能跟洛伊爾對上號,也沒有哪一種魔物,擁有與人類相近的智慧,且能口吐人言。
洛伊爾究竟來自哪裡?接近女王、吮食女王的鮮血,又有什麼目的?
瑪戈的想象漸漸離譜:難道女王身上藏著滅世的秘密,洛伊爾接近她,是為了利用她毀滅世界?但轉念一想,洛伊爾都有插手世間秩序的能力了,假如它真的在圖謀什麼的話,何必依附於女王?依附在羅曼國的武士身上不是更好?
羅曼帝國崇尚力量。隻要洛伊爾展現實力,很快就會成為羅曼人心目中的至高強者。它會輕而易舉地受到君王的器重,得到炙手可熱的地位,繼而成為整個世界的霸主。
瑪戈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洛伊爾對徵服世界壓根兒不感興趣。
祂渴望的隻有甘美的欲念和艾絲黛拉的鮮血。
祂僅僅是因為焦渴的食欲,才向艾絲黛拉效忠。
·
第二天早上,瑪戈拿到艾絲黛拉標注的記名簿時,一下子愣住了。
她找不到艾絲黛拉標注的規律。
由於神聖光明帝國消息閉塞,普通百姓隻能從各地的教堂獲取消息。艾絲黛拉讓她按照標注的順序分還財產時,瑪戈還猜測過,女王是不是想以教區神殿和各個教堂為中心,優先補償那些離得近的家庭,以便日後她被送到裁判所審訊時,那些人能第一時間出現。
可眼前的記名簿,卻完全不是按照地域遠近標注的,更像是艾絲黛拉一邊享用黃油面包,一邊用羽毛筆隨手勾了幾個名字。
事關女王的安危,瑪戈不敢盲從,連忙捧著記名簿去問艾絲黛拉:“陛下,我不明白,為什麼第一個補償的是這家?”
“別叫我陛下,叫我主人。”艾絲黛拉說,用勺子卷了一圈厚厚的糖漿,敷在塗著濃奶油的面包上,“現在就改口,以免被人抓住口誤的把柄——為什麼不明白?”
“好的,主人。”瑪戈困惑地說,“我是真的不明白,這戶人家離教堂那麼遠。教堂清晨宣布的消息,起碼要日落才能傳到他們的耳朵裡。為什麼不選離教堂最近的那家呢?那家也失去了女兒呀,他們還是大戶人家!”
艾絲黛拉一口吃掉了半邊奶油面包,唇角沾了一點兒亮晶晶的糖漿。
她好整以暇地說:“大戶人家?你在名冊上查了他們的姓氏?”
瑪戈點點頭:“書架上有一本教區名冊。他們死的是二女兒,大女兒嫁給了男爵,最小的弟弟正在神學院讀書,打算一畢業就成為神甫。二女兒失蹤後,他們一家人都非常悲痛,尤其是母親,差點跳河自殺。所以弟弟才選擇當神甫,想要超度姐姐的亡靈,他想用畢生所學送姐姐一個安寧。這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他們的確是最好的選擇,”艾絲黛拉緩緩地說,“但同時也是最糟糕的選擇。”
瑪戈愣了一下,脫口問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