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眯了眯眼,瞌睡遇著枕頭是什麼樣?就是現在這樣了。
他在紙上寫:這個官司,您恐怕打不贏。
徐二老爺一看急了:“怎麼打不贏?隆昌侯再厲害,他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方寒霄寫:私鹽雖入河,查驗的鈔關兵丁尚在。
物證沒了,人證還好好活著呢,徐二老爺沒那麼容易賴得幹淨。
徐二老爺見他知道,訕笑了一下,道:“我是夾帶了點不該夾帶的貨,把這點罰沒我也認了,再要罰我點銀子我也能認,可一下沒收我整條船,那誰能甘心呢?!”
連顆鹽粒子都不肯給他剩下,兵丁跳上船就搬運,兩方因此衝突起來,才鬧翻了船。
方寒霄無語,販賣私鹽在本朝立朝那時可是死罪,如今方松弛了些,那逮到也得笞五十,再視情節法辦,沒收貨物更是應有之意,誰還管哪些是官的哪些是私的,摻了私,自然一體全部罰沒——隆昌侯這職位所以肥,一部分就是肥在這裡。這一部分多少入國庫多少不知了去向,裡面能做的文章很多。
他寫:律法如此。
徐二老爺正要更急,就見他接著寫道:不過,打贏官司難,要錢,不難。
徐二老爺眼睛炯炯起來——這就夠了!打官司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錢!
“好侄女婿,有你這句話,二叔就放心了,這件事就全託賴你幫忙了,那隆昌侯好像怪厲害的,不瞞你說——什麼,你幫不了?”
他把方寒霄才寫的一行字念了出來。
“哎,這是怎麼說——”
方寒霄揮手示意他別急,繼續寫:您舍近求遠了,此事該回徐家求助。
徐二老爺悻悻地:“家裡要有門路,我還用得著來這嗎?打爹去了,我那大哥就把我這個兄弟忘到了後腦勺,我寫過幾封信與他,一封也不回,我親自上京來,連他人影都看不到,大太太更是過分,明擺著敷衍我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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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二太太在旁嘆氣點頭附和。
方寒霄搖頭,寫:我不打誑語,您隻管去,務必當面將事情始末說明。
徐二老爺要告的可是隆昌侯,徐大太太是沒聽完他說的話才走開了,要是聽完了,隻怕不用徐二老爺費事,徐大太太先要想法設法地把他留下來。
徐家兩房再生疏,徐二老爺也是徐大老爺的親弟弟,這一狀真告到了御前,鬧大了,徐大太太還怎麼跟隆昌侯做親家?她不可能容許這種事發生。
徐二老爺狐疑:“能管用?”
方寒霄不能把招支得太明,垂著眼簾隻又寫了一句:您如實說便是,包括來此處見我二叔而未得的事。
方寒霄這個舉止氣度,不像是會信口開河的人,徐二老爺漸漸地有點信了,屁股微有松動。
方寒霄又推了他一把:您先去說,若不成,再來尋我二叔。
徐二老爺一想,也是,平江伯府這麼大門第擺在這裡,還能跑了不成?
終於磨蹭著站了起來。
方寒霄慢悠悠地走在後面送客,眼神隨意地順勢把屋裡外都掃過一遍,發現丫頭們比他先進來時似乎要少了一兩個,不知是在旁邊的廂房裡忙碌,還是出去了。
他沒問,嘴角勾起笑了笑,瑩月這時間裡一直站在院子角落,見他們出來,勾頭望了望,恰對上方寒霄的笑意,心底立時毛毛的。
她也不知自己怎會生出這個感覺,他笑起來其實很明朗的,可她就是覺得不大對勁,可能是他嘴角勾的弧度不對?嗯,總覺得他不是笑,是要吃人——
好吧,誇張了點,那也是要坑人,總之,不像幹好事的樣子。
她心裡忐忑著,腳下慢慢地要過去,他送的客是她的二叔二嬸,她應該也要跟著一下,不能就站這幹看吧。
方寒霄發現了她的小動作,他笑意依舊,但是忽然抬了手,告誡性地向她一指。
別、別動?
瑩月一嚇,頓住了。
方寒霄的本意是叫她別出來,但見她停在原地,也算符合要求,就轉了頭,徑自繼續送客了。
**
新房少掉的那個丫頭是氣喘籲籲地跑去找了洪夫人通風報信。
洪夫人是有成算的人,一聽徐二老爺要告隆昌侯,立即就命人去尋方伯爺。
方伯爺先前沒見徐二老爺,此時一聽,他竟是這個來意,後悔又慶幸地冒出一身冷汗——悔的是沒把徐二老爺當回事,慶幸的是幸虧洪夫人在新房安插了人,這麼重要的消息,還能及時地報過來。
“夫人,真是多虧了你。”
洪夫人先前安插通房出了錯,鬧了沒臉,又使好大力氣才勸住了方伯爺沒去揍兒子一頓,這時終於描補回來,矜持地笑了笑:“伯爺,天無絕人之路,這是伯爺的運道到了。”
方伯爺點了頭,連忙出門,匆匆找他的運道去了。
但丫頭跑來找洪夫人,訴說一遍,洪夫人著人去找他,找來了,又訴說一遍,這裡面必然是要耽誤一些時間的。
方伯爺腳步匆匆地走到了新房,瑩月除了拜堂那日,如今還是第一回 看見他,嚇了好大一跳,道:“窩,我二叔,二嬸,已經走了。”
她說話還慢,把方伯爺聽得急得火星子快冒出來,顧不得斥她,忙掉頭去追。
追的半途上,遇見了方寒霄。
他心下咯噔一沉,劈頭問道:“徐二老爺呢?!”
方寒霄隨身沒帶紙筆,笑著向他做口型:早走啦。
他牙齒雪白,笑意宛然。
方伯爺頭腦一暈。
又一個機會,又一個機會讓他攪和了!
不,還有機會的,徐二老爺一定走得不遠,他還能追上去!
他不顧形象地快步往外走起來。
方寒霄無聊地看了他的一眼背影,沒管他,繼續往裡面走。
他不但已經送走了徐二老爺,還叫人想法去徐家傳信了,徐大太太一定會知道徐二老爺要告隆昌侯的事。
所以方伯爺沒機會的。
他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他晃著手,走回了新房。
瑩月這個時候正要進屋。
她早該進去了,隻是方寒霄走後,她莫名所以,跟丫頭聊了一會兒,沒聊出個所以然,把方伯爺聊來了,雖然他很快又走了,但她驚得沒回過神,玉簪石楠兩個也茫然得厲害,主僕三個在院子裡又胡猜了一陣,才想起要進屋。
這個時候,方寒霄走回來了。
……
他怎麼還會回來!
瑩月也不知自己怎樣想的,總之可能是又嚇了一跳,然後她抱著一直沒機會放下的他塞給她的書,老老實實地站回到了院子角落裡。
方寒霄:……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走過來的,可能是心情太放松,打發走了徐二老爺,他本來是該回去靜德院了。
他眼睜睜看著瑩月挪著碎步從臺階下退回了那個角落,嘴角抽了抽,沒憋住,也就索性笑了出來。
他笑著衝她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動了,然後轉身走了,看背影肩頭還有點聳動。
瑩月:“……”
她知道自己犯了蠢,但還是被嘲笑得紅了臉。
這個人好壞呀!
第29章
徐家。
方伯爺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徐二老爺急著要找門路把官司打贏,歸心似箭地飛快趕回了徐家。
徐大太太見他又來,開始幾乎要氣死,因為徐二老爺不顧禮儀地直闖到了後院,也不管她要不要聽,直接把她堵在了正房裡,巴拉巴拉地就說起來。
徐大太太這一次終於被迫聽完了徐二老爺的話,然後她再也氣不起來了,而是出了一身冷汗,如劫後餘生。
差一點,差一點她望月的好事就要叫愣頭青的小叔子給攪了!
她忙忙地就讓人安排屋舍,無論如何,先得把徐二老爺留下來,不能再叫他往外頭去瞎撞。
真是太可怕了,他還撞到了平江伯府去,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一個人,怪不得當年公公要把他撵回揚州去,一壓這麼多年,看看這一回來,就又要壞事!
徐大太太又氣又怕,又趕著著人送信去衙門給徐大老爺,徐大老爺卻沒那麼快回來,她找不到可靠的人商量,心裡存著這麼件事難過,忍不住和女兒望月抱怨了兩句。