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月繼續很老實地道:“不行,他們都不喜歡我。”
方老伯爺是很嫌棄地捏著鼻子認下了她,方伯爺洪夫人當天就想把她撵出門,方寒霄——方寒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總之肯定也是不喜歡她,她在這裡混得這麼慘,能跟誰搭橋去呀。
她說的是實話,徐二老爺和徐二太太也不是不相信——定的侄女本是望月,出了門的變成瑩月,平江伯府能歡喜才怪呢。
但就剩這條路了,還是一條很可能成功的路,那管瑩月怎麼樣,他們都得試試。
徐二老爺就好似沒有聽見她的拒絕,自管自就繼續說起來了:“三丫頭,這事對你真的不難,就是抬抬手的事。我告訴你——”
就半敘事半訴苦地說起來,原來當年徐老尚書把他撵回老家後,每年是有往老家捎錢供他花銷的,揚州本身也是繁華地,徐二老爺好地方住著,白來的錢花著,又有宗族受老父之命看管著他,他便也安分了不少時候。
但白給錢這種事呢,隻有親爹才樂意,徐老尚書一去,徐家到了徐大老爺手裡,那就不一樣了,徐二老爺一分錢沒往公中交過,每年幹撥錢給他花銷,花一個少一個,憑什麼啊?
徐大太太管著賬,幹脆利落地就把二房的這筆銀錢全斷了,徐二老爺靠著徐老尚書臨去前最後分的一筆家產撐了幾年,撐不住了,自己要開始找進項起來了。
一般細水長流的生意徐二老爺是不耐煩做的,揚州那地界,想找個不一般來錢快的生意也不難——一個字,鹽。
若是徐老尚書尚在,絕不會叫他沾手這門生意,鹽商裡面的水太深了,以徐二老爺膽大心愣的特質,絕不適合從事。
但他既然不在了,徐二老爺也就想做就做了,打著尚書子的名號,使家人出去,倒也容易地結交到了兩三個小鹽商,弄到了些鹽引,以家人的名義,順利地做成了幾筆生意。
生意當然是要越做越大才好,不過徐老尚書的名號前面已經多了個“先”,那徐二老爺這個尚書子就也不甚值錢了,徐二老爺因此沒辦法弄到更多的鹽引。
沒鹽引,生意就做不大。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因為徐二老爺結交的人裡,弄不到鹽引,但可以弄到多的鹽。
瑩月口齒不便,沒法跟徐二老爺講多的道理,徐二老爺說起來沒個完,她也隻好聽著,聽到這裡驚呼了一聲:“二叔,你販私鹽?”
徐二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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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噎到,咯嘣一下停了。
這毛丫頭,怎麼倒比徐大太太精。
徐大太太聽到這裡還沒反應呢,早知不跟她說這麼細了。
“怎麼叫販私鹽呢,我又不是沒有鹽引。”徐二老爺嘴上是硬著不肯認。
瑩月認真地道:“二叔,你的鹽,比鹽引多,多出來的,就是私鹽。”
她覺得這道理挺明白的。
“就多那麼一點。”徐二老爺咕咚灌了一口茶,又道,“這一點,算多嗎?隻能說是下人不小心,可是,那淮安東溝口鈔關卻硬生生把我的船攔了下來,要扣留全部貨物,我的家人不服,與那鈔關的兵丁生了爭執,打鬥中,竟害我的船翻了,我整船的貨物,都落入了水裡,落入了水裡啊!”
徐二老爺說到這一句時,痛心得快落淚了。
瑩月略為難地道:“可是二叔,你那是,私鹽啊。”
私鹽被查,那不是理所應當?還跟人家動手,那落得這個結果雖然悽慘,她覺得也隻好認了。而且沒來把徐二老爺抓走算不錯了,他還告人家,別把他自己告牢裡去。
徐二老爺目光悲痛中又閃起光來:“什麼私鹽?哪有私鹽?都落進水裡了啊,好侄女!”
瑩月:“……”
她吃驚地睜大了眼,她在機心上有不足,所以這時才聽出來,徐二老爺這是打算翻臉不認!
鹽落進水裡就化——官鹽的部分還好,私鹽肯定不會包扎得那麼密實,就算當時及時地撈上來了幾包,跟原來船上的數目肯定也是對不上了。
等於證據自動湮滅掉了。
瑩月覺得,徐二老爺這個膽量真是神了,鈔關因為沒證據放過了他,他不甘心身家損失,倒過來要告鈔關了。
她還是低估了徐二老爺,徐二老爺道:“我開始告的是鈔關,淮安府衙畏懼隆昌侯權勢,偏說船翻了是我自己的過錯,哼,那我就告隆昌侯!他手底下的人害得我的貨物全喂了河水,他就得賠!”
這一段鈔關的主官,就是隆昌侯,他從方伯爺手裡奪去的差事,全稱就叫做鎮守淮安總兵官。
——說是鎮守淮安,實際上管轄範圍要大得多,隻是這裡是大運河的中段,黃淮兩河都在此交匯,是漕運的重中之重,所以隨著時間推移,在此設立了專門的官署,但主官不一定常駐於此。
瑩月震驚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看著徐二老爺那一張理直氣壯的臉,隻能想,他們徐家——可都是神人啊!
既知道了是這種事,瑩月更不能答應他了,但徐二老爺夫婦的屁股底下好似墜了個秤砣,坐著不走,隻是糾纏著她。
徐二老爺這時倒也把真實目的露出來了,原是要她引見方伯爺,徐二老爺且神秘地對她道:“從前隆昌侯那位子是方伯爺的,這麼肥的差事,他不想拿回來?我跟他聯手,借這樁案子把隆昌侯搞下來!我告訴你,鈔關不但翻了我的船,還害得我的一個老家人和族裡投奔我的遠房大侄兒淹死了,這可是人命官司!”
瑩月失聲道:“淹死了人?”
徐二老爺重重點頭:“可不是!”
事實上出面告的也就是這個淹死的遠房大侄兒的父母,徐二老爺並沒出面,在明面上,他跟這件事情還沒有什麼關系,包括買鹽引等一應事宜,都是託在這個大侄兒的名下做的,這是官宦人家從商的一貫做法,徐二老爺雖然不是了,習慣性還是這麼幹了。
而且,徐二老爺也一進來先就說了要去拜見一下方伯爺,但是方伯爺心緒正很不好,把他當成了打秋風的,直接回說沒空,他沒法,才來找了瑩月。
瑩月猶豫了一下:“二叔,你等一等。”
錢物損失就損失,總能再賺來,摻上人命就不一樣了,怪道徐二老爺這麼有底氣,一定要告。
她站起走到一邊,悄悄跟石楠道:“你去看一看,大爺回來了沒有,告訴他這個事,別叫伯爺知道。”
她其實不想去找方寒霄,但她害怕徐二老爺在她這裡糾纏不出個眉目,掉頭一定要去找到方伯爺,那方伯爺跟方寒霄又不對付——她想一想就覺得頭好大。
寧可提前去告訴他一聲,他要生氣她也隻好受著,唉。
徐二老爺糾纏的時候太久,而方寒霄面聖的時間不長,這個時候,他已經回來了。
石楠在靜德院裡找到了他,愁眉苦臉地把徐二老爺的勾當告訴了她,她著急,徐二老爺有一些話她也有點聽不懂,說的有點顛三倒四,但以方寒霄的理解力,他沒有障礙地全部聽明白了。
他因為看見隆昌侯而微沉的那顆心重新上揚了起來。
天無絕人之路。
石楠:“……”
她很費解地看著方寒霄大步往外走,步子很快,但步伐間不是麻煩上門的煩躁,而是——挺歡欣的?
方寒霄就這麼大步走到了新房。
瑩月見到他來,大是松一口氣,但又有點理屈,站起來,眼神看著地上,不敢跟他相對。
然後,她的懷裡被塞了一本書,和一張紙。
紙上寫:讀你的書去,別亂摻和。
瑩月茫然抬頭,方寒霄高高大大地站她面前,下巴往外點了點,示意她出去。
他看上去不像生氣,可又為什麼撵她呢,他不會說話,她覺得她在方便一點,而且還給她塞本書——什麼意思,哄小孩子似的。
他真是怪怪的。
瑩月滿心疑問,遲疑著還是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附送加了糖的緣分小劇場:
方大:我成大事不拘小節,不擇手段,但是,我開始覺得你應該離遠一點,懂嗎?
瑩月:哦。
乖乖坐得離他遠了一點。
方大(拉回來):……不是離我遠一點。
第28章
瑩月懵懵地出去了,方寒霄和徐二老爺以筆交談起來。
徐二老爺多年居在揚州,知道兄長家和平江伯府連了親,但不知道平江伯府內部鬧家務,見不到方伯爺,那見一見方寒霄也湊合,怎麼也是條路子。
他就很精神地又說起來了,這回他還長了點記性,沒提私鹽不私鹽的,隻說鈔關冤枉他,害他翻船還死人,當地官府也不替他做主,他真的是好苦呦。
方寒霄仔仔細細地聽他說完,再很有耐心地問他的訴求。
徐二老爺的訴求非常簡單——就是要錢!
那一船貨是他的大半身家了,私鹽便宜,官鹽可貴,鹽引還搭上了他許多人情,這一下全部泡湯,他怎麼能依?舍得一身剐,也得把隆昌侯拉下馬。再說,他可不是那些沒門道的小鹽商,被官府查了隻能忍氣吞聲自認倒霉,他親爹,可曾是一部尚書!他親哥,現做著京官!他侄女,嫁到了平江伯府!
徐二老爺覺得他有這麼多條人脈,隻要他肯努力,那一定能把損失找回來。
方寒霄作為“人脈”之一,聽了,很和氣地笑了笑。
他已經完全把這件事聯起來了。說實話,方老伯爺在日,不是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那些私鹽販子為了暴利什麼都幹得出來,永遠打擊不完。
但是呢,一般幹這種事的,哪怕是背後有官員倚靠,被查到也都認了倒霉,不管是沒了貨還是沒了人,幹的就是見不得人的買賣,能跟官府講出來什麼理?
偏到隆昌侯手裡背運,碰上徐二老爺這麼一個過了氣的官二代,本事沒多少,膽量邪大,自家沒理的事也不怯場,有尚書老爹在前,隆昌侯在他眼裡都不算多大官,他逮著照樣咬一口。
因為摻了人命,隆昌侯這一口還真叫他咬著了,都被咬回了京,當面跟皇帝辯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